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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城有江,環繞在旁,其地勢寬敞平穩,遠處山林依傍。
其城田地在南、江水少有氾濫,民生能耕能漁,又位於交界適宜交易,因此繁華無比。
龍江過而為界,外界少有山林,若有欠收便會來犯,因此水路兩軍皆有駐守。
正值處暑,日陽漸消、蟬鳴已退,此期梨果多甜嫩、該是播種期,成中便多有走商交易。

巷弄間一抹影,從茶水鋪到點心攤,吃吃喝喝一路竄到酒樓裡。

「原來是龍二少。」酒鋪小二一臉了然,將人秘密引道;二樓包間底的屏風一翻,另有乾坤。
龍長生一進狹小空間便縮在牆角,盡快擺出較為舒服的姿勢躺倒在地、凝神側耳。
不過片刻,便有人進入薄牆另一側的包間,聲音細碎,卻仍能傳透而來。

「打聽如何?」口音不正的女子悄聲詢問,即便輕,卻也飽含上位者的威嚴。
另一道男聲口音明顯標正,顫著聲低語;「只知新上任者是龍家大兒。」
語畢便是一陣靜默,兩人再無資訊交流。
沒多久細碎聲響起,該是那女子氣惱掐碎了手中陶杯。

「廢物!」隨即響起細微鞭,隱約還有男子痛吟聲。
女子剛開口就被龍長生認出,此人在對江為將,長期與龍城水軍周旋,聽聞隊將今年民生又比往常貧欠,她重新思考來犯的可能信極高。
此時新上任一個將領,摸不准對方行軍風格,怕是劫糧難成,此次前情打聽極為重要,怪不得女子要如此生氣。
龍長生忍不住替女子哀嘆;畢竟自家大哥那武痴情願天天留在軍營裡跟手下兵扭打一塊兒,也不想上街浪費時間。
若不然打聽情報這種事情又怎會落在他頭上。

「大人饒命……實在是龍家大兒甚少離營,任何資訊皆只能道聽塗說,唯一能知的資訊卻都繞著龍家二子轉,探聽不到任何軍情有關的消息……」
龍長生嘴角微勾,說話之人的輪廓已在記憶裡回放。
是了,原來是這小子。

此人正是龍城落魄戶,前些時候家長私販禁品被法辦,家當多數充公,但此人在城內風評一向良好,從小跟龍長生亦是有所交集。
怕是抓人的是自家大哥,所以就此恨上龍家。
龍長生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諒,畢竟大哥保的是龍城人安穩,這人生為龍城人,走得一人私心盡把全城人命無視,更別說當時充公並未逼得他家破人亡,只是不與富貴同流罷了。

又一男聲發語,音調比女子正些,卻也難掩口音:「沒戰功?」
「……不曾聽聞。」
「外界傳聞?」
「……寵弟成狂。」
龍長生聽得嘴角下掉,想扶額哀嘆卻不敢真有所為,怕是任何細微聲響,都能被薄牆那頭聽見。

龍城富裕導致大家族林立,若族望凌駕官府便難以控制,龍家雖也在望族中,但影響力有限、限制能力也難敵所有人,龍家不得不走偏鋒。
在他們兄弟兩人一人撒波扯皮、一人假裝護短下,這些蛀蟲慢慢被挑出、曝光、減少,官府才終於拿回一些實權回饋鄉里。
久而久之,龍家大兒寵弟成狂的傳言滿城飄;實際上在家中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更別說他從小不喜練武,被那痴狂武藝的大哥以鍛鍊身體為由欺負到大,實在有苦說不出。

「沒了?」那男子聲音加重,飽含不滿。
「沒、沒了……」
沉默不過盞茶功夫,只聽杯盞重重落回桌面,接著木雕桌面傳出龜裂聲。
「要引你出逃得花大力氣,而你此時能給的回報卻僅有如此,你當此事該如何了斷?」那人涼涼地道。
「大、大人請再寬限兩日,小的必打聽到更多資訊。」
「你要如何?」
「小的已與龍家二子熟稔不少,明日將應邀上府賞花交流,必定能從龍府下人裡打聽到什麼。」許是害怕小命不保,此時語速極快地說出打算。

女子語有不滿,但妥協道:「暫且讓你多活兩日,兩日後若還交不出有用情報,你那頭就可以不要了。」
「是、是!小的明白。」
緊接著那人腳步凌亂離去。

女人用外語恭敬地朝男子喊了聲「大人」,接著再毫無聲響;龍長生推測兩人是慎重地耳語著什麼,導致隔牆的他亦聽不得。

女人在對江已算是位高權重,卻仍對男子語氣恭敬如臣,此人來頭肯定更響。
行事理智、能徒手裂木、比女人位高權重、口音相較走商都更正一些、就連在包廂隔間都小心謹慎。
且方才龍長生只聽聞兩人步履,未聞第三人步伐,代表這人武藝高超。
龍長生舔舔唇,眼珠子快速轉動,從走商打聽來的資訊在腦海中鮮明地描繪出一個人--寧折乎。
名字顯現同時,兒時記憶也緩緩清晰。

