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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晚餐





王室的餐桌是相當嚴格的。


叉在左，刀在右。所有的餐具皆需以純銀製成，最壞的情況至少也需鍍銀。盛裝飲品的酒杯需置於座位的右前方，取用與置回時不得發出聲響。主人就坐後的斟酒就是侍從的職責所在，初時為八分，主食肉品之後為五分，其餘時間皆需靜默立於殿下身後，僅在卡蕾托尼亞殿下呼喚時回應，或是於禮儀疏漏之時細聲提醒。

用餐時間的種種，曾經是埃萊娜十分重視的工作內容之一，但在記憶缺失後的現實之中，身體的殘缺讓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要回到曾經自豪的工作已不再可能。


「卡蕾托尼亞公主殿下⋯⋯」
「怎麼了？埃萊娜。」

殿下的心情不錯，埃萊娜可以從她輕快的腳步聲與器具稍微攪拌湯品所發出的聲響猜想得到。當然後者與餐桌禮儀並不相符，然而一旦考慮到以前的卡蕾托尼亞並沒有這種問題，想必是顧慮她才刻意為之，埃萊娜就難以像先前一樣適時的提醒對方，只能稍稍嘆了口氣，面對聲音的方向輕聲問到：

「請問您用過晚膳了嗎？」

僕人的進食，必須在主人之後。已無法侍立在側的埃萊娜如今連進食都需借助他人之手，而公主殿下也沒將這個工作交付他人。這無論如何都使忠心的從僕滿心愧疚，她所能堅持的也僅剩下這一點點的原則而已了。

「⋯⋯用過了。」

卡蕾托尼亞的聲音淡淡的，連帶著腳步聲也穩重了下來。熱湯的香氣撲鼻而來、越走越近，埃萊娜能感受到那位殿下在自己的身旁坐了下來，用湯匙舀了一點碗中之物、輕輕地於其上吹氣。

「埃萊娜。」

在對方的輕聲呼喚之下，順從的僕人張開了口、讓溫潤的湯品隨著金屬前緣流入口中，用舌尖稍微接應，才又順流慢慢地嚥下。

「會太燙嗎？」
「不會的，殿下。」

埃萊娜抿了抿嘴、想將唇間沾上的液體處理一下，臉上卻傳來了柔軟的觸感——並非布料類的纖維質料，根據她的猜測恐怕是拇指。

「⋯⋯殿下！」
「嗯。不該直接用手吧，我知道的。」

卡蕾托尼亞細不可聞的嘆息聲與從僕的焦慮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即使頰邊的熱源已經移了開，埃萊娜皺起的眉頭也沒有因此而放鬆，反倒是更加糾結。

「非常抱歉、是屬下僭越了。殿下。」她低下頭，懊悔不已的說道。「我只是、不想弄髒您的手指⋯⋯」

追根究底，埃萊娜已經不是能協助糾正卡蕾托尼亞禮儀的身份了。這裡既不是王室的餐桌，接續她工作的應該也大有人在。自己於宮廷中恐怕早已不受待見，證據就是來探望她的除了卡蕾托尼亞公主殿下自身以外，無論是同僚、還是其他身份的侍者連一個也沒有。

已經失去功能的僕人，對於殿下不僅毫無益處，更是會礙手礙腳。

即使念在有功，王室也應當只是發下一筆賞金、讓僕人能還鄉休養。讓主人親自照顧實在不切實際，即使殿下本人願意，國王陛下也不可能沒有微詞。

「沒事的，埃萊娜。不要慌張。」

公主的聲音跟著被放下的碗一起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布料觸碰到嘴角的感覺。但這只是讓從僕的焦慮轉為擔憂——她終究還是讓殿下顧慮了自己，於情於理，埃萊娜都無地自容。

「⋯⋯卡蕾托尼亞公主殿下。」

冷靜下來的僕人斂著下顎，微微低頭輕聲的說道：

「還請您，放棄小的吧。」

臉上的觸感停了下來，即使埃萊娜看不見，她也能感受得到卡蕾托尼亞那雙漂亮的眼睛正靜靜的注視著她。

「小的的狀況已經無法為殿下提供任何的幫助了。若是還佔用您的時間，恐怕陛下也不會高興的。從僕是為了輔佐主人的存在，而不應當成為您的累贅，若反而讓殿下受到陛下責難，小的⋯⋯小的也會因此而良心不安的。」

在說了這番話以後，埃萊娜的心情反而踏實了許多。這才是她身為從僕該有的姿態——在主人面前需優雅應對，且不可過份卑微，一切行為以成為殿下的助力為要點，隨時做好割捨自己的心理準備。殘酷的抉擇不應等著主人要求，應當自己主動提出，無論埃萊娜自己的情況如何危急，一切皆需以卡蕾托尼亞公主殿下為重。

「⋯⋯埃萊娜。」

殿下的語氣，忽然間沉了下來。這並非生氣，而是鮮少小孩子能辦到的肅穆。但卡蕾托尼亞殿下可以，她才剛證明了這點，柔軟稚嫩的手掌貼上了埃萊娜的雙頰，稍微挨近的聲音有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妳是我的從僕，也永遠是我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會放棄妳的。所以這種話妳也不要再說了，好嗎？」

臉被主人微微抬起的僕人愣住了，沈默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當主人的指示與自己的職責互相違背時，應該要怎麼做呢？埃萊娜呆愣在當場，一時迷惑了起來。

「⋯⋯這是命令。」
「好的、卡蕾托尼亞公主殿下⋯⋯」

反射性的，埃萊娜回應了殿下的指示。畢竟自己已經失去了指證卡蕾托尼亞公主的資格。她默默地這樣說服了自己。

「埃萊娜。」小小的手掌仍然拖著她的臉，語氣隱藏著些許的開心。「我的⋯⋯埃萊娜。」

從僕感覺到鼻尖被稍微蹭了一下，溫暖的感覺就跟殿下還小的時候，她偶爾會為了安撫對方所做的一樣。

「現在，繼續把熱湯喝完吧。」

小小的熱源移了開之後，湯匙攪拌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妳的身體還沒養好，得多吃一點。」

吹涼的呼氣聲再次傳到了埃萊娜的耳中，讓她順從的張開了口。接下來的餵食泛起了寧靜的氛圍，配合著熱湯的溫暖，讓她感到一股久違的安心。


「今天的甜點，是布丁喔。」

趁著埃萊娜吞嚥時的空檔，小小的公主殿下淡淡的張開了口。

「入口即化、很好下嚥的⋯⋯所以我想跟埃萊娜一起吃。」

僕人的進食，必須在主人之後。但已經無法服侍卡蕾托尼亞用膳的埃萊娜，也已經失去了堅持王室餐桌禮儀的資格。

那麼以她的身份，所能做的回應就只有一個了。

「好的，卡蕾托尼亞公主殿下。」

她說。

「這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