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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想好了?」五条悟看了看悠仁的成績單。「以你的成績來說是沒問題啦,但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悠仁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嗯,明明五条老師願意當推薦人……真的很抱歉,不過我還是想在這裡上高中。」
「小事一樁,別在意。」五条笑嘻嘻地擺了擺手。「年輕人就是應該謳歌青春啊,朝你立定的目標筆直前進就好。」
悠仁重重點頭。「我會的!謝謝老師。」
白髮的年輕教師欣慰地拍了拍學生的肩膀。「既然決定好志願就要努力念書,別粗心大意。有甚麼問題隨時來找我。」他想起某個令全校師生都頭痛不已的問題人物,又補上一句。「就算不是課業方面的也沒關係,知道嗎?」
問題人物的雙胞胎弟弟回給他一個有如夏日陽光般的明亮笑容,得意地豎起大拇指。「沒問題!下次我想知道哪裡有好吃的甜點店一定會來請教老師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算了。」五条苦笑著目送悠仁站起身。「回家路上小心點。」
「知道了!五条老師再見!」

大概又是為了超市的特賣時段吧。
他看著虎杖悠仁小跑著離開教師辦公室,迴盪在走廊的輕快腳步聲逐漸遠去,將寂靜還給只有一人的空間。夕陽穿過窗口在桌面和地板上鋪就和雲彩同色的餘暉,拉長了濃黑的剪影遮住五条的半邊表情。他將悠仁的成績單塞回抽屜裡,順道打開小冰箱拿出自己珍藏的點心盒。

老師這一行可真不好做,五条心想,挑了顆雪白的大福咬了一口。瞬間擴散到整個口腔的濃郁滋味讓他的五官全扭曲成一團。
居然是……醬油味……
他將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抓起水瓶灌了半罐下肚才沖淡嘴裡的鹹味,剩下揮之不去的苦澀仍盤據舌根。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罪大惡極的食物!還混在自己的限定口味點心盒哩!
五条憤怒地蓋上蓋子,打開抽屜拿出珍藏的巧克力撕開包裝,正當他準備開始享用的時候──

「怎麼樣?」年輕的男聲響起。「大福好吃嗎?」

五条沒理會聲音中明顯的譏諷,他咬了一口巧克力,讓可可與牛奶混合的滋味在嘴裡融化,閉著眼睛品味了半晌,待苦澀消散在甜蜜的漩渦中才睜開眼,定睛看著眼前一臉不耐煩,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桀傲不馴氣息的問題學生。
「虎杖宿儺同學。」他的手托著下巴,青色的眼瞳彷彿凍結萬年的冰川。「你遲到了。」

*

將里肌肉捶打一番,撒上鹽和胡椒,依序在雪白的麵粉、蛋液和麵包粉中滾過,小心翼翼滑進油鍋中。悠仁看著氣泡不斷浮起,聚集在逐漸被酥炸成金黃色的表面,心中默數著秒數。

時間到了,起鍋。

一片片散發著誘人肉香的豬排從鍋中撈了起來,平平整整放在碟子裡;切好的高麗菜絲堆成一座小山;柚香風味的醬汁和熱騰騰的白米飯是絕不可少的重要角色。
將晚餐全端上桌後悠仁脫下圍裙擦了擦汗,眼光飄向窗外。夜幕已然低垂,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食物的香氣與歡聲笑語從家家戶戶傳出,偶爾夾雜一兩聲寵物的吠叫。他一個人坐在飯桌上,耳裡聽著時鐘指針滴答前進的聲音,炸物的香氣撲鼻而來,面前空蕩蕩的座位和無人使用的筷子一再刺激著他空空如也的胃袋。
這可是某人欽點的菜單……不管,他要先吃飯了。

