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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吉時】



  趙活逃婚了。
  在喜婆將她徹底裝扮完成後,才一個分神,再回頭就發現人沒了,新嫁娘竟就這麼穿著一身大紅嫁衣,悄無聲息地,跑了。



  負責替人化妝的畫中仙說這話的時候,幸災樂禍的眼神不住往新郎官身上瞟,手掌卻是溫和地安撫已經慌亂到發出響鈴聲的唐默鈴,嘴上也不耽誤逗弄已然震驚得停下嘴邊吃雞腿動作的龍湘,神情沒半點擔憂,十足十看熱鬧的姿態。
  新娘跑路這可是頭等大事,唐錚沉著臉色,唐陞扶額頭痛,唐維元流下冷汗,正心堂內眨眼亂成一鍋粥。
  最後是唐布衣跳了出來,揉了揉唐默鈴的頭。
  沒事,我去尋她。

  唐布衣慣常善於找人,打小唐錚躲起來哭的時候,都是他帶回來的,趙師妹摔下山澗跌斷手腳那次,也是他領著唐錚兩人一同找到的,所以這個任務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難度。
  更何況趙活其實也沒特別隱藏自己。

  唐布衣找到她的時候,待嫁的新娘正坐在那個早已人去墳空的墓前,還為了不讓一身喜氣的漂亮衣裳弄髒,在臀下小心翼翼墊了層乾淨的樹葉,她將臉埋入膝蓋中,整個身子縮得小小的,遠遠看著很有些寂寥感。
  「哎,師妹。」唐布衣一屁股坐到她旁邊,肩挨著肩腿並著腿,「好端端怎突然跑到這裡來啦?莫不是妳其實想跟師兄我冥婚來著?」
  「沒那種興趣。」趙活的聲音悶悶,情緒明顯不高,但回嘴速度依然維持平時的水準,半點沒被耽擱。
  「師妹哎,妳這是怎了?說出來給師兄聽聽,我好對症下藥哄妳啊。」

  唐布衣繼續逗她,趙活卻不接話,直把飛俠逼得話題轉了又轉,一口氣換了十七八個,到最後他沒轍,抬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師妹的手臂。
  「還是......師妹妳不想嫁了?不想嫁了也成啊,師兄帶妳逃婚,咱倆直接遠走高飛私奔去。」

  直到方才都還像個緊閉的蚌殼不打算開口的趙活,聽聞這話登時氣得抬臉:「大師兄你還記得自己就是新郎官嗎?還逃婚!你就是單純想嘗試私奔的刺激感罷了吧?」她轉頭豪不客氣地瞪向唐布衣,卻見人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臉,女孩茫然了一瞬,第一反應是想起自己這會兒沒戴著蓋頭,按照習俗,她這時不應該露臉才是,反射性抬袖想遮,結果就被面前的男人扳著臉親了,唇上的口脂也被吃了些。

  「師妹妳......今天還怪好看的。」飛俠短暫怔忪過後咧開嘴角扯出明晃晃的笑意,指腹摩娑著師妹的下頷,微熱的指尖連同練暗器留下的薄繭輕輕擦過肌膚,泛起的癢意令趙活身子瑟縮些許,好不容易按耐想躲的本能,直勾勾回望飛俠的眼神裡不知道該說是怨懟還是無奈,表情儘管盡力裝得淡然,一張臉卻結結實實紅透了。
  「大師兄你扯這種謊,良心不會痛嗎?」
  因為清楚自己這張無藥可救的臉絕非化妝就能拯救,趙活二十多年來從不上脂粉,那些打扮的時間只是耽誤她進伙房煉丹房講經堂的速度,她連木簪都沒用過,一年到頭都是簡單的一條馬尾紮在腦後,與她那被雜務充斥的日常一般毫無變化,所以她不知道的是,在畫中仙今日的巧手描摩下,她的臉雖還是那張臉,卻是被脂粉將上頭原本的溝壑壓得淺了許多,柔和了眉眼,氣色也精神不少,倒是往「普通」這詞上靠了靠。

  趙活不清楚自身狀況,但並不妨礙她將唐布衣的臉看得仔細。
  飛俠生得一副好皮囊,人又風趣好相處,雖說看著不大正經彷彿後山溜出來的潑猴,遇事時卻又總是眾人的主心骨,給人十足的安心感。
  唐布衣幾乎是所有唐門女孩的夢中郎君,那張本就得天獨厚的臉此時同他未過門的妻子一般描了紅,唇瓣沾了些許口脂,當真比女子還艷麗,趙活甚至一度懷疑她自己才是做郎君的那個,出嫁的應是大師兄這樣的美人,反正自己的面孔雌雄莫辨,就算換穿男裝也毫無違和。

