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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家永回應並看見獄卒遠遠走來,到了該外出勞動的時間。他匆匆向牛山說最後一句話:「我深信這麼做,可以讓自己更加完美。」 完美,是家永追求的終點。好聽的嗓音、漂亮的雙眸、強壯的肢體、靈活的四肢、堅定不移的信念……這些事物拼湊起來,會構築出一個完美的人。 最完美的剎那、最美好的瞬間。而後,轉瞬即逝。 人最完美的時刻無法亙古長久,眨眼間就消散殆盡,縱使他想方設法保存最顛峰、美好的模樣,也無力抵禦歲月的齒輪搓磨,削去柔嫩無暇的肌膚、劃出醜陋皺褶的紋路。 家永想變更完美,達到最完美的那一刻。所以在土方歲三帶頭奪下第七師團的武器、砍出一條血路時,他潛逃了。野篦坊在他們身上刺下的地圖暗號要扒皮才可以拼湊解讀,他還不能在這不完美的一刻逝世。 兜兜轉轉躲藏到札幌、被經營旅店的好心夫婦收留照顧,旅館客人來來去去,各式各樣的人進出,成為最佳的狩獵場所。 在一次大雪天的夜晚,年邁的老夫婦病逝,無後、無人繼承的札幌世界旅館落到家永手上。這時的她,已經補下許多漂亮、風華絕代的女子肉體,外貌如他所料開始轉變。 但還不夠,一直不夠完美。 這一位客人嗓音如黃鶯出谷、那一位旅客眼眸乘載星辰、下一位來者面容皎潔滑順……她將旅館打造成迷宮,無人知曉的隱藏地下室是變完美的化妝台,飛濺的血液是步向美好的紅毯── 直到北海道春雷交織後的幾日,牛山來訪。 家永膽顫心驚,卻發現牛山看向自己的目光如同以往對方看向貌美女子的好色,為了確定牛山是偽裝還是真沒認出自己,她刻意提起「以形補形」。 牛山沒有認出她,倒是提起曾在網走監獄的對話內容。末了還補上一句當時未說出口的疑問:「真的有效嗎?」 「效果相當顯著喔,客人……」連你都沒認出來呢。這樣還不夠明顯嗎?她貪婪目光巡視一圈牛山的肉體,依舊如多年前強健、結實、富含力量。 她追尋的力量,強大又美麗的巔峰時刻。 她想得到牛山。 卻沒料到白石在牛山之後來訪,還帶了一位眼眸美麗的愛奴族小姑娘。這出乎預料的驚喜打亂她的步驟,所有一切亂了套,被白石發現真實身分、兵荒馬亂中做出毀掉旅館的決定。 正當家永以為自己會在這刻死去時,是牛山來救她。強壯無比的手臂扛起木樑、一一搬離,抱出重傷倒地的她。有一條梁柱砸到頭部,她感到意識不清晰、視線模糊,僅能看到那張無法猜透表情,卻又認真的方正臉龐。 牛山一定會懂的,家永想,緩慢說出口。每天鍛鍊體魄,換得最棒、最精實身軀的武道家一定能理解時間帶走太多事物。即使再怎麼鍛鍊,年歲攀升至一定高度後,保持顛峰成為一件需要努力的事,更遑論超越。 她好想看看,牛山最完美的時刻。 「你最完美的那一刻……是何時?」 她失去記憶前感知到的,是爆裂強大的衝擊波與火氣,還有緊緊護住自己身體,既結實、又強健可靠的身軀。 * 沒有第二句話,不知是仗著自身體魄結實而無畏,還是另有他謀,牛山從倒塌且失火的旅館中救下家永,並在她意識清醒後提供醫療器材與藥物,讓她自行包紮治療。 「可不方便找醫生來看診。」牛山寬大的手拍拍自己胸膛,她知道這理由並不是土方沒有錢財請醫生,而是他們身上的刺青圖騰越少人目睹越好,以免消息走漏引來更多牛鬼蛇神。 牛山會救下她,也僅因為她身上的刺青地圖,是尋找金塊的一大線索,家永萬分清楚。即使如此,她還是順著白石半開玩笑半驚恐的話語調侃:「牛山,你真的迷上我了?」 