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０３　秋來（流川和學長們）
　　一如名字或形象，他們分別在楓葉紅得最盛的深秋、櫻吹雪的晚春，走進公司的大門。流川畢業前就與公司簽約，主動聯絡安田，加入以赤木為中心的陣容，安田迅速安排，並通知木暮與赤木一同出席、開會組織。表情和話都不多，安田一開始小心翼翼，過沒多久就弄清楚，這個一言以蔽之是天才的男孩子，有很多符合年紀的可愛之處，「條件差不多的公司之中這間離家裡最近」就簽約了，也單純到超越預期。赤木所顧慮的拒絕溝通沒有發生，他真是被三井磨得殘留陰影，然而流川不是糾結如藤蔓的複雜類型，字少了一點，但很勤快也很頻繁。流川的行為也很好懂，赤木不需要像初期與宮城磨合培養信任時不斷提醒對方把話說出來。曾經有嚴重蚌殼精症狀的宮城，很快弄清楚流川的模式：一直維持驚人的練習量、睡眠量、食量支撐著前進，只是沒掛在嘴邊。於是，宮城從不拒絕流川精密修飾曲子和樂句的邀約，對他疼惜有加。
　　流川愛著自己的專業，愛得很深，也非常尊重專業。對流川而言，只要這個人在音樂上真心付出和對待，不論負責什麼位置，幕前還是幕後，處理團隊中的不一定哪個環節，他都會給予絕對的認可，並且禮儀週到。自己實力好，用實力說服人就好；年紀長於他、屆樹高於他、年資多於他的前輩，也沒有一個人拿這些壓他，他整整齊齊喊學長學姊老師，也接受周到的關心與照顧，當然是就自己人而言。他是黑貓嘛，宮城剖析過，流川領地觀念很強，遇到他團挑釁，他會用更華麗的音色、更複雜的和絃、團團包圍的效果器來反擊，更喜歡把反擊轉變為進擊。
　　他一點也不懼怕其他強大的樂手，他滿腦子就想著彈得更好，為團裡彈得更好。做音樂這件事，流川不用人操心的程度，是見多識廣的赤木，也難得遇到的。

　　唯獨在準備某事或某物的期間，流川極端守口如瓶。他不喜歡把過程攤開來，雖然他不如此評價他人，但他並不喜歡自己像是索取關注和稱讚那樣，要人快來看似的。在他的觀念裡，任何東西，要拿出來給人看的都應該是已經高度完成的。同樣的，工作上拍攝平面與影像的Ｂ　ｃｕｔ，他會看也會留，可是不上傳到社群媒體。內容的經營維持在不失禮的帳號存活度，看似並未特地編排的版面，還挺整齊。
　　流川本來打算在上一次巡迴結束後就離團出國，除了安西老師，木暮是唯一知曉的人。並非流川找上他談什麼，他也沒有直接問，是安西老師提醒他，如果流川變本加厲像不要命一樣地練鋼琴，要提醒他休息。他想，原本練習量就相當大的流川，有什麼需要這樣做的理由嗎，直到某個雷雨天，他見著仙道彰出現在流川的琴房。
本想打招呼，但從小窗口看到裡頭正進行的，他就收回了搭上門把的手，只是站在原處，某種程度也起了門房的作用——總製作人在門口，誰也不會試圖闖入——聽了兩個小時。
裡頭只有一架，流川專用的，紅色消光漆河合平台鋼琴，反覆傳來兩道不一樣的琴聲。仙道的音色華麗又魔性，木暮如今又一次見識，充盈千變萬化的細膩，又十分準確。僅僅是合練，完全沒有「演」的成份，也不是大曲子。木暮知道，仙道必定也以管絃樂團指揮學長的經驗，開導稱不上撞牆，內心卻的確存在迷惘的古典搖滾二刀流學弟，打斷就太可惜了。而且，這種情況下，彈出來的東西，還能長這個樣子，就表示，他彈出來的東西，本來就長這個樣子。