  「師兄說的是真的啊,怎麼就不信呢。」唐布衣笑著把師妹拉到身前,用雙手撈入懷中,下巴擱上她肩頭,明明都打扮成這樣了,趙活身上卻依然沒有那種尋常女子慣有的脂粉氣,脖頸間仍是清淡的藥草香,直把唐布衣嗅得心舒坦了,方才有些浮躁不安的情緒也逐漸沉澱。
  他幫助過許多女子,亦常上花月樓與裡面的姑娘嘮嗑,清楚許多女孩子家的心事,同男子不同,女孩兒的心思敏感得多,成親前因思慮過重而想悔婚的案例其實比比皆是。
  飛俠長出了口氣,捏了捏師妹的腕骨,很輕地試探:「師妹哎,妳真不想嫁了?」短短幾秒內,他心裡千迴百轉,想過無數個可能,連最壞打算都做好了,要是師妹真不想嫁,那他也會依著她。

  唐布衣語氣平穩,卻隱隱透出一絲遺憾,趙活內心咕咚一聲,突然被罪惡感掐住喉嚨,覺得自己這樣二話不說就跑沒影當真是太不負責任了,這要換成別的新郎官,指不定劈頭指著人的鼻子就是一通罵了,哪來還會好聲好氣哄著。
  「那倒也……不是。」趙活心虛地低下頭,她平時……真不是這樣的,就是突然……有那麼點無措。

  怎麼會不想呢?唐布衣是她少女時期便持續十多年的夢寐難求,要真能求得良人,她做夢都能笑醒。
  只是……她有這個資格嗎?
  掌門曾給大師兄和小師妹指過婚,然而他們雙方都沒那個意思,但湘姐呢?盛雪姑娘呢?有那麼多比她更美好的女子戀慕著唐布衣,她拿什麼跟她們競爭呢?
  曾經的她不敢肖想,只敢偷偷做夢,並在無數夜裡淚濕了枕和衣襟,唐布衣之於她便是天邊的雲彩,一隻只能在汙泥裡掙扎的雜魚與他之間的距離,是那樣地遠。
  任誰來看都會覺得她這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純粹癡心妄想,趙活也這麼認為,甚至在以女子的身分獲得西武林盟主的稱號後,依然固執地認定自己毫無機會。

  誰都能是飛俠的根,但這人絕不會是她。
  卻沒料到會有一天,這隻白花花的漂亮天鵝心甘情願地撞進她嘴裡了。

  思及此,趙活悠悠地嘆了口氣:「只是今天過去,大師兄你的名聲怕是要更難聽了,從淫賊變成被醜女迷了心智的眼瞎淫賊。」
  唐布衣顫動胸膛,笑聲肆意:「妳師兄我在乎過那種東西嗎?要真在乎了還怎麼替天下女子撐腰啊。」

  是這樣沒錯。趙活小聲地應。可其實......婚禮、也不那麼必要。
  要的。唐布衣語氣堅定。我想名正言順喚妳一聲娘子。

  於趙活而言,能有個人愛她就已經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了,男子三妻四妾實屬正常,一世一雙人什麼的……她也只敢想想。
  唐布衣選擇牽起她的手,在趙活眼裡看來幾乎等同於天上掉餡餅,她要的不多,能一起過上日子就挺美了,不操辦婚禮也無所謂,夫妻對拜後喝一杯合巹酒即可。
  但出乎趙活意料的,唐布衣明明看起來不像是在乎這種世俗的繁文縟節的性子,可卻是在兩人一確定關係後就兀自操辦了起來,先是親自打了一對大雁,隨後又是找媒人提親和請人合八字算日子,每個步驟都合乎傳統禮節,足以看出他對此的重視。

  「師妹......青樓裡的女子即便被贖身,也多為妾室,基本不可能成為平妻或是正房,一個正兒八經的迎娶是她們即便想破頭也求不來的......也是我娘當年沒能得到的。」
  「妳可以不想要,但作為妳的夫君,卻應當具備這樣的誠意。」
  「娘子......夫人,我想將最好的許給妳。」

  飛俠的語氣不似往日般輕挑,壓低的聲線溫潤而有力,宛如清風拂過夜色,帶著淡淡的柔和與深情,吹動女孩兒胸口的那汪春水,趙活不禁微微一顫,眼眶和耳尖一點一點泛紅,心頭更是翻湧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感動。
  「......少貧嘴了,我還沒嫁呢,喊什麼夫人。」趙活吸了吸鼻子,下意識想捶人一拳,又捨不得,最終只得害羞囁嚅,「......晚上洞房花燭夜再喊也不遲。」
  唐布衣知道師妹這是心結徹底解了,樂得攬住人大笑了好一陣子,拍了拍褲腿站起來,朝趙活蹲下身子:「上來吧師妹,我背妳回去。」
  趙活也沒矯情,直接跳了上去,雙手伸到唐布衣脖子前方大方地勾住,被飛俠嘻皮笑臉地顛了顛。

  嗯,是背上一輩子也不會嫌棄也不會膩味的重量。




  「大師兄,你說咱們等等回去,三師兄會不會頭疼說我們延誤了時辰?」

  「只要師妹妳點頭同意嫁我,任何時候都會是最最好的時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