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寂別寂】黃鳥
非典型飛鳥症梗,有鳥塑無初
1.
春天來的時候,玉清宗總會變得很吵。小園中花草豐茂,鳥雀蜂鶯都愛駐留此處,嘰嘰喳喳的鳴啼聽來頗具活力。但如果發生在入秋之後,就有些不尋常了。
別參辰去苦境辦事,再回天心垣時,看到的就是湛盧像流星一樣滿天亂竄的樣子。當然不止湛盧,還有其他弟子,大家齊刷刷仰頭看天,有種詭異的氛圍感。
"我說……你們這是在治頸椎病嗎?"
"呃,別宗衡,我們在看捕鳥。"
別參辰疑惑地順著眾人目光望過去,葉底枝椏間有一團黃褐色的絨球跳來跳去,看著是憨態可掬,動作卻靈活得緊,一時分不清是人在捕鳥、還是鳥在遛人。
"鳥活得好好的,捕它作甚,就讓它復歸自然不好嗎?"
一名弟子苦笑道:"宗衡有所不知,這小傢伙賴著玉清宗不走了啊。"
另一名弟子也說:"不僅不走,還吵得很呢,不知道哪裡來的精力。"
"這樣講的話,好像別宗衡回來之後,它就不大叫了。"
這些議論都被別參辰聽在耳中,再看湛盧,頗有束手束腳之感,想來也是不願傷了它的。不禁好笑,縱身躍到湛盧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參辰,我……"
"無妨,讓我一試吧。"
別參辰攀著枝幹探出手,鳥歪著頭打量他半晌,終於跳進他掌心裡。別參辰捧著小鳥落回地面,鳥溫順得很,一雙小黑豆般的眼睛轉來轉去,纖細的指爪輕輕勾著他指尖。
湛盧一時無語,這鳥到了別參辰手裡就變得這樣乖,可能折騰了好些天,終於累了吧。
"參辰,你要如何處理?"
"既來之,則安之。"小鳥的頭隨著別參辰的手指轉來轉去玩得興起,"它願意留在玉清宗,玉清宗就給它一個家吧。"
2.
玉清宗多了只鳥的事很快傳遍了天心垣。天心垣尚無這等傳統,以至於識天樞聽聞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苦境那種提籠架鳥不學無術的街溜子行徑,當下憂心忡忡地尋上門去。
識天樞進門時,別參辰正在小園裡烤一截竹枝。
"天樞,你來得正好。"別參辰熱情地招待他,"我剛泡了茶呢。"
識天樞也不跟他客氣,悶頭連喝兩杯,"我來看看你的寶貝小鳥。"
"嗯,你也幫我看看,掛鉤放在這個位置兩邊是否對稱。"
識天樞把茶杯重重放下:"別參辰,莫要玩物喪志。"
"這分明是動物保育。"別參辰據理力爭,"你若是能幫我找到它的來處自然更好,不然就只能讓它留在這裡過冬了。"
識天樞哼了一聲,別參辰在做的是個架子,稍顯簡陋,兩側各有盛放食水的小碗,看起來很是花了些心思。再看那傳說中的小鳥,黃褐色羽毛光鮮亮麗,兩人說話間一直在桌上跳來跳去,時而給別參辰叼著小工具,看來十分聰敏。識天樞伸手欲摸,鳥兒大叫一聲,展翅撲進別參辰毛茸茸的大氅領子裡,只露出一個頭,依舊叫個不停。
"咳,天樞,你別把它嚇著了。"
識天樞壓下心中不爽,扶住架子,讓別參辰好把掛鉤裝在架子頂端。
"這樣就好了,多謝你。"別參辰摸摸小鳥頭頂,"去試試?天樞沒有惡意的。"
小鳥飛上架子,識天樞手中沉了一沉。他把架子抬高一點,鳥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看。識天樞以前不曾如此近距離地與鳥獸對視過,他辨認著鳥兒腰上的黃羽和眼角頭頂的花紋,再看別參辰認真的樣子,心中多了幾分明瞭與惻隱——他這天心垣的同修,還是對寂無初念念不忘啊。
3.
