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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落〉
 
  星子漫散,月倒是很圓——要比中秋還圓一些。
 
  老舊的教職員宿舍裡,只餘一盞鵝黃的桌燈還亮著。在這樣靜謐的夜裡,沈清如想起那座紙醉金迷的城,還有留在那裡的人,林宛意送的鋼筆被燈光染成落寞的顏色,她突然想寫信給她。
 
  這支鋼筆她從來捨不得用,一是心上人贈予的禮物彌足珍貴,二來也為避嫌,一個普通的小學教師,擁有這樣一支鋼筆也是太過奢侈的。知識分子應當清廉,這些條條框框哪有這麼容易抹去,她一直是冷靜自持的人,縱然在林宛意面前不是那麼重要,她還是有些害怕,若不是因為小陽這層關係,她倆的生活圈子永遠不會有交集。
 
  她很想念她,想她溫柔愛笑,想她和小陽的輕鬆自如,偶爾又傻氣害羞——和舞廳裡深受官家太太們喜愛,優雅自信遊走在眾人之間的Zoe截然不同。或者她有些自私的希望,林宛意這個名字只屬於她。
 
  「林宛意……」她反覆咀嚼心上人的姓字,唯有在這夜深人靜、獨自一人的時刻才敢這樣放肆。擺在面前的那份純白信紙,提著筆反覆斟酌,卻遲遲沒有落下一個字。
 
  她將自己重重地拋在床上,隔著薄薄的被褥,木板磕得她背脊生疼,好似這樣才能清醒一些。她不想耽溺於離別,這種惴惴不安是危險的,無論是對她們的關係,或對她如今的處境,不時刻保持清醒就是危險的。且林宛意愛她,沈清如想要相信她的眼睛,縱使那會兒漫散著酒意,她想相信那雙深棕色的眼眸深深望進了她的心底:「我是真的喜歡你。」
 
  等過幾個月,她與學校同僚打穩關係、和學生養足默契,更攢足一筆錢以後,她能向學校告假,回到熟悉的弄堂,見這支鋼筆的主人。她在腦中構築重逢的場面,不經意將鋼筆捏得太緊,墨跡拓上指尖,她才慌忙擦拭,不想把這象牙白的筆身給玷汙了去。
 
  或許她還得再攢一筆,為她買一個禮物,作為回報、作為她心跡的確信:該是一只能搭配她西服的懷錶、與旗袍相襯的項鍊,或無論什麼裝扮都在她頸邊撩撥的耳墜?沈清如才發現自己太不擅於妝扮,或因為那個人太美,以至於她無暇顧及其它飾物?該在信中問她麼?又或者這應該是一個秘密,在她們能夠團圓的時候才被揭開?
 
  思來想去,卻都尚未觸及她最想知道的問題:是否林宛意也正想著她呢?她終算明白,書上說:「恨不得生出兩個翅兒,飛下樓來,隨他同去」是什麼意思,她此刻一想到林宛意,就希望她立刻出現在自己面前,對她嫣然一笑:「沈老師,妳想我麼?」
 
  思及此,她突然有好多話想對她說,寫下的字句填滿了紙張。只是……她又想起政局動盪,處處是危機,什麼能說,什麼又是不能說,就躊躇起來。
 
  最終,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望平安。」
 
 
 
 
 
  「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
          ——李清照〈憶秦娥‧詠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