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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王寺彷彿置身於一片無底的海。


不是那種熟悉的藍鯨棲息之海,而是一種無聲、無光、無溫度的虛無。
他懸在這片空無中,無法動彈。

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只知道身體動不了,聲音也出不來,像是連「存在」這件事都變成了一種模糊的概念。

但就在某個時刻。

有什麼東西穿透了這片寂靜。很淺,很微弱,但非常、非常熟悉。

是一點點的暖。
不是光,也不是風,而是——某個人氣息的觸碰。
像是有人跪在他面前,伸手輕輕碰上他的額心,把一聲聲細小的低語貼了過來。

接著,是氣味。

混著血腥與汗水的味道,還有一點,他從沒說出口、但早就記得的,那種讓他安心的「清右衛門」的味道。

那不是幻覺。

他感覺到自己的藍鯨精神體在微微顫動。牠本來蜷縮著、縮得小小的,不發一語,但現在像是被遠方呼喚的聲波牽引,慢慢抬起頭。那聲音太小、太遠,幾乎聽不見,但牠聽得懂。

──清右衛門,在找他。

若王寺勘兵衛努力往那個聲音的來源集中意識。
那裡似乎有人,一直在不斷地傳遞訊號,不斷地靠近,像是要把他從這片失重的海裡拉出去。

「……清……右衛門……?」

他在心裡喚了一聲。

他不確定自己的聲音有沒有真的傳出去,但那條被封鎖的氣連似乎震了一下,像是終於找到了回應的頻率。

於是他又喃喃著,這次不是問句,而是一句安撫:

「……我還在……不要擔心。」

語氣很輕,幾乎只是氣息的震動,像是一滴水落進深夜的海中。
但他知道,那隻虎鯨一定聽得見。

精神海裡,他看見那隻虎鯨正緊緊貼著那個縮得小小的藍鯨,一邊低低抽噎著,一邊發出像是貓咪似的呼嚅聲。牠眼角泛著淚,鰭貼得很緊,像是在說:你要回來,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若王寺努力抬起意識裡的手,在精神領域中,藍鯨的長鰭也慢慢展開,輕輕地、很慢地,回抱住那隻哭得一塌糊塗的虎鯨。

「……我沒事了,對不起……」

那不只是一句話,而是一個試圖給對方安全感的回應。

氣連的光從他們之間一點一點亮起,像是被風點燃的燈火,在斷裂的線條之間一點點補上裂縫。

就這樣,兩隻精神體依偎在一起,靜靜地停在那片終於平靜下來的海中。

四周的水靜得幾乎沒有波紋,海面之上,柔和的光從水層縫隙緩慢灑下,遠方傳來細緻的浪聲——不是巨浪拍擊岸岩的喧嘩,而是那種只有靜夜才聽得見的,一層一層在心口漫開的潮音。

每一下,都像是在說:放心,已經沒事了。

然後是鯨鳴。
低沉、寬廣、悠遠,像是大海本身發出的一聲長歎。

那聲音不再有哽咽,也不再顫抖,而是回到了他們熟悉的頻率——如以往一樣,平靜的大海中兩隻鯨的對話。

低鳴與海聲交織在一起,撫平了餘震,也安穩了心緒。

那是氣連重新接上的聲音,是彼此都聽得懂的訊息。

──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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