「怎麼可能。」牛山給出白石在場時一樣的回答,不同的是他手上動作輕柔,一圈又一圈的替她把頭上的紗布拆下來,垂落的潔白紗布遮掩視線一角,讓家永看不清楚牛山之後的行為。 一個柔軟的物品被塞進她的掌心,家永垂眸一看,是新的紗布。 「諾,鏡子。」牛山握著一面方鏡在她面前喬角度,鏡子一晃一倒的倒映出她的面容,年輕、俊美、嘴角有一粒怎麼也無法消除的痣:「看得到傷口嗎?」 「看得到。」從恍神中抽離,她連忙逮著機會拿起傷藥擦拭額際的傷,藥接觸到傷口引發陣陣刺痛感,家永抽氣幾聲手很穩的擦完,拿起紗布包紮。 牛山放下鏡子轉身離去,她沉默包紮好,抬起頭看見對方捧著一碗食物,白米飯的香氣撲鼻、還冒著蒸騰的熱氣。 「茶泡飯。」牛山簡單解釋,拉過椅凳坐到床邊,木匙從碗中挖起一杓米飯:「吃吧,老頭出錢的。」家永意識到,這裡的「老頭」指土方歲三。 她沒再說話,僅沉默讓牛山一口口餵食。 自然而然的,牛山照顧起受傷的家永。在她清醒後土方二話不說拿來油紙,將她上半身的刺青圖騰親自臨摹一遍並把拓本好好收起。 她不敢問為何土方沒有殺了自己,也沒有想問為何牛山救了自己。雖然他們都是罪大惡極的囚犯,卻詭異地有各自一套行事準則。在傷勢好轉、痊癒後,她還是跟著牛山,理所當然地踏入這場金塊爭奪戰。 土方追逐線索來到夕張,家永見到另一行追逐金塊……或說追逐真相的愛奴女孩與不死之身。小姑娘特別喜歡趴在牛山背後行動,而牛山也任由女孩、揹著對方再度從失火的樓房中救下自己。 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偶然,她開始困惑自己喊出的每一聲「牛山大人」都可以換來對方回應。寡言、簡單,卻直接了當不話中帶話的回答。 家永逐漸與土方、永倉與尾形熟悉,扣除沒有表明理由加入的尾形,她本就認識土方,而永倉的目光永遠看向土方,最終她反而越來越熟悉與牛山相處行動。牛山也常擔任阻止自己切下他人身體部位進補的人選。 隊伍前進的目的與方向皆由土方領導,營救白石的行動、與杉元一行人達成共識,這些都不在家永的意料之內,但又合乎土方的最終目的。她跟在牛山身邊,聽著奧山夏太郎──土方在某一處認識的年輕男人──報告取得的人皮地圖與另一份地圖下落。 家永老早知道第七師團中的一位中尉想取得所有金塊,因此她最初選擇離這些紛爭越遠越好,或許有一天她會因旅館死過多人而被警方盯上、或許她可以平安置身事外、或許她會遇到其他意外而提早死去。 「這是在搞什麼……」 但她現在又被牛山阻止了。看見牛山到來的夏太郎明明嘴上還綁著白布、卻能發出淒厲求救聲:「救救我──牛山先生!」 「不可以,家永。」牛山嘆口氣,一手還抓著夏太郎的上衣,伸出另一隻手阻擋她將鋸子往夏太郎身上切。 她微嘟起唇,咕噥:「夏太郎年輕的皮膚太美了……」戀戀不捨的將鋸子放回倉庫原本位置,她轉頭看見牛山解開綁住夏太郎腳踝的繩索,被倒吊的年輕男子砰咚一聲狼狽著地,結結巴巴得詢問到底怎麼回事。 「離家永遠一點,她會把你切下肚吃掉。」將對方衣服歸回,牛山哼氣、彷彿一頭健碩的公牛:「以形補形聽過吧。」 牛山還記得自己提過的信念。瞬間,一股莫名情緒自家永心底湧現、轉瞬即逝。 「為何不讓我補補?」她走到牛山身旁嘆氣,抱怨:「太久沒吃到年輕的肉體,會衰老過快。」 「妳真把夏太郎切了會很麻煩,土方會生氣。」牛山多說幾句:「我也有陣子沒去妓院。」說罷他略顯驕傲的挺挺胸膛,表明自己也在忍耐慾望。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家永忍不住笑出聲。