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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絆

　　「沉月，這件事就不拜託妳了。」

　　詛咒又在這種正經時候出來亂，但這不影響我決定好的事，看沉月跟阿噗沉著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想，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身為你的朋友，老是麻煩你的我應該也要為你做點什麼吧，晚高。



　　迴沙這樣不穩定的環境，我自己用魔法傳送實在太危險，所以每次來浮宮的時候都是阿噗送我過來的，雖然他每次送我來臉上都很不爽，就算之前的恩怨解開了，仍是對住在這裡面的人保持著警戒。

　　「阿噗，臉色別這麼好看嘛，哭一個？」

　　「你就不能用心靈溝通嗎？」

　　聽見這種亂七八糟的反話，阿噗原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看來又變得更差了，好吧，我這個嘴巴實在不怎麼能安慰人，還是閉嘴照阿噗說的做比較安全。

　　『別心情不好嘛，阿噗，我在這裡也不會怎麼樣，就只是陪朋友而已。』

　　『裡面那傢伙都自己活過上千年了，哪需要你特別來這裡陪他，早知道一開始應該要堅決反對你過來，現在都成習慣了。』

　　阿噗不爽的情緒從他的臉上的表情就一覽無遺，但我能回應他的也只有那句話。

　　『就是因為他千年來都一個人生活，我才更應該陪他啊，不然他根本不願意回來這裡。』

　　『那就不要回來啊，就算他有能力解決世界之牆又怎樣，就算他有能力改善回沙環境又能怎樣，他到現在不是都沒有任何作為？』

　　『他有他的苦衷嘛。』

　　晚高，不對，在這裡我還是叫他絳風吧，只是每次叫這個名字還是很不習慣阿，即便從很多人身上聽到很多傳聞也沒甚麼實感，說實話，晚高在我心中從來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神。

　　本來祭霜的那件事了結之後，絳風就想回去我原本生活的世界，他沒甚麼想法，只是單純想過完原本晚高的人生而已，但這對在迴沙盼著他回來的家人們還是有點絕情吧？而我也不希望他對這個世界太過決絕，畢竟這裡也曾是他生長的世界。

　　『那是他家的事！我就是不希望你跟他有任何牽扯。』

　　難得阿噗會跟我講這麼多，這些話到底在他心裡憋了多久才肯像這樣當面跟我說？

　　『阿噗，你想多了，絳風不會像對祭霜那樣待我。』

　　我知道阿噗的顧慮，畢竟他曾經眼睜睜看著祭霜一步步走向瘋狂，雖然這件事跟絳風沒有直接的關係，但過去的傷痛還是會讓他下意識聯想在一起吧？

　　「范統，怎麼來了就站在門口不進來？」

　　熟悉的語氣從旁響起，雖然跟以前聽慣的聲音不同，但我還是知道穿著華麗衣飾留有一頭黑色長髮的男子，仍是我過去認識的那個晚高。

　　「有事，跟阿噗聊個兩百句而已。」

　　兩百句都可以從早上聊到晚上了，況且阿噗才不會跟我聊這麼久，這個詛咒到底要陰我到甚麼時候啊！

　　「嗯，你要進來坐嗎？」

　　絳風把視線轉向阿噗，雖然語氣上是冷了點，但比起他剛回來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好上太多了。

　　「范統，我走了。」

　　只是阿噗完全不領情，連看絳風都沒看一眼，自顧自對我丟下這句話之後，人就這樣傳走了。

　　傳走之前，阿噗還是留下一句真心話。

　　『聽好，我只允許你冒這一次險，范統，不要老想著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不然再給多少罐洗髮精我都不會領情。』