悠仁夾起一塊豬排放進嘴裡,賭氣似地用力咬下。鮮美的肉汁隨著咀嚼滿溢而出,燙得他淚眼婆娑,連忙丟下筷子張開口拼命吹著氣。舌頭熱辣辣的一片通紅,連口腔也被燙破了皮,刺痛一路延伸到咽喉,宛如千針戳刺。
他衝進廚房倒了杯水一口灌下,眼光飄向牆上的掛鐘。七點已過了一刻,就算是和五条老師約談也不應該弄到這麼晚,更何況宿儺和他們的導師本來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沒有打得你死我活已是萬幸,促膝長談甚麼的可說是堪比死人復活等級的奇蹟。
──還是兩人真的打起來了?
不至於吧。悠仁想著,拿出手機點開螢幕。
畫面上一片乾淨,沒有任何來電或訊息。
──不至於吧?
各種天馬行空的可能性在悠仁腦海中逐漸發酵:也許兩個人都受了重傷,沒有力氣求救;也許宿儺贏了,這時候正叫救護車送老師去醫院;又或者是老師一個不小心出了甚麼事,宿儺現在正忙著棄屍……
悠仁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手指放上快速撥號鍵。要是接通了就問清楚宿儺人在哪裡,然後罵他一頓。悠仁心想。
要是沒接的話……

門鈴聲突然響起。重重的拉長三聲,霸道而不容忽視,毫不在意屋主或鄰居的安寧,是從小到大聽慣的宿儺風格。
──沒帶鑰匙又晚歸還這麼囂張。
悠仁腹誹,快步走向玄關,轉開門鎖的時候忍不住多用了幾分力,一不小心把整個鎖頭扭了下來,心裡剛想著不妙牙齒又咬上被燙傷的舌頭,已經止住的眼淚又被逼了出來。
於是當虎杖宿儺拉開門時,看到的就是將壞掉的鎖頭攥在手中,淚眼汪汪瞪著自己,嘴巴無聲開闔的胞弟。

*

──那個多管閒事的變態。

宿儺孤身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夜空中沒有星星,月亮也只剩下彎彎的一抹鉤子。人造的光源代替運行有時的天體讓光亮常伴左右,在他身前投下長長的影子,隨著本體的動作扭曲地張牙舞爪。
──煩死了。他心想。還不如一片漆黑來得好。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一切綺想與慾念都隱密而幽微。如同那個停電的夜晚,黑暗如同第二層肌膚一樣順滑而柔軟包裹著他;手上的蠟燭是小小的捕蛾燈,引誘著那隻笨蛋飛蛾慢慢挨近。悠仁琥珀般的眼睛映著燭火的樣子溫潤晶亮,就算有所疑惑也不設防備,不斷引誘著他出手緊緊擁抱,直至皮肉撕裂、骨頭斷裂,生死行動全懸於他手。
於是他開口了,斥責嘲諷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不假思索就能做到。
也比較安全。



「我沒甚麼好說的。」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心思已經飛到今天的晚餐上。「我不需要甚麼建議,也不需要金錢支援,更不用擔心成績。你沒甚麼能幫我的。」
五条挑眉。
「我不這麼認為。」他的笑容裡藏著某種隱密的自得,讓宿儺無名火起。「不過有件事你說得對,我沒甚麼能幫你的。能左右你的也不是我。」
他沉下臉。「你的廢話太多了。」
「和可愛的學生交流也是老師的責任。」五条的神色依舊,開心的程度和宿儺不悅的程度恰成對比。「就像我剛才說的,能左右你的只有一個人。這就是你選擇離開這裡,挑了一所惡名昭彰的學校作為升學目標的原因?」
他放在口袋中的手握緊了拳頭。「我的選擇和那小鬼沒有關係。」
「原來是悠仁啊。」五条又咬了一口巧克力,故意大聲咀嚼。「我還以為是那個每次都無視法律賣菸給你的雜貨店老闆呢。」
宿儺突然非常想把五条的頭從他脖子上扭下來。「我要走了。」他轉身大步走開,把五条和他愚蠢的教師辦公室拋在身後。小鬼最好有把他的份留下來,他心想。
「悠仁會難過的喔。」五条在他背後大喊。「說不定會在夜深無人的時候暗自哭泣!」



