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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來晚了。

　　不，他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唐門大弟子倒在煉丹房地上，唇角還揚著淡淡的微笑，滿溢而出的血跡和胸前的血漬混合，成了大片刺鼻又刺眼的畫面。

　　唐門唯一的外姓弟子躺在他身前，淚流滿面，血更是像不要錢一樣湧出，和唐布衣的混成一團。

　　他真的不該在這裡，如果被發現，所有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因私情所困，這絕不是他該做的，更別提一人令他深惡痛絕，另一人不過是勉強堪用的廢物，沒有一個比得過全武林，比得過天下蒼生。

　　所以，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不知道，腦袋甚至像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精準迅速的判斷傷勢，將一連串處理方式化作命令，傳至四肢，化作俐落而乾脆的治療手法，施在二人傷重的身體上。

　　另一半，或許是和感情相關的部分，又或是除了身為醫者以外的所有的他，都一片空白。

　　下手的刺客早已化作看不出原樣的爛泥，消息沒有傳出的機會，他又鎖了煉丹房的大門，他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有辦法意識到不對勁。

　　唐布衣還沒死，他承諾過的，絕不會讓這廢材死在煉丹房，若只有一人還行，但趙活同樣命在旦夕，光要同時拉住二人性命，便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心神。

　　兩個都是廢物，自然沒有先後之分，哪個也別想輕易去死。

　　『咳……嘖。』

　　唐錚抹去唇角鮮血，一手處理兩人的傷勢，一手為唐布衣度進內力，若不是他早已對該如何處理廢材的內力問題，光靠一手根本做不到。

　　若是一開始，他也確實做不到，但現在，趙活已經盡他所能的理過唐布衣的內力，憑剩餘的那點攻擊性，服顆護心丹後耐住就好，若是再救不了，他還真是連個廢物都不如。

　　能治百病，化千毒的五色泥？

　　笑話，唐布衣內功會被化，不過是因為修煉不到家，武學不知混了幾家的功法，根本就是雜種，自然不夠毒。

　　那麼，他辣手相公的夠不夠？

　　內力反噬，輸入內力又遭殘餘五色泥所散，他卻絲毫沒有退卻，更強服猛毒，頂著劇痛，看是五色泥先擋不住，還是他先內力全無，或是受內力反噬，筋脈盡斷而死。

　　『咳……咳咳咳……你……』

　　見飛俠似乎轉醒，唐錚也沒絲毫鬆懈，厲聲怒喝。

　　『少給我說些有的沒的，還沒到你退場的時候，廢物就給我閉眼躺好！』

　　『……二師弟？哈哈，沒想到都出這樣幻覺了……咳咳……』

　　唐布衣笑了聲，倒也沒起身，畢竟連點力氣也沒有，只能從眼皮縫中，見唐錚同時忙在他和趙活二人身上，臉色是前所未有的糟……哦，以前走火入魔時，似乎也是隱約見到這番神情，這是第二次。

　　『咳……』

　　見又一口血吐在地上，唐布衣才慢慢意識到，自己迴光返照的原因。

　　『喂，二……』

　　『說了住口！』

　　他太清楚唐布衣了，包含這個人是多麼的頑劣不堪，若是事情沒做完，就算手腳斷了也要撐著身體爬起來，但若是讓他覺得說完了，做完了，便能瀟灑退場，沒一點眷戀。

　　所以別讓他有機會，一點也不能給。

　　視線有些模糊，可惡，可惡，他恨不得自己再多長出幾隻手，恨不得身旁能多幾個人，就連拿調藥煉丹的時間都沒有，他只能盡可能的挽回這兩個性命垂危的廢物，讓他們不會被萬千在底下拉著的手跩入冥府深處。

　　『別管我了，救師……』

　　『閉嘴，你們隨便去哪死死我都不攔，但就是別在我面前，明白了嗎！』

　　唐錚打斷他的話，用力到喉頭差點被湧出的血噎住，他吐在早已化作血泊的地上，繼續手中的工作。

　　啪

　　唐布衣緊緊握住他的手，力道大的根本不像是一個臨死之人該有的力氣，讓唐錚差點鬆了手，甚至停止了內力的傳輸。

　　但只是一瞬，唐錚眼神冷冽，報復似的猛的輸入內力，又被更猛烈的逸散真氣給反擊。

　　『你握到斷我就換手，然後放另一個廢物去死，更別提你根本沒這力氣，蠢貨。』

　　『哈哈……被發現了……』

　　唐布衣笑著說，眼神微瞇。
　　
　　他自知這真是迴光返照，以唐錚這般如走崖邊的方式，再這樣下去，無論第一個倒下的是誰，都救不了本來能救的人。
　　
　　他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抱歉啦。』

　　『什……』

　　唐錚一怔，為什麼內力反噬消失了？

　　不，不只是消失，連輸入的內力也沒再被化，而是如同滴水入大海，再沒有任何回應。

　　在明白的瞬間，那他強撐出來的光明破滅了，頭一次，他用身體明白了墜入無底深淵的滋味。

　　自絕心脈。

　　『咳……對不起啦。』

　　對不起有什麼用？

　　他鬆開手，背對面上還含著笑的唐布衣，轉到趙活身上，機械似的繼續搶救，無論是煉丹房外的紛擾，還是房內廝殺過的血氣痕跡，都像是隔了一層膜，在遙遠的地方發生，和他無關。

　　憑什麼？

　　唐布衣，你憑什麼總是自作主張？

　　為什麼除了成為屍心丹逼掌門服下的叛徒外，還要讓他背負逼大弟子自盡的罪？

　　憑什麼讓他破了誓，眼睜睜看著師兄死在自己面前？

　　趙活哭的淒慘，哭得死去活來，好像這身傷帶來的疼遠遠比不上唐布衣的死。

　　蠢貨，為了一個廢材哭成這樣，一點也不成器。

　　『廢物，你要在那自傷自憐，哭鼻子到幾時？廢物長大了也是大型廢物，給我收淚。』

　　掌門被臥底所害，你的大師兄如今已經不在了，若想守護唐門，就不能再繼續以過去的模樣繼續窩囊下去。

　　『……二師兄。』

　　興許是在對夢裡的他說話，也或許是真的聽見了，但唐錚才不管那麼多。

　　『不是盡力就好，你必須做到，現在，立刻！給我挺起胸膛，保護家人。』

　　證明給我看，你被掌門，被唐布衣看中的那份韌性，若要守護唐門，便要有與整個世道為敵的覺悟。

　　復仇也好，守護也好。

　　活下去，自此以後，你的不甘，你的憤怒，你的悲痛，將不再是你一人的獨角戲。

　　你有仇人，而且幸運的，都是同一個人。

　　『……全力以赴來殺我吧。』

　　趙活咬緊牙關，卻不再流淚，緩緩道。

　　『不用你說，我也會去，你等著。』

　　唐錚揚起唇角，手背劃過臉頰，抹去被沾上的血與淚，他知道，這裡再沒有不成器的廢物，只有接替他們，守護家人的真正唐門弟子。

　　『很好。』

　　唐布衣，你聽見了嗎？

　　既然你要用你的命換他的，那你就在台下，給我好好看到最後。

　　你的仇，唐門的仇，都會由你師弟來報去。
　　
　　所以好好睡吧，這一次，別再醒了。
　　
　　
　　
　　他處理完殺手的屍體，解除了煉丹房的封鎖，在暗處望著眾人衝進來，著急的喚著二人。
　　
　　就到這裡，他已經插手太久了。
　　
　　唐錚斂眉，旋身，悄無聲息的從暗道離去。
　　
　　就像他不曾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