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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百合花香消失之前

　　「滾開！你們這些骯髒的螻蟻，不要碰我！」

　　周防將手上滾燙的茶水往年長的女僕身上扔，園子面不改色地承受，指揮其他兩位女僕將桌上的食物全數撤下，被標記的Ω長期沒有α的氣息包圍，脾氣變得暴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出房門，奈美惠急道：「園子姊姊，這邊我們來就可以，您趕快去換下濕掉的衣服……」

　　園子點點頭，將手上的任務分派下去，才回到僕人房。

　　她褪下被茶水弄濕的衣服，還好冬季制服厚重許多，讓她免於燙傷，但肌膚上還是留下了紅印子。

　　嘆了一口氣，換上嶄新的制服，她一邊想著不知道神官大人何時才會再親近周防大人，一邊依著本能要走回廚房，進行下一個工作。

　　走到一半，她遇上了從外頭回來的神官大人，高大俊美的男人身上，有著α強勢侵略的費洛蒙，專屬於神官的氣味，淡淡的、略帶刺鼻的，支持著整個蟻族的生存。

　　有些不同的是，男人身上帶了一點百合花香的氣息。

　　這股陌生的味道，屬於Ω。

　　這個村子裡只有兩個Ω，一個是鎮長家的媳婦，他是黑糖味的，一個是神官的周防，他是玫瑰花蜜的味道，那麼，這股百合花香，會是誰的？

　　儘管心裡猜測，但園子依然維持著恭敬的表情，向神官微微作揖，就想繼續往廚房前行。

　　蟻族人都有的紀律敦促著她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突然神官大人叫住她，「園子。」

　　年長的女僕停下腳步，「神官大人有什麼吩咐？」

　　通常神官不會打斷他們做事的腳步，這意味著，有不同的任務要交辦給她。

　　「去拿消除劑來，不要讓他發現。」神官說。

　　園子微微一愣，這個他是誰，他們心知肚明。

　　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園子點頭，很快去取來消除劑，協助噴灑在神官周身，那股百合花香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男人又在院子待了一會，確認味道真的都消散之後，才進入內屋。

　　她想一想，還是叫住男人：「神官大人，周防大人已經好幾天沒進食……這樣下去……」

　　男人繃著臉，點點頭，邊吩咐道：「我去換一件衣服，你們等會送一些食物過去。」

　　園子點頭，先繞去廚房，領著兩位年輕的女僕弄了些食物，跟在神官後頭一塊進了周防專屬的寢間。

　　周防大人歡欣雀躍地迎上來，這次女僕送上去的吃食總算安穩地放在桌上，神官大人揮揮手，讓她們三人退下。

　　很快，大屋裡充斥著濃郁的玫瑰花蜜香氣。

　　但，神官大人的氣息依然很淡。

　　***

　　園子一家世代侍奉神官大小瑣事，她看著男人出生、長大，然後失去自己的名字成為現任的神官。

　　她原本有個孩子，那是個有著可愛棉花糖味道的Ω女孩。

　　在現任神官上任的前幾天，那女孩被發現死在鎮上的廢棄古井裡，性腺被殘忍的剝除。

　　園子幾欲瘋狂。

　　從那之後，這個城鎮就只剩下兩個Ω。

　　其中一個已是鎮長的媳婦。

　　另外一個在現任神官上任後馬上被標記、成為周防，安撫了蟻族躁動的神經。

　　過渡期的危機很快過去，眾人又回到原始的軌道上。

　　如此過了三年，周防大人始終沒有懷孕。

　　***

　　從那天之後，神官要園子固定去給那個擁有百合花香的Ω送飯。

　　每一次，那個Ω都用無奈的眼神看著送來的東西和她。

　　他有一雙上挑的眼睛，右邊眼下有一顆淺淺的淚痣，還有淺淺的梨渦，精緻的五官和蟻族人都不一樣，明顯有著東方的血統，笑起來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就是長期營養不良，太過瘦弱。

　　蟻族不接受外來的α，但對外來的Ω也僅限於不驅逐，擁有百合花香的Ω佔據了城鎮圍籬外的廢棄小屋，在那裡居住下來。

　　他的日子過得並不好，身上沒有什麼錢財，蟻族人也不願意讓他用勞動換取食物，幸而他一到來，神官大人就親自迎接他，承諾會照顧他的生活。

　　周防大人一無所出，園子心裡對神官大人幫助這名外來Ω的動機有了猜測，更加用心照顧他。

　　在中央大陸，一個二十多歲還未被標記的Ω是稀有的，但這名從東矽國逃來的Ω也從未表現出想依靠神官大人的意思。

　　他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

　　在他來到蟻族領地的第一次發情期，園子才稍微窺見了這名Ω的內心。

　　那時，他抱著一塊帶著檀香氣息的佛牌，蜷縮在床上，渾身發熱著，嘴裡喃喃呼喚著：「殿下、殿下……」

　　濃郁的百合花香散逸在破舊的小屋周遭，神官大人為保他的安危，待在屋外，那股淡淡的、刺鼻的α氣息圍繞整個小屋，避免鎮上的其他α被吸引過來。

　　一個α要有多克制才能在無主的Ω發情時只站在屋外？

　　園子在這期間一直照顧著人，內心不忍，在Ω的發情熱稍緩時，試探問道：「沒有α的標記會讓你的健康越來越惡化，要不要試著讓神官大人為您做臨時標記，也讓你比較能夠融入這裡？」