蠢斃了。宿儺心想,用力將小石頭踢到路旁。甚麼都不懂也能厚臉皮對自己的決定比手畫腳,還編造出那種奇怪的場景想動搖他。就算天崩地裂、從明天開始所有人都頭下腳上走路、五条悟突然看到甜食就噁心,那小鬼也不會哭的。
就連老頭死的時候也只是低下頭沉默不語,何況是一直給他找麻煩的哥哥終於要和他分道揚鑣這種小事。
所以自己才會接受那種兒戲般的要求,又不清不楚的結束。
那個笨蛋小鬼,宿儺想起被綁得緊緊的悠仁惶恐又期待地看著他的模樣,突然覺得口乾舌燥,渾身熱了起來。他倒是玩得高興,要是哪一天也對別人毫不設防露出那樣的表情……

……為什麼他非得為了那個臭小鬼這麼糾結不可!
宿儺莫名的就生起氣來,熟悉的居所映入眼簾也只讓心裡的無名火燒得更旺。他重重按了三下電鈴,按捺下踹門的衝動,耐心等著先一步到家的悠仁給自己開門。
門鎖轉動的聲音響了幾響,接著「喀啦」一聲,整個鎖頭鬆脫開來,被不知名的力道往內拽落。
──給他開門就這麼不情願嗎!

事已至此宿儺也不想再忍耐了,他重重將門拉開,踏進家裡,斥罵的言詞已經到了嘴邊──
然後在看見熱淚盈眶的悠仁時全部嚥了回去。

現在是個什麼狀況。他心想,腦袋罕見的一片空白。
是因為我晚歸了嗎?是嗎?就因為這種小事?還是和伏黑惠或釘崎野薔薇吵架了?他需要去找他們打一架嗎?還是五条那個變態把自己氣走後立刻就打電話騷擾他?

──說不定會在夜深無人的時候暗自哭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宿儺想著,慢慢平復自己的心緒。八成是腳趾頭踢到了櫥櫃之類的,因為只是個小鬼頭所以痛到哭出來。這時候就要擺出自己的成熟風範,自然又不帶痕跡的安慰他。
「喂,你那是甚麼表情,我的飯呢?」他故作冷漠的開口問,其實心底已經閃過無數想法。既表明了自己對於小鬼現況的關心,又隱晦點出自己對於晚餐的期待,完美。
他相信小鬼已經充分感受到這份用心,因為對方匆匆擦去臉上的眼淚,緩緩走近自己,臉上已不復方才的悲哀神情。宿儺得意地一笑,習慣性抬起手想去揉揉那頭有些雜亂的頭髮──

「沒有給你吃的飯!」悠仁大吼,震得宿儺的耳膜隱隱生疼。「你去喝洗碗水算了!」

……嘖,果然是小鬼。完全無法體會自己的用心。
宿儺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耳朵,無奈地看著悠仁衝上二樓。他走到餐桌旁,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白飯,夾起一塊炸豬排端詳半晌,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嗯,溫度適中,調味恰如其分,完美。

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了自己的份,將剩下的收拾好送進冰箱。洗完碗碟後想了想,拿出帶回來的點心,給自己泡了杯茶,又倒了杯冰牛奶一起拿上二樓。
「喂。」宿儺敲了敲悠仁的房間門。「你沒吃飯對吧。」
沒有回應。
「我帶了點心回來。」他說。「你不想吃我就吃掉了。」
宿儺數了三十秒,得意地看見房間門被拉開一條縫,悠仁悶悶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點心?」
「都點菜了總不能甚麼都不帶吧。」宿儺故作不耐煩地解釋。「我的記性可沒差到忘記這種事。」
悠仁探出頭,上下打量著宿儺。「……你吃了炸豬排?」
「嗯,吃了。還可以。」宿儺說出了有史以來對悠仁做的飯菜最高級的讚美。「你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最後兩人一起在悠仁的房間裡享用了宿儺拿回來的點心。悠仁非常喜歡酸甜適中的草莓大福,對宿儺的選擇讚不絕口。
「這大福真的太好吃了!」悠仁的氣已經消了許多,看著宿儺的眉眼裡滿是笑意。「你是在哪裡買的?我不記得這附近的店家有賣這麼好吃的點心。」
「秘密。」宿儺回答,喝著自己的茶。「反正你喜歡就好。」
那可是從五条悟的點心盒裡掉包來的,宿儺心想,當然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