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反覆上映，反覆上映，反覆上映。自那日以來，同樣的夢不斷重演。數十次的重映層層疊起，砌成夢的高樓，聲音、氣味⋯細節愈發鮮明，幻象無限趨近現實，立體得令人喘不過氣。

夢總是結束在下墜之中，水面的明月、垃圾的海。明知道這個夢假得離譜，但層層疊疊的夢還是漸漸有了重量，夢境與現實的疆界變得曖昧不明。最近驚醒時，我甚至開始懷疑晨光流淌的臥室其實是夢，有女巫的屍體的，塌陷的夜才是真實。

本來就不怎麼樣的睡眠品質因此每況愈下，本來就已經夠糟的脾氣（說來可能不信，但我有自覺）也因為睡眠嚴重不足更加惡劣。例如現在，我真的恨不得掐死獵巫課里長伯莊可艾，吵死了⋯吵死了！

「恭恭你最近好壞～都一直瞪我～我明明那麼可愛～怎麼捨得～吼油～你到底是怎樣～」數秒前，當我大概是今天第三百次瞪向可艾時，我很不幸地與可艾的目光交會。大概是感覺到我的眼神充滿惡意，他馬上如此抗議。

可艾的嬌嗔像蛇一般鑽進我的腦殼，攀附上我的大腦並收緊。多虧他，失眠引起的頭痛加劇，還附贈了滿身雞皮疙瘩。「你先不要每句話都拉長音再說。」我ㄧ邊揉著太陽穴，ㄧ邊嚴正地警告他。

可艾裝可憐似地拉了拉嘴角後，便識趣地收起了原先輕浮的態度，並重新問了一次。你怎麼了？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你平時雖然看起來累極了，但你從沒看起來那麼憔悴。

我很擔心你。這句話他沒有問出口，但明明白白地寫在他臉上。

我輕蹬辦公椅，轉了四分之一圈，剛好正面向可艾。我掃視他擔憂的神情，試圖在這張臉上找到一絲不真誠。可艾是值得信賴的下屬，但那僅限於工作。很顯然我的煩惱雖與工作有關，卻也涉及工作以外的範疇，舉凡我的私生活、我的意識型態，以及那些我不打算公開表態的議題。因此，在開誠布公前，審慎評估自我揭露的風險以及他的可信賴度實屬必要。

令人意外的是，我在這個年輕男人的臉上只看到純粹的擔憂，頂多摻了一絲怕被我拒絕的遲疑。

算了，就信他一次吧。「你相信預知夢嗎？」嘆了口氣後，我仰靠椅背，閉上眼問道。

「嗯⋯相信喔。」他眯起眼睛，微笑回答。明明是見慣的笑容，卻讓我莫名心慌。那視線彷彿穿過我的眼，凝視著其他的東西，亙古以前的，離我們極為遙遠的東西。

可艾這個人平時雖輕浮，心思卻比任何人都細膩，這都反映在他寬鬆衛衣下熨得平整的襯衫、一絲不苟的領帶，以及他極佳的工作能力上。他的二重性常令我不禁懷疑他的吊兒郎當是故意營造出來的假象。或許，有著一雙大狗般，濕潤溫和的眼睛的他，軀殼內藏的是一條正在嘶嘶吐信的蛇。

然而我已經開口了，為時已晚。

「我相信喔，預知夢。不過我覺得啊，預知夢其實不是預知，是你早就有的預感或渴望，在真的成真之前，搶先在夢中發生罷了。」思索了一陣，可艾鄭重地回答。平板的語調簡直就像是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上百次。他接著繼續說：「佛洛依德還是誰不是說過嗎？夢會揭露人的潛意識。我覺得不管你夢到什麼，那些都是你的潛意識，沒有東西是外來的。」

「我覺得啦，人很愛把成真的夢叫做預知夢，只是因為他們想替自己脫罪而已。因為夢是預知的，是外來的，就算夢成真了，那不是我害的，我沒有這個意思⋯只要這樣想就會輕鬆很多，不是嗎？」

「啊，好像有點偏題了。嗯⋯反正我相信預知夢存在，而且相信預知夢有可能成真，但那絕對不是預知那麼玄學的東西，是你早就預料到的事而已。」

坦白說，我從來沒有期待能從可艾那裡得到如此認真的回覆。畢竟他一直以來都好像對工作以外的事情不太上心。不過他能給出那麽完整的答覆大概他也有類似的經驗過吧。

只顧著咀嚼著他的回覆，我完全忘了回答可艾，他似乎以為我的沈默是因為他講錯了什麼，便著急地補充說他其實都是在亂講，他也不是很清楚云云。但我知道他句句肺腑，而且我也不得不認同他或許說的是對的。

我的夢大概源自我的不詳預感，只是我不願面對罷了。

我需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