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我們需要談談。

流越撬開了窗戶說了這麼句話。

褚冥漾萎靡從床鋪上起來,昨晚連續的惡夢讓他並沒有真正獲得休息。

老實說他不想談,任何關於重柳的事情,近日裡他努力掩蓋起來,朋友欲言又止的關心,還有他們的不放心。好像是有什麼越來越糟、而他找不到房間的大象。


儘管如此,他還是從床上起來,掀開被褥,目睹大祭司自來熟地鄧掉鞋襪,一屁股坐在他旁邊。


「我很抱歉。」流越像是專門來道歉的,說完這句話就陷入沈默。但褚冥漾理解是什麼意思,老實說這些日子他並非沒有感覺出來,流越對那天傳送陣被劫殺頗為介意;問題全出在自己,強塞封印魔神核心在身上,歷經飛越時間的後遺症,把他的腦子攪得堪比水泥糨糊。

越來越多時間是沒有辦法思考的。

比如現在。

「不關你的事情⋯⋯那些、⋯⋯我是指他的事情,那是我自己的問題⋯⋯而且,怎麼說⋯⋯」這些不管你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沒辦法更好去回復什麼,明明這不是最好的答案。

醜惡的慾望帶來毀滅性的災難,褚冥漾無聲地抓緊床鋪被單,假裝不在意的開口:「如果我再強一點、警覺些,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輕微的吸氣、他幾乎知道流越是要怎麼反駁他,在那之前先開口:「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安靜半會,流越彷彿是在思考要不要放過道歉的談話、也有可能是在思考自己毫無頭緒的問句。



「我是說⋯⋯準備好,那些人的離開。」



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守不住,褚冥漾明明知道問這些問題很失禮、也很傷人。「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扭轉成鬼族、甚至消失不見。」

「連、我們以前的族長⋯⋯當他這麼問,我沒有辦法想像⋯⋯我給不出一個答案。」無解,沒有辦法再失去任何人的可能,做不到完全的準備。


「我的準備不夠好。」


「我沒有準備好過。」


驀然看向大祭司批蓋面紗的側臉、不知道剛剛的那句話是不是形式上的安慰而已。

「但是⋯⋯」

「我曾經以為準備好了,能夠直面死亡、直面犧牲,但是沒有人能做到。它在那裡,永遠都好不了。」流越聲音很輕,像是羽毛掃過肌膚,觸感卻很真實,讓人不知所措。

「尤其是他們為了你失去性命,你什麼都做不到,一開始你可以很努力不去聽,拼勁全力忽視,後來還是會發現愧疚和自責會壓垮全部的理智,除了更失控也沒什麼好事。會希望自己一起死了算了,沒有什麼值得留戀。」

「我⋯⋯對不起⋯⋯」想起來其他人說過,流越也是被擋在身後邊的。他突然感覺臉頰發燙,後悔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提問,想回到一分鐘前掐死問問題的自己。

「可那不一樣。」到嘴巴邊的道歉莫名變了,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一開始他沒有、我沒有留下他,他其實還有機會可以回來。」

「我也是。」凌越冷不防地打斷他。褚冥漾感覺到拉起自己的手同樣冰冷,聲音裡面充滿某種清晰可觸及的尖銳和痛苦。

流越拉著他的手,「我的老師、家人們都死了,在那一天裡⋯⋯那時候我太衝動、太魯莽,明知道還有責任在身⋯⋯我比你更能理解這些。」



「那不一樣。」



「都一樣,痛苦是沒有分別的。我們同樣失去重要的人;也會以為是因為自己,導致他們毫無意義的消失。」



褚冥漾別開頭,假裝對牆壁上的插孔有興趣,蔓延酸澀在喉嚨,儘管瘋狂眨眼,仍阻止不了他吸鼻子。

不想聽。

「冥漾。」流越用力按住他想抽離的手,箝制的很緊,沒讓他有機會。

「那就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如果一開始我就能接受他死了!他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褚冥漾克制不住滋長怒火和絕望,大叫起來。

「好叫更多人死去?」戰戰兢兢地回頭,對上烏黑細絲織成柔軟頭紗,他能感受到流越隔著面紗的專注目光。

「他的犧牲,成全了你的倖存,而你的倖存保全過去不使魔神的降臨。免去許多無辜性命的消亡。他的死不是毫無意義的。」

「換作是你,你願意嗎?犧牲自己挽救別人。」

答案從來沒有改過,褚冥漾不知覺地點頭。

「他也是一樣的。試著理解,銘記他的犧牲,試著感謝。」

「我沒有祈求他做這些,我不希望他為此而死。」他媽的,褚冥漾用力吸了吸鼻子,然而眼淚還是從眼角滾落。「我沒有要任何人犧牲!」

「他不只是為了你而死,只是因為那是正確的事情。」流越聲音沈穩而篤定,接著鬆開他的手,從袖口裡掏出黑色的手帕,放到褚冥漾的眼前。「你明明知道答案,為什麼不肯看見?」


「你同樣渴望成為他們一樣,難道是希望他們也這樣想嗎?」


胡亂擦了擦鼻涕眼淚,羞愧更用力擊中胸膛,他吶吶地低頭再次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無法想像學長還是冥玥、爸爸媽媽活在愧疚裡面,一想到他又覺得不好。


「犧牲確實痛苦,充滿掙扎又煎熬。可就像你願意為他們做的那樣,他們也是這樣。畢竟總有什麼事物,值得我們死去。」

「你只是還沒找到而已。」

「你找到了嗎?」褚冥漾別開話題。

「我以為我找到了。」流越放下盤膝的雙腿,緩緩起身。「走嗎?天氣這麼好,去外面散散步。」

褚冥漾望向萬里無雲的天空,「但我⋯⋯感覺自己還是好不了。」重柳的死總是會趁其不備地跳出來,打亂所有計畫,重新將他拽回愧疚底深淵,叫他在失控漩渦裡活活溺斃。

「慢慢來,我們還有一輩子可以去嘗試。」

看著流越背影,他突然失笑。真不愧是神職人員,不知道夜晚如何,現在他感覺輕鬆不少。

「怎麼了?」

「我知道商店街有一家店很好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