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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如此蒼白,卻是我唯一的意義。



運輸機內只餘下渦輪震天的噪音,隔著武裝機甲的面罩,過濾絕大部分環境音,只聽得見必要的生物資訊。

他掃視周遭的生命體,冰冷的顯示面板計算著平穩的心跳與血壓,探測周遭所有生物的體溫,熱成像中,那顆跳動的心最為鮮明。

他輕點面罩上的隱藏按鍵,切換至夜視模式,提早適應漆黑的環境。黑暗中他的視力依舊敏銳,但隔著面罩,他看不見其他隊員們此時的神情──這時候看不見或許更好,他心想。

他沒辦法保證自己看見那些臉孔,還能夠保持平常心。

入隊時的第一課,便是抽離自己的情緒,讓自己成為一個士兵。把忠實執行任務放在第一位,而不是自己的感情。但他們畢竟是平凡的血肉之軀,沒有人能在經歷這場災難後,還能毫不動搖。

他早已不是當初傻傻聽訓的小夥子,踏在敵人與同儕的屍首之上,積累緩慢地侵蝕他的皮膚,血肉層層崩落,最終只餘下代號──

渾身的傷疤,都是無需表彰的榮譽。他帶領這群袍澤出生入死,把象徵他們的刺果松一一種在戰火之地,令攀爬其上的巨蛇吞噬敵人。多年來這個標記只活在傳說中,見過的人早就先行一步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神,現在,死亡是平等的,它也會找上刺果松的成員。

他們曾宣示將生命獻給國家,如今也該是──如果在三日前,被黑泥淹沒大半,喪失三分之二國民以上的臨時政府,還算是個國家的話。

他閉上雙眼,回想起此前的任務。每回他們在前往任務地圖中,都吵鬧的像在開派對,如今只剩下駭人的沉默。

每個人都恐懼著,自己也是下個被拉進沼裡的對象,強烈的恐懼鑽出毛孔,滲出體外。

──他能從機甲底下嗅出恐懼。

恐懼是無形的傳染病,只要沾上一點,病菌就會開始瘋狂滋長,任由恐懼吞噬心靈。他能從本能中嗅出熟悉的恐懼。他常常在戰場聞到這種氣味,冰冷的像把利刃,鑿穿心臟,從四肢百骸蔓延至皮膚表層,產生出令劊子手狂喜的興奮劑。他也曾為此上癮──讓他將愧疚與妻小逐漸模糊的臉孔從大腦抽離,對國家的榮譽與自豪,扶持著他搖搖欲墜的空殼。

尚未抵達戰場,恐懼的味道早已全面擴散,原本該是滿員的運輸機空盪盪的,恐懼來回地在他們之間穿梭。他能從那些無人的座位一一喊出空缺的名字,音節到了喉間又吞了回去。

恐懼也同樣感染了他。

通訊器中傳來即將抵達任務地點的通知,安全扣帶的解除聲清脆地響起,從面罩裡傳來許多人深深地嘆息,更多的是低聲禱告。

他睜開眼,與其他人一同站起,按照順序排妥列隊,伴隨著沉重的絞鍊聲,運輸機的末端緩緩開啟,像是野獸張開血盆大口。

『行動開始。』

他面前的隊員毫不猶豫地投向黑暗,他則是下一個。

他緩緩走到卸艙門的定點,一躍而下,高速的失重感喚醒了他尚未清醒的感官。

夜視鏡中,只見黑泥如生物般往上竄動,意圖拖住每個生命體,不透光的黑暗覆蓋了大半個海洋,黑泥如浪潮湧動,近乎震破耳膜的哭喊,穿透面罩,大量的資訊流入,所有悲苦喜樂,充斥腦內。

而他們只能等待被吞噬殆盡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