……像在愛撫八十八個琴鍵似的，不是優劣高下的問題，仙道的鋼琴聲裡，確實存在流川尚未理解於是尚未擁有的某些東西。
仙道那張帥臉就是通行證，被流川抓來合練了好一段時間。

　　某晚，買宵夜給全部人的木暮，出於愛惜的心態，在流川的那份，放了張寫著「你也是王牌」的紙條。沒想到流川主動找他談話，全盤托出自己被安西老師打槍去美國的事情。
　　「老師說，仙道的鋼琴聲裡，存在著我尚未理解於是尚未擁有的東西，吉他沒有這個問題。」
　　木暮面前微微歛眸的睫毛精，眼明手快綁起了沖天炮。
　　「本來，是想變強才出國的。」
　　會用變強來陳述演奏鋼琴的，只有流川了。
　　「但是不跨過這一關，事情不會有什麼改變，迷惘又容易在遠行時發酵，對精神衛生不好，所以，在弄清楚之前，就不出國了。」
　　別人聽這段，會鬆口氣想，流川不出國了；木暮意識到的卻是，與流川共事的時間，已經開始進入倒數計時，他也不知道還能多久，以流川的聰慧，釐清這個問題要不了多久。
　　「你知道，仙道和你，和你的琴，一起待了超過兩小時那次，我就在門口，對嗎，流川。」
　　「知道，因為連敲門聲都沒有。」
　　知道，所以全部告訴學長。
　　當天，流川是在仙道離開前提到，才意會過來，這麼安靜的非比尋常，他太專心了。只有主唱和總製作人這兩位學長能夠徹底擋下包括櫻木在內的所有人，以及任何試圖窺探的視線。赤木還要講上幾句，木暮摘下眼鏡看著來人幾秒就足夠。
　　「我對自己的練習和巡迴的經驗有信心，也有特意加強體力，這些都不難……」
　　木暮第一次聽流川一口氣講這麼多個字。果然是焦渴的天才共有的恐懼與希望，神啊請多給他一點時間。
　　「我本身學作曲，演奏鋼琴的能力還差你一大截，但是，分享我的看法，我還辦得到。也許就像指揮看的是總譜那樣，他不是要能跟整個樂團溝通嗎？所以他有必要把自己交給樂團，進而帶領樂團，比起領導者，更接近整合的角色，有時要連獨奏者一起。」
　　「只要你不是卡拉揚。」
　　流川噗地一聲笑了，還好珍奶沒有吐出來。
　　「你的吉他從來不這樣，是因為你彈的時候，以團體為出發點，你把琴聲給了團。縱然你的獨奏即興度相當高，時間也長，可是均衡。技術力和音色的精煉，也從來不會少了彷彿能看到有如燃燒火焰豔紅楓葉的熱情。」
　　又回到安靜的模樣，流川思考起自己心情不好會關起來彈拉赫曼尼諾夫這一點。單獨面對鋼琴，和練團使起電吉他或空心吉他，有什麼根本上的差異，應該就是突破口。
　　「仙道那種散漫到浪漫的魔性是天生的，跟這點關連不大。你說過，你想要在演奏鋼琴這件事上『變強』，對嗎？」
　　「嗯，我想變得更強。」
　　「那我們試試看好嗎？以前很少這樣做，但可以增加，用鋼琴為赤木伴奏，也和三井合奏，帶全團發聲練習，然後比較一下，要鋼琴為自己所用，和，把鋼琴聲『分出來』，的不同。我下一屆的那個樂團指揮，應該說了差不多的吧。」
木暮包了一個超大的生菜包肉，遞到流川嘴邊。
　　「那個北七只說他那屆遇過一個北澤，明明是澤北吧。」
乖乖一口咬下食物，才發現自己餓到爆，餓到要生氣了。木暮很了解，進入這種臉頰會呈現倉鼠狀的進食階段，就表示流川心裡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