　　謝謝你，阿噗，我到現在還是覺得，這點風險我還是擔綱得起。

　　看著阿噗離去的方向，我淡淡的笑了。

　　畢竟，我有這麼好的武器跟護甲在我身邊啊。



　　「早低，你一個人在那邊過得還不好嗎？」

　　正值中午，讓附魂使上好飯菜就讓他們退下了，老早在餐桌前等飯的范統一看到飯菜馬上就開吃，也開始老樣子開始他的閒家常。

　　「差不多的生活，跟你之前看到的一樣。」

　　這個反話不用經過思考我便答得上來，畢竟每次回來這裡范統都會問同樣的一句話當開頭，就算生活上毫無變化，我也會不厭其煩的再說上一次。

　　有朋友關心的日子，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你還不天天喝泡飯嗎？這樣很健康耶！」

　　「嗯，很健康，所以天天吃也沒關係。」

　　我淺笑回他這麼一句，接下來的氣氛就是無言的靜默，但我知道這不會持續太久，消磨時間吃了一口盤中的食物，純粹帶著看後續的心情在等待。

　　「早低！你明明聽不懂反話，別老裝成一副聽得懂的樣子！」

　　「我是聽不懂啊，所以都回你字面上的意思。」

　　范統終於又受不了刺激，直接放下手中的食物，再次嚷嚷起解除詛咒的話題，但不論他怎麼說我還是維持同個答案，不要。

　　前世債，轉世背，很合理。

　　「哪有人這樣虐待敵人的．．．」

　　再度被拒絕的范統哭喪著臉趴在食物旁邊，雖然看起來很可憐，但我並不會就此心軟。

　　「詛咒解除條件不就是要說話到某種程度就能解除了嗎？又不是永遠不能解除，你也不用那麼心急的想解咒吧？」

　　「我的快樂你不會懂得啦．．．」

　　嗯，這種快樂我真的不想懂，永遠都不想。

　　「說真的，晚高，你一個人在那個世界生活不會寂寞嗎？」

　　吵吵鬧鬧一陣子，一下就吵累的范統又開始吃起眼前的美食，話題又被帶回原來的話頭上。

　　「你真的那麼認為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回去。」

　　「不行啦，我有辦法說走就走。」

　　聽到這裡，我默默地送了一口食物到口中，然後在自己心裡深深地嘆一口氣，並不是因為范統，原因在於自己。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下意識地把范統跟清嵐兩個人重疊在一起，明知道是不同的兩個人，卻還是會把過去的情感投射在范統身上。

　　這不像自己的作風。

　　「早低，難道你對這邊就這麼不放在心上嗎？好歹是自己去世的世界耶。」

　　話一說完，范統就想找地方把自己給埋了，我自己倒是無所謂，不過心裡總會暗自念著自己只是暫時離開並沒有死去，要是能真的能死一次，過去的我肯定會很開心之類的話。

　　只不過到了現在，只要身邊有范統，多少都能真真實實面對這樣的世界吧。

　　「不是沒放在心上，只是過去沒有能放在心裡並讓自己感到重要的東西罷了。」

　　「那未來呢？已經沒有了？」

　　當那雙紫眸望直直望向我的時候，我又不自覺在范統身上看見清嵐的影子，那個令我心心念念幾千年的身影。

　　「有，不就是你嗎，范統。」

　　因為你在這個世界裡，才讓這個世界重新在我眼裡染上了色彩，就像好久以前清嵐第一次把我拉出神殿外，首次見識到的世界那麼生動那麼真實。



　　來晚高這裡住也有兩三天了，每天的作息模式都跟之前來這裡一樣相去不遠，除了一般的起床吃飯看書睡覺，偶而出去浮宮附近透透風，就連來這裡的訪客也都是月退跟他弟之外，也就沒有別人了。

　　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平淡到不是普通人可以過的阿，果然是神在過的生活。

　　不過今天一起床，就有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展開。

　　這個偌大的浮宮上下，我竟然找不到晚高。

　　因為來過好幾次，浮宮每個角落我都已經很熟了，不用尋找多久我就能肯定晚高人不在家裡，得出這樣的答案我徹底吃驚了，因為晚高從來沒有把我一個人獨自丟在這裡。

　　晚高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偏偏這個浮宮的附魂使都不是高階附魂使，根本不能從他們身上問出甚麼，想要用符咒通訊器聯絡月退幫忙找人，卻又因為迴沙不穩定的環境打都打不通，這裡到底是甚麼鳥不生蛋的地方啊！

　　「我還是不要這裡等早低回去好了。」

　　即便我心情沮喪，詛咒也絲毫沒有放過我的打算，沒法子可想的我索性趴在晚高最常看書的桌上，憑空想像晚高可能會去的地方。

　　「是說，當初拜託沉日做的東西到底有沒有起效果啊．．．？」

　　這幾天的相處下來，也看不出來晚高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有好幾次自己想主動出