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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titled(未完稿)
酒吧、藍天、海浪、巴塞隆納。

巴塞隆納是個氣候宜人的城市,就算在冬季、在巴塞隆納漫長的歷史裡也罕有下雪的日子,卻在她20歲那年的冬日,在某個降下白雪的清晨裡遇見了那個連名字都忘記交換的男孩,她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卻隨手抄下了他側臉的輪廓。

那是一幅沒有名字的作品,押在她的素描本裡。

倘若她成了名,是否五百年後的人們也會去深入考究他的存在並且不斷地猜測他與她的關聯性?

*

旅遊雜誌上的巴塞隆納總是風光明媚,是一生裡值得去一次的旅行地,但於她而言,這裡並不如同想像那麼美好: 高到嚇人的生活費、受潮的木地板、忽冷忽熱的蓮蓬頭......她覺得自己在那個狹小的租屋處裡像極了窮困潦倒的藝術家。

也許也沒那麼誇張吧?

所以她才會依舊只是個沒什麼資質的畫家,除了美術史之外的成績普普通通,學了兩年的西文一出了口仍舊破碎,儘管抓住了留學的機會,她依然像是活在繭當中,旁人以為她是遲久未能羽化的蛹,卻不知道,有些蛹本就等不到破繭而出的那天。

她想起了小學的自然生物課,想著她養的那隻未能看見光的蛾,胎死在繭裡,她知道牠的末路,是只能被葬在花圃的角落,可那時的她還太年幼,尚不明白那繭,便是她自己。

她蜷曲在被窩裡,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記得那顆繭的觸感、記得拍在手掌上的那些碎土,但她的腦袋卻一次一次重複著那些畫面,每回放一次,記憶便更清晰,漸漸驅趕了睡意。

飛蛾、撲火。

她覺得從事藝術工作的人本就是在玩火,卻唯有真正的藝術家能夠在火光燒盡之後,將自己鑄成一尊曠世巨作。

而她,還在繭裡做著有光的夢。

一股難以隱忍的酸意頓時像海潮般襲來,她從被窩裡坐了起來,清醒的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入睡了。凌晨四點二十分,她一邊想著凌晨四點是一天當中最寂寞的時刻,一邊換上保暖的外出衣物,一月的巴塞隆納依舊凍的令人想死,她披上了衣櫃裡最厚的那件外套,決定走20分鐘的路程去看今天清晨的第一片海。

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源自於海,連她那得不到祝福的夢也都是因海而生,也許,唯有海能讓她稍微不那麼像異邦人一點吧?

4:35 am

街燈打亮她的影子,巴塞隆納安靜的像是忘卻了日間的喧囂,只有她一人仍在這裡徘徊。

越近海,風越是刮人,彷彿那冷是從她的骨頭裡開始向外凍結的。

她一直不知道四點到底算是凌晨還是半夜,三點夜正黑仍是半夜,五點時天已微亮算是凌晨,那四點呢? 四點是個不上不下的模糊界線,可以是半夜也可以是凌晨,她不喜歡這種半調子的答案,像是在說她自己,算是藝術家,也可以不算,算是在巴塞隆納生活,卻也不太算。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寂寞過頭的瘋子,才會在這個季節在這個時間仍想著看海,卻也沒料到,世上竟還有比她更寂寞的存在,她遠遠就看見了,在那片一望無際的夜色裡,沿路沙灘還留著淺淺的足印,寂寞的靈魂在海前佇立。

那便是她與他的第一次相遇。

她越走越慢,停了下來。也許她不應該再更靠近了,她總覺得,那人看海的眼神,比聖家堂裡祈禱的人來的更虔誠。

夜晚的大海顯得格外平靜,黑壓壓的融進夜色裡模糊了界線,那人的身影卻恰恰好點綴在那片夜海之間,像是一種必然。

她與那片海只隔著七八階樓梯的距離,她卻不敢妄動,深怕自己恣意的介入會破壞那片海的平衡,像是在美術館裡觀賞一幅畫作,站在禁止跨越線後,只是靜靜地看著,卻深深地,被畫中的男子所吸引。

她順著他側臉的輪廓,最終望進他清冷的眼眸,長的不自然的睫毛,一眨眼,彷彿是蝴蝶振翅,在她的心窩裡搧成一縷波。

她的心像是被揪成一團似的,突然之間痛得很。

那彷彿是唯有寂寞之人才能讀懂的憂傷,他跟她一樣,都是受到海的召喚而來,也許他們都同樣渴望著悲傷能在海聲之下被遺忘,而海能埋葬那個始終不足的自己。

她的體內彷彿有一股電流流過,從下到上到指尖,令她倏地聳起了肩膀,她像是電源被接通似的,迅速從後背包裡翻出素描本跟2B鉛筆,就地坐在階梯上畫了起來。

倘若藝術之神對她還有一絲垂憐的話,是否眼前的這幅創世紀便是神給予她的啟發?

筆尖刷刷地來回在紙上像拍打的浪,她的手動的飛快,全神貫注地,沒有半點猶豫,彷彿連呼吸都被遺忘。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持續了多久,只知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仍未降臨,暴露在冷風裡的手漸漸發紫發紅,她隱忍著刺痛堅持到最後一筆落下,她放下筆的那一瞬間,像是整個人終於解脫一般,像要將這些日子以來淤積在她胸腔裡的鬱悶一口氣發洩掉似的,她大大地吐了一口氣,白煙被風吹長,飄向了海邊。

也許是命運、也許只是巧合、或也許是白煙裡滿含著她的寂寞向海那頭傳達了過去,那人的目光迎了過來,四目相接。

那人的表情異常平靜,卻沒有移開視線,只是一直注視著自己,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尷尬,卻也不敢先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