天心垣是能經常見到黃雀的,被誤傷的也有,別參辰每年都會遇見幾只。有的鳥他能記住花紋,認出它們不是第一次來了,更多的是一面之緣,見過就不會再見,只有玉清宗的天空能記住它們的影子。
但這隻鳥是不太一樣的。它出現的時間地點都突兀,教別參辰抱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它在玉清宗一晃半月有餘,別參辰不願把它困在籠中;與親手製作的棲息架相比,鳥更喜歡停留的位置是他的肩膀。
快到冬天了,連鳥也會本能地找溫暖的地方停駐呢——別參辰如是想。
湛盧則認為他們的宗衡對這隻鳥過於放縱了,食水管夠不說,有時鳥兒趾高氣揚地站在他肩上,去啄別參辰髮飾後面垂下來的亮晶晶的鍊墜,別參辰被誤傷了頭髮也不生氣,接下來怕是要蹬鼻子上臉了。他看一看別參辰,小鳥用喙梳理自己的尾羽,梳著梳著又把別參辰領子上的黑色絨毛理順。
湛盧忍不住出言提醒:“參辰,它好像要在你身上搭窩啊。”
“是嗎,它前兩天也這樣的。”
別參辰側過頭,鳥專注於自己要做的事,並沒有理他。也許是錯覺,別參辰覺得隨著時間流逝,它越來越粘自己,也變得越來越不安。
畢竟他不是一棵樹,玉清宗也不是什麼山林。
這樣想的時候,鳥兒把頭埋到翅膀底下,像是倦了要休息的樣子。
“參辰你啊……”
“算了,湛盧。”別參辰負手轉身,“一隻鳥的生命能有多久呢,何必較勁,隨它去吧。”
4.
雖然這樣講,這話一半是說給湛盧,一半是說給自己。
難道因為終究要分離,就最好從一開始就不相遇了嗎?這顯然不太符合別參辰的邏輯。
他當然會懷念寂無初在玉清宗停留的時候,青年在他長久的生命裡不過曇花一現,卻往他心湖裡激起了一圈圈難以散去的漣漪。
必須說,他是懷著先奪神武的動機搶回寂無初的,但後續的相處中,寂無初帶給他的驚喜遠超神武本身;分明是陌生人,寂無初卻比天心垣中的任何人都更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野心。
大概這就是命運吧,他必須接受。
別參辰甩開筆,今日臨的經紛繁雜亂,是他難以平復的心境。
他的小鳥兒跳上案頭,在墨與字之間嘰嘰喳喳地叫。別參辰拈了點穀物碎屑,鳥便自然而然地啄來吃了。他忽地靈光一閃,半蹲下來,與鳥對視。鳥啄乾淨了穀物粒,警覺地看著他。別參辰敲敲寫了字的紙,鳥蹦到他手指的位置,想要追著他啄,卻被別參辰躲開了。
別參辰說:“你要是肯配合,我帶你玩個有趣的遊戲怎麼樣?”
小鳥又叫了一陣,別參辰認為這代表著認可。
他把一張紙疊出六十四個格子,每個格子裡面寫上數字。鳥在遊走在格子紙上,別參辰把湛盧抓來測試。
別參辰說:“湛盧,你想一個問題。”
湛盧說:“什麼樣的問題都行嗎?”
別參辰說:“嗯,想問什麼都行。”
湛盧說:“它為什麼只聽你的話?”
別參辰看了鳥兒一眼,鳥在紙上轉了轉,狂啄第八格的數字。別參辰扶著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湛盧不明所以,追問道:“我問了什麼奇怪的問題嗎?”
別參辰說:“不是,上坎下坤為比,真正很有趣味啊。”
5.
別參辰的靈鳥算卦很是火了兩天,他快要收攤時,識天樞剛好路過。
“識宗衡也來試試嗎?”
“免了,吾只是覺得可惜。”
“哦?哪裡可惜?”
“要是天心柱還在,你出去擺攤幾月,天心垣就不愁修繕費用了。”
不知為何,聽到“天心柱”三字,鳥兒急躁地叫起來,別參辰哄都哄不好,只好匆匆別過識天樞,回玉清宗去了。
6.