　　疲憊的Ω看著她，搖搖頭：「園子，殿下隨時都可能來，我要等他。」

　　園子不知道Ω口中的「殿下」是誰，也不明白Ω的堅持，但她看著沉默離去的神官大人，感覺有些酸楚。

　　從男人成為優秀的神官之後，她從未看過男人冷漠以外的表情，直至這名有著百合花香的Ω到來。

　　他一直維持著強勢，讓蟻族安穩運作，明明能隨時標記這個無主的Ω，卻沒有一次趁人之危。

　　只是這名Ω逐漸虛弱下去，不管精心準備多豐盛的餐食，都無法讓他恢復元氣。

　　園子有時會想，神官大人太心軟了。

　　***

　　落腳久了，這名來自東邊的Ω漸漸進入眾人的視線範圍。

　　但外來的人總是被排斥著，大多數的居民不屑與他說話，有些激進者還會試圖驅逐他。

　　「螞蟻是逆來順受的生物，久了就會習慣您的存在了，別放在心上。」園子如此安慰他。

　　「我明白。」有著百合花香的Ω回答。

　　即便如此，她還是從對方臉上的溫和笑容中，察覺長久漂泊的孤獨。

　　偶而，他會坐在窗邊，痴痴盯著森林，有一次園子曾經探問，他回答：「我在等待著殿下，如果殿下到來，卻連我也失去……我不能辜負殿下對我的恩情……」

　　偶而，在城鎮巡視的神官大人，會邀請這名Ω同行，在居民眼中看起來是施捨，但園子知道，其實是神官大人希望有他伴隨左右。

　　神官大人總是用溫柔的神情對他。

　　從不讓周防親近的男人，低頭讓帶著百合香氣的Ω替他披上衣袍，讓他伴隨左右。

　　又用冷漠的表情回到大屋，面對纏人的周防大人。

　　***

　　東矽國政變的消息傳到這個城鎮的時候，是園子給那個帶有百合花香的Ω送飯的第四年。

　　「據說是王爺上位呢……」

　　「東矽國的皇帝被殺了……」

　　「太子也被殺了……據說整個皇族內親都被除掉了……」

　　「鞏固政權的手段……也是沒辦法……不然得亂幾年……」

　　居民們議論紛紛，聽聞此事的Ω心膽俱裂、陷入絕望，園子扶著他回到城鎮圍籬外的小屋。

　　這時才知道，原來這名Ω是入室服侍東矽國太子的人，因政變被迫逃出，來到中央大陸，最終在這個排外的城鎮停下。

　　因為只有這裡可以免於東矽國刺客的追殺。

　　只是園子想不透，既然是皇族的人，為什麼這名Ω沒有被永久標記？

　　過沒多久，神官就來了。

　　園子退到一旁，把空間留給兩人。

　　神官大人抱著那個不斷哭泣的Ω，什麼也沒說，只淡淡地釋放了些許刺鼻的α氣息，作為安撫的功用。

　　天亮時，神官大人留下哭累而睡著的Ω，準備回大屋，園子陪他走到外頭。

　　「……神官大人，是怎麼想的呢？」園子有些看不明白。

　　俊美的男人拿了一根菸抽，聞言苦笑了下。

　　「……我從沒想過我最厭惡的事情會成為保護他人的力量。」神官輕輕吸了兩口菸，在寒冷的空氣中吐出一口煙圈。

　　主僕二人看著煙圈逐漸消散。

　　男人捏熄了菸，最後道：「如果他同意的話，今後就由我來保護他吧。」

　　***

　　在那之後，神官將那名有著百合花香的Ω帶回大屋。

　　陌生的百合氣息很快引起周防的注意。

　　「怎麼可能還有Ω？他憑什麼進到這個屋裡來？」虛弱的周防拿起一旁的抱枕，丟向服侍他的管家，管家低下頭沒說任何的話。

　　此時，神官走進來，道：「是我決定的。」然後要屋內其他人都離開，只留下園子。

　　發怒的周防一見到他，立即忘了怒氣，不住親近他，將整個身體都貼過去。

　　「你好久沒有來看我……」周防說，玫瑰花蜜的香氣逐漸散發出來，但味道並不濃郁。

　　男人神色冷漠，只摸著他的臉，問：「你來這裡多久了，還記得嗎？」

　　「……七年了。」周防不情不願地答道。

　　「……我也忍耐你七年了呢。」神官接著他的話說。

　　周防錯愕地瞪大眼睛，把身體抬起來，懼聲問：「……您是什麼意思？」

　　神官沒有理會他的問句，自顧自地往下說：「大概只有我記得了，你原本的味道是廉價的蔗糖氣息呢，不擇手段得到周防的位子，感覺怎麼樣？這七年開心嗎？」

　　虛弱的周防不住地顫抖著，「你在說什麼……？」

　　「你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每天凌虐著我忠心的奴僕，享受了七年快樂的生活，應該已經夠了吧？」

