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前夜》

*舊稿重修
*戰前夜晚,一些解不開的問題、還有一些答案
*FP會是冠軍的。

1.

「他們沒有任何人有罪,但罰卻加諸在每個人身上。」*

飴村亂數盯著自己的手掌,潔白、修長、有薄繭,那是年復一年拿著筆和握麥克風的證明。他張開、然後又握緊,指尖泛白。

房間裡很暗、很安靜,原本的工作室被翻的一團糟,東西倒的倒散的散,他沒有心思整理,在夢野幻太郎堅持下暫時住進了他的家。
燈光從門縫裡滲進來,隱隱約約浮動著人影,電視被轉得很大聲,好像是一檔很長青的綜藝節目。不是新聞,他們已經不需要更多的負面消息。門外的影子有兩個——有栖川帝統沒有家。這個癥結點沒有比露宿街頭更危險的事了,索性他們三個今天在同個屋簷下過夜。

「亂數。」門外是幻太郎的聲音透過門板,很輕、很柔,化在月色裡。「你睡了嗎?」

沒有回答、不需要回答,月亮剛好從窗外滲漏進來照進手心,收攏、握好,好像清淺的光是救命的糖棍,張開,然後再捏緊,直到月牙印上手心留下淺淡的痕跡。他想起那些從前,那些第一次睜眼看見的活在營養液裡的時光。

影子遠離回到客廳,賭徒隨口問了一句什麼他沒聽清楚,小說家回答了他,兩人對答了幾句,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像是不想吵醒什麼。然後夢野幻太郎的聲音被拉長,緩慢悠揚,像在說一個故事、或者唱一首歌。

我是人嗎?偶爾午夜時分這個問題會浮上心頭,像一個影子扯著他的生命和靈魂,在他的耳邊低聲詛咒。那個聲音在竊笑,在說飴村亂數的一切是偷竊別人的生命裝進人造的殼裡,構成他的是實驗室的培養皿而不是母親的子宮。這是死罪、是瀆神,總有一天要把別人的還回去,然後下地獄受苦受難,還那些數不清的孽。

她們飼養著他,飼養他像飼養一隻動物、一個生命,或任何有呼吸心跳的東西,總之不是人、不會是人,她們像丟掉一張用過的面紙或爛掉的布娃娃一樣拋棄他,反正飴村亂數多得是,誰會在乎少了一個,幫他們做事的又是哪一個。

他闔上眼仰躺在床上,聽見心臟跳的很大聲,腦袋裡的質疑也很大聲。

我活著嗎?

2.

「連自己都能騙過的謊言,才能取信於人。」

電視上放著的節目是一檔快五年的綜藝節目,無聊、乾扁,充斥著罐頭笑聲和一點也不好笑的漫才段子,雖然乏味,但這是唯一除了新聞的頻道了。夢野幻太郎重新落座,眼裡是液晶螢幕透出來的光,思緒早就飄到五里遠外。

「幻太郎。」有栖川帝統突然出聲,他半坐半躺在沙發上,雙手枕著腦袋,「說個故事吧,什麼都行。」

「喔?聽小生說故事可是要付錢的喔?」

「當我借的吧?」賭徒閉上眼睛,「這節目太無聊了。說個故事吧幻太郎,說個故事。」

「那麼,這個故事關於一隻狐狸,和他的人類朋友⋯⋯」

他說了這麼一個故事。主角是一隻狐狸,一個因為太過弱小被同類排擠,只好匍匐在人類和動物世界的邊緣苟活的狐狸,某天他認識了一個人類,交給他一副人皮和一個名字,他說從此,那就是你了。
於是狐狸活成了一隻正常人類世界裡的怪物,披著被託付的人皮,把別人的生命小心翼翼地接過來,仔細地換過心臟和大腦,然後把原本有的鎖在盒子裡,那是潘朵拉的詛咒,不能說、不能碰,從此狐狸在陽光下活得如履薄冰,世人只記得那人皮、誰在乎底下踽踽獨行的是什麼呢。