夕陽下、馬隊旁。
那年大哥尚且剛滿十歲,兄弟兩人因祖訓在龍城邊外農莊生活,遇到逃難來的某人。

『真要走?』龍大哥牽著龍衍站在姑娘身旁,面露不捨。
『家裡來人,我總也該面對那些,逃不掉的。』姑娘扎著辮、穿著馬裝,大大方方地朝龍大哥一擁,隨即俐落翻上馬。
『真希望妳留著。』
『我有我的命。』
看著馬隊走遠,龍大哥幾步向前,扯嗓大喊:『小斷!待妳平安,且來龍城尋我!我會一直一直在此等妳。』
馬裝姑娘回頭一笑,那燦爛明媚,是近月來小斷唯一一次露出的開懷。
當年他隱約察覺什麼、似懂非懂。
如今十年過去,龍衍早見過風光、聽許多故事,也知道大哥當年那句話,在有心人耳裡自然聽著像是在示愛。

記憶漸散,少年郎因門扉再次開關而回神,但想到對方極可能是寧折乎,龍長生仍舊不敢動彈,待到外頭打更聲響,龍長生才敢緩緩地挪動四肢;麻的、酸的、僵的。

昔日,龍府池塘邊上。
假山流水襯著滿池花開燦爛,與一旁被被私兵壓在地上的狼狽男子形成對比。
「龍衍!你這是何意?」
「在下何意你竟是不知?」龍長生清嗓、語調一歪,模仿昨日寧折乎的語氣:「要引你出逃得花大力氣,而你此時能給的回報卻僅有如此--」話剛起頭,那人臉色已慘白如紙,少年郎平日笑語無害,此時眼中犀利如今才被人看清。
看著對方頹然落下肩頭,龍長生收扇一笑,私兵便將那人帶走,沒人在乎後續下場,畢竟叛敵洩密,不死也殘。

「寧折乎啊……」他靠著椅背扇風賞花,看著微黃枝枒感慨地道:「大哥怕是要如願以償。」
大哥雖是聰明但愛好卻經常高於理智。
當水軍也沒其他意思,就是聽多了江對面傳來寧折乎的傳聞,技癢難耐,想找個由頭合理出船去對岸一戰罷了。

對江人人都說寧折乎殘暴狠毒,可事實上從來不殺老弱婦孺與俘虜,手下兵也不曾有欺男霸女的惡評傳出。
就連昨日那人辦事不利他也不過發怒恐嚇,動手傷人的還是那女將。
大哥或許已忘當年,但龍衍卻從蛛絲馬跡想起片段。

折乎為斷。

大哥只想著去對江跟人暢快戰一場,卻沒記得那同住農莊被他照料的小姑娘。
或是,大哥始終誤會對方是小姑娘。
邊外之人風格明瞭,小斷總愛著鮮衣,再加上隱姓埋名逃難來此,只要出門就會喬裝打扮,在龍大哥這從小粗糙長大的人眼中,小姑娘才愛這些,寧折乎當年剛來又陰鬱多疑,便也沒有解釋。

這緣份啊……

龍衍內心感嘆。

「二十五。」少年郎手朝一旁輕抬,一名遮臉的男子便從暗處上前,將碳塊與紙放於桌面。
他執碳描寫,策劃整個「意外相遇」。
「將信交給酒鋪掌櫃,讓他將密間盡拆,以明哲保身。」
「是。」

大哥啊……就讓你放個長假,好好看看對江的風景,最好再帶個嫂子回來。

對著空曠的庭院假山,龍長生語帶明媚,也不知是說來給誰聽:「龍城處暑多有外敵來犯,但也稱不上太大的戰爭,有時搶了糧食就會離去,甚少出現大量傷亡;帝心傾和,身為人臣必要響應。」望著遠處逐漸泛黃的山頂,嘴裡啃著水嫩香梨,足腳離地輕晃,一派悠閒。

乎來一陣風吹,落葉幾片散於假山流水,順著水流在池中打轉,景色似是勾起少年郎什麼興致,只見他笑意逐漸加深、盡入眼底。
「今年處暑盡是好事啊……」
大哥這趟若找不到當年那個伴,去當對方家眷也是合理,畢竟承諾都說出口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