　　「閉嘴，你在胡言亂語什麼？閉嘴！」周防捶打著神官的胸膛，可惜已經沒有力氣的他，絲毫撼動不了男人的身軀和他的決定。

　　「……你連自己都騙過自己了嗎？真好。」神官抓住他的手，將他制服在床上。

　　高大的男人壓制他，狠狠咬上他的後頸，強勢的氣味爆發出來，藉由腺體侵入他全身上下每一處，將牙齒拔出來時，神官舔了舔沾染到些許血液的唇角，冷聲道：「這是我最後一次標記你，如果不是下一任周防需要時間適應，我連見到你都不想。」

　　只靠咬腺體注入的標記，頂多維持短短一週而已，園子知道，那個帶著百合花香的Ω在一週內就會發情。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懷孕的！再給我一點時間！」周防撕聲裂肺地抓著神官的衣襬吼道。

　　「你沒資格。」神官冷漠地打開他的手，背對著周防，整理好衣領。

　　不曉得為什麼，園子就是知道神官大人再也不會踏入這個寢間，她心裡有著奇怪的騷動，有什麼東西像是要破土而出一般。

　　男人臨走之前，臉上帶著複雜的神情，對著留下來的年長女僕道：「……讓你承受這麼多年，委屈你了，剩下的交由你決定，對不起，我只能做到這樣。」

　　園子怔住，突然明白了一切，顫聲回答道：「神官大人……如此我已不勝感激。」

　　她終於知道，她那有著棉花糖氣息的女兒是誰殺的了。

　　***

　　那股百合香氣和神官大人的氣息盈滿整個大屋時，所有大屋的人都躁動地走來走去，只有園子走入周防的寢間，將那個虛弱的、被遺棄的Ω拖出來，丟入大牢。

　　「神官大人以前曾經說過，所有的蟻族都是平等的，我們各司其職做著自己應該做的工作，是為了維持這個社會、延續蟻族的血脈，不是彰顯誰比較高尚，您從一開始就沒有了解過神官大人。」園子冷冷看著他道。

　　這會是她最後一次記住這個人，最好永遠都不要有人再記得這骯髒的人才好。

　　當清淡的百合香氣轉為玫瑰花蜜的味道時，身在牢籠裡的虛弱男人哭嚎著，卻再也沒有人聽見他說話。

　　大屋裡的人又恢復了平靜，像是螞蟻那樣勤勤懇懇地老實工作著。

　　***

　　小神官出生後沒多久，東矽國派人來訪過一次，神官大人帶著周防迎接了來使。

　　「貴國真是用心，特地派出β來訪。」神官輕笑著說。

　　大廳裡，蟻族的神官和鎮長帶著家人，和來使一行人各據一側，園子領著女僕們，在一旁服侍。

　　「我們是特別珍惜生命的謹慎種族，相信您也明白。」來使說，那雙賊溜溜的眼睛不住往周防和鎮長的媳婦身上打量。

　　周防大人的長相和他們有些相似，但他全程垂首，安安靜靜地吃飯和照顧孩子，和來使一行人完全沒有交流。

　　在閒聊之中，來使突然問了一句：「聽說這裡的Ω很少？」

　　神官大人表情自若地道：「全城鎮唯二的Ω都在這裡了。」

　　周防大人偷偷拉扯下神官大人的袖子，但沒有說任何話，神官大人安撫的握了握他的手。

　　來使轉頭用園子聽不懂的語言和身邊的奴僕說話。

　　『是他嗎？』

　　『那位大人不是這個味道。』

　　『我們留下來再確認？』

　　『被標記的Ω離不開他的α，不是蟻族的α進入這裡也會被殺掉……我想應該沒有再留下的必要。』

　　『說的也是，這麼排外的地方還是越早離開越好。』

　　餐宴結束時，來使帶著一行人乾脆的離開，神官大人帶著周防送他們到城鎮的外圍，來使身邊的那名奴僕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微微向周防作揖，是道別的意思。

　　周防冷靜地點點頭，抱著孩子和神官一起回到大屋。

　　這一幕落在園子眼裡，令她莫名覺得有些不安。

　　進屋之後，周防少見的將孩子交給園子，滿臉都是疲憊，輕聲說：「我有些累了，幫我看顧孩子一會兒，好嗎？」

　　「您好好休息，交給我們吧。」園子接過小神官，沉穩答道。

　　神官安撫好剛睡下的周防，離開臥室時，園子站在外頭等他：「神官大人……周防大人是否需要特製的餐食？」

　　為了讓周防大人的精神能夠穩定，在飲食上她們多會加入安神的草藥。

　　神官沉默了一會，才說道：「不必了，那只是為了讓他能夠好好接受現在的身份……我們都有孩子了，就吃普通的食物吧。」

　　園子點點頭。

　　神官離去之前，又問園子：「你還記得他以前的氣味嗎？」

　　園子張了張口，迷茫道：「周防不都是玫瑰花蜜的味道嗎？」　

　　神官嘆了口氣，低聲幽幽說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