「然後呢?」故事戛然而止,賭徒睜開了眼睛望向他,好奇地問「狐狸怎麼樣了?」

「不知道。」夢野幻太郎搖搖頭,「小生還沒想好呢。」

「也只有你這種大騙子作家才會拿這種還沒完成的故事糊弄人。」帝統嘟嘟囔囔,雙眼直視著天花板,若有所思。

他低低的笑了,故事是胡謅的,裡頭的陽光或惡意也都可以是假的,他們說故事應當虛構但又要求要有某些部分真實才足以喚起讀者的共鳴,可是只有孩子才愛看幸福美滿的情節,於是他們說,夢野老師,您對狐狸小時候的生活刻畫的真好。

電視裡剛好響起掌聲,台上的表演者鞠躬後節目就算結束了,他按掉電視,沈默在客廳裡膨脹發酵,沒有人戳破,像一顆太大太沈重的泡泡。

「時間很晚了,我先睡啦。晚安。」帝統伸了伸懶腰回了房間,門被碰的一聲關上。

「晚安。」聲音消融在夜裡,泡泡膨脹的更快更尖銳,他假裝沒有意識到沈默的疼痛,逕自走進浴室打算洗個臉再做休息。

抬頭,望進鏡子裡的自己、那一個自己,是幻太郎、也不是幻太郎;是狐狸、也是人類。太多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在他的腦袋裡尖叫,夢野幻太郎都不願去想、也不該這時候去想。

他嘆了口氣關上燈,剩清白月光流淌地上,靜靜發亮。

我是我嗎?

3.

「於是我放棄了本應該安然順遂的人生,只因我不願跟著淪陷。」

翻蓋式打火機打開又關上,火光一暗一滅,沒點著的菸被他叼在嘴裡,幻太郎說不能在房間裡抽菸,所以他只是含著,應該不算犯法吧?

有栖川帝統不想闔眼,小時候的回憶像幻燈片一樣浮現在眼裡,快樂的、被旁人愛著的、被安排的,然後他和母親大吵一架,摔爛手機和一切能定位他的東西,開始流浪。像一場太蒼白的狗血劇碼,差別在於他們都是認真的。

差別在於這個故事不會有認錯的逆子、反省自己的母親,和解的擁抱。

有栖川帝統很少後悔,即使現在被通緝被追捕、亡命天涯也一樣,他很少後悔,怎麼樣都好,只知道自己不想、也不可能就這麼乖乖照著別人畫好的藍圖去走。

從小住在有栖川家的他很少見到媽媽,即使見到了也不過只有匆匆幾句寒暄、而父愛更是從來沒有出現過,印象僅僅在言語交談間的幾句話。

她真的愛我嗎。火光一閃一滅,很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擦出美夢的明亮,熄滅在晚風裡,被冬雪凍死在街頭,做著美夢,如夢初醒的那刻,現實顯得太蒼白殘忍。

當把幻太郎交付給自己的那些東西砸在老媽面前時,她到底在想什麼呢?我押下了天價籌碼跟妳換讓他們活下去,那些文件、有栖川帝統這個人,還有整個Fling Posse都被放在了場上去賭這場勝率看似近幾為零的比賽。

可是我們會贏。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點。我們會贏、會贏,亂數會得救,幻太郎的哥哥會回來,故事的結局就該是這樣,打倒了大魔王後,一切的一切都會得到救贖。可是妳呢?媽媽,到了那時妳又該去何方?

有栖川帝統重重關上打火機,金屬的碰撞聲在寧靜夜裡更為明顯尖銳、劃破黑暗。他的腦海裡出現了很多很多人,他想去質問、或者辯論,求得一個他希冀的答案。但現在他選擇閉上眼睡一覺,因為那些想起來、做起來都太痛了。

我們會一直走下去,我們會贏,故事會讓大家都有好的結局。我要證明、要去證明。

向誰證明?

4.

我活著。我是飴村亂數。是曾經TDD的一員。是Fling Posse的隊長。

我是我。我會一直以夢野幻太郎生活下去。直到總有一天他會醒來。

向她。向全世界。向那些曾經認為我只要在畫好的路線上活得安然無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