聲音沒有如幾個月前婉轉悅耳,而是逐漸恢復最初男人低啞的嗓音,不上不下的音色搭配室內昏暗氣氛,頓顯幾分詭譎。 這份忍耐也快看到盡頭了,她想。耗時數個月,抵達最初逃離的網走監獄外圍。 * 網走監獄潛入計畫很快制訂完善,分工作業持續進行。家永大多數時刻待在附近愛奴族村落內,幫忙秋季採收、整理家務、偶爾協助愛奴人因過於忙碌而遞來請求照顧的孩子。 稚嫩的嬰兒睜著乾淨明亮的眼,懵懂純真的咯咯笑,一抹唾液順著嘴角流出,被她輕輕擦拭乾淨。 孕育孩子誕生的母親……是最完美的時刻,且家永無法達成這副模樣。她抱著稚兒輕輕搖晃,哼起兒歌。 「妳這副模樣真罕見。」熟悉的嗓音從背後呼喚,她身軀一僵、孩童帶有奶香氣味的柔嫩掌心拍到自己的側臉,留下一抹淡淡的溫度。 將嬰兒交回給家人,家永看著牛山灰頭土臉、黑西裝下擺、袖口都沾滿泥土,便知道對方去協助挖通往網走監獄內部的地下隧道了。牛山力大無比很適合做這項任務,唯獨人高馬大的體魄讓他在狹小的地道內容易卡住、蹭到泥濘,每一次出來總是渾身髒兮兮的。 「牛山大人,需要清洗衣物嗎?」家永知道牛山挺在意儀容,現在這副模樣肯定會讓他心中有疙瘩:「我們到河邊一趟,很快就能處理好。」 「好,麻煩妳了。」牛山想了會便點頭答應:「順便採些野莓,小姑娘和其他人也挺愛吃。」 她轉身向愛奴婦人借個草袋,正準備往身上揹卻被牛山一把拿去:「我揹,衣服交給妳了。」遞來的是一件黑西裝外套。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山林,剛入夜的林子昏暗,沿路採集野莓、山葡萄與橡子入袋,秋天是收成的季節,山林、河谷皆可採收過冬的食糧。家永捧著獼猴桃放入袋中,一口小編織袋已八分滿,由牛山拎著繼續走往河岸。 愛奴人臨河建村、不一會聽見河水潺潺流聲。家永將西裝浸泡入河中、搓洗沾上的泥土,牛山則升火架起木棍,待家永洗好西裝撐起烘乾。 一時間,兩人沉默,家永席地而坐仰頭,看見滿天星斗,忍不住讚嘆:「好美……」 「我以為你只會對人的身體讚美。」牛山語氣驚訝中帶上點調侃,也仰頭觀賞入夜後灑滿天際的星子。 「美好的事物可有很多。」家永解釋:「美好與完美是一體的,先有美好的事物、漂亮、令人稱羨,得到後會往完美更進一步。」 「是嘛。」 「牛山大人最完美的那刻是何時呢?」 「嗯……」這次牛山認真思索片刻,給出回答:「不敗的牛山。」 「那之後要去開道館,或是旅行?」家永笑瞇眼,看向身旁的牛山:「旅行更可以讓事蹟流傳,離開網走後要一起嗎?」 「……家永,妳其實是想藉旅行找尋更多『美好的人』吧。」牛山露出無語神色,戳破她心中的真正計畫:「我可不想成為共犯。」 「牛山大人太敏銳,等新月到來、確認野篦坊身分結束後再決定。」她發出邀約:「一起旅行。」 「也是可以,」牛山哼哼:「但不能離城市太遠。」 「牛山大人也想去妓院啊,誰都有私心的。」看著牛山起身下西裝甩掉剩餘水分、熄滅火苗,家永便知道罕見的閒談時光到此結束。 「之後再談,回去村落吃飯。」咕嚕聲從兩人腹中傳出,牛山拎起提袋咕噥:「不知道今晚有什麼好吃的……」 「聽到鮭魚收穫不錯,已經在料理了。」 兩人緩步離開河邊,在星子閃爍的夜空下、回到充滿火光與食物香氣的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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