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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醒著嗎?」一個耳熟的聲音問她,「活著還是死了?」
龍湘皸裂的手指動了動,潮濕的溫暖從指縫裏漫出來。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抵上了她的嘴唇,接著,裏面溢出了冷透的澀辣酒水。她被酒一嗆,口鼻、胸腔、連帶肋骨,密密麻麻痛得驚人。她吐出一大口烏濃的淤血,好歹被痛得清醒些,遭血痂糊住的睫毛使勁一顫,幹澀地轉了一圈,向上望去。
——是趙活。
魔教教主的黑衣,被血打濕後看不出真形。她緩頓地眨了好幾下眼,總算看清楚天殤在他胸口刺穿的洞。那裏什麽都沒剩,也不再流血。趙教主摔下酒壺,濕漉漉淋滿酒液的手擦了一把她的臉,揩走了眼瞼上沾著的汙血。
「你沒死。」龍湘幹啞地說。
「快了。」趙活答她。
他說完,並沒有再繼續對話的意思,只是摸索了一下她的衣擺,背過身,將她從雪地裏背了起來。劍客斷了左臂懸在他的肩上,輕飄飄地垂著。她的語氣同樣輕悄:「……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你以為我要把你俘去何處?」趙教主低下頭,吐了口血,喉嚨裏咕嚕嚕地響,「你贏了。龍女俠。」
「…你沒死。」龍湘說。
「快了。」趙活答。
大俠與魔頭在皚皚的雪中依偎在一起。他背著她,不知要走到哪裏去,只是向前走著、走著。龍湘貼在他的背上,既聽不見心跳,也聽不見呼吸。只有雙足陷進雪中,拔出來時的淅淅瀝瀝。風聲那樣大,北地那樣冰寒,她趴在他的脊背上,就像是趴在一具屍體的脊骨間。屍體走得很慢,踉踉蹌蹌,好幾次差點被碎石堆雪絆倒。
「趴好些。」趙活說,「我看不見了。」
龍湘想問他話。想了一會兒,卻又想不真切。或許是她也要死了。她想取教主的命,殊不知教主也想取她的命。血肉模糊的小腹早就不痛了,也有可能是她把痛當做了習慣,分辨不出來。
「趙活。」龍湘喊他。
他不應。也不回頭。於是她喊了第二聲,把嘴唇貼著那冰涼的耳朵。絮絮叨叨地說了些話。但教主偏了偏頭,突然開口。
「聽不見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
龍湘看著他的發尾,他的耳朵。雪花一片片落在他們身上,她漸漸也不覺得冷,甚至有了擡起右手的力氣。她的手指落在身下人的肩膀上,很慢、很慢地寫:
弟。
「我在。」趙活說。
你、要帶我去哪?
「有人的地方。」趙活說,「誰能想到你把決戰選在這鳥不拉屎的山上。」
我也要死了。
「誰說的。」趙活說,「大俠和惡棍死在一起。多滑稽。」
弟。
「我在。」趙活說。
我們、還能見面嗎?
「能。」趙活說。
下一次、我們、可以不要這樣了嗎?
「我不知道。」趙活說。
我、不想、對你、拔劍。
「我也不想。」趙活說。
如果、我們、都沒有、出息,只是、開一家、小店、那也、夠了。
「你爹會把我脊梁骨戳爛的。」趙活說。
他說完這句話,卻是忽地失了力氣,倒在地上,連人帶衣全滾進了雪裏。這兩個帶著一身傷的苦勞人,俱又咳出好幾口血。趙活栽在地上,半天沒能爬起來,原先待在他背上的女俠拱起他的半只手臂。兩個人靠著、坐著。頭發、臉、手、身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雪粒。
她拉著那半只手,繼續寫著:弟。
趙活沒有回她。他說不了話了。
他們靠在一起,親密地黏糊成一團。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比「這一次」還要遙遠的時光裏。滿船的星星溫柔地註視著他們。龍湘喝了點酒,醉醺醺地賴在他肩膀上,聽他哼著半支晃晃悠悠、生澀又難懂的小調。
她摸了摸弟的手。
弟一直都懂她。比天底下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她。他慢慢伸出手指,點在她冰涼的掌心上,一筆一劃、很慢、很慢地寫下: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