這晚安寢之前,鳥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睡在架子上,而是一直追著他走。他把外衣疊好放在床頭,每脫好一件鋪上去,鳥就撲稜著翅膀站上去。
別參辰無奈地說:“我要睡了。”
鳥飛到桌上,叼住長柄銅勺,把外間的燭火滅了。
別參辰在黑暗裡靜默地躺著,許久沒有聽見鳥再叫。他閉上眼,不多時,床幃微動,鳥兒溫暖的身體撲過來,輕盈又小心地落在他胸口。
它的羽毛是那樣鬆軟,無法收起的爪子隔著輕薄的裡衣布料,輕輕地抓著他。
別參辰睜開眼,黑暗中,鳥驀地叫了一聲,不知為何,他覺得鳥看著自己的眼神變得有些憂鬱。
“你不想走嗎?”
鳥像能聽懂他的話,點了點頭。
“你不怕我等會壓到你?”
鳥堅決地搖了搖頭。
別參辰嘆了口氣,什麼時候開始,他從對一個人沒辦法演變成對一隻鳥也沒辦法的?從這點來看,他的小鳥兒和寂無初確有相似之處。
鳥伏在他胸口,像團熾烈的火,要把他微涼的體溫捂熱。它的心跳比人類快得多,腹部絨毛掃過的地方很癢,別參辰閉著眼睛,遲遲不敢入眠。
他很希望寂無初會回來的,但他很清楚,龍魂已復歸青陽,溟珠世間罕見,就算找到了方法,難度也可想而知。
你要是他就好了,別參辰想,不,也不對,我希望你是你,他是他,各自自由,不被太多期待束縛。
一旦有了這種想法,他便很難不去審視鳥的習慣。確切地說,它對人類的生活適應得太順滑了,幾乎沒有應激。它沒有同伴,很少捕獵,能聽懂自己的話,不需要指示就知道他想做什麼,甚至會陪著自己看書,別參辰一度懷疑它如果會說話,絕對能把文字都念出來。鳥與他幾乎形影不離,可他分明不是玉清宗第一個見到它的人,這無法用緣分或靈感解釋,他從沒見過哪隻鳥是這樣的。他保持著仰躺的姿勢回憶下去,它會啄茶杯裡的茶,會給桌案上的書翻頁,普通的黃雀有這般心智嗎?它是不是過於聰慧了?
別參辰忍不住輕輕摸了摸它,鳥兀自睡著,小小的身子一聳一聳。
“唉,你真的是他嗎?”
隨著一陣刺痛,鳥兒淒厲地叫起來,用翅膀撲打著他,試圖把頭埋進他胸口。別參辰難以置信,他想起在分別之前,面對信誓旦旦願意豁出性命救他的自己,寂無初也是這般,情感上甚是歡喜,理性上堅定推離。
別參辰雙手捧起那隻鳥,茫然地喚了一聲:“無初?”
7.
比鳥更重的事物沉沉地壓下來,別參辰眼前一黑,緩了會才聽清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頭,一片黑暗裡,寂無初很用力地抱住了他。
“參辰,你沒事吧?”
“我沒事,但這是怎樣一回事?”
“呃,你要我這樣解釋嗎?”
被青年光裸的手臂環著脖頸,別參辰把被子甩給他,翻了個身道:“那還是,明天早上再說吧。”
寂無初把自己裹進被子裡,乖巧地嗯了一聲。
8.
“……總之是這樣,那個人說只要三十天之內能被參辰認出來就可以。”
玉清宗的小園裡,寂無初面對二位宗衡,氣定神閒地解釋他復歸的過程。
識天樞只是點點頭,沒有更多疑問,畢竟自從天心垣入世以來,苦境亂七八糟的術法給他帶來的挑戰太多了。
別參辰則難掩喜悅,一面表示歡迎,一面暗自慶幸養鳥的時候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寂無初講得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低頭的時候,頭飾上的兩隻鳥兒也溫順地垂下來,像在低聲私語。
秋鴻也好,黃鳥也好,最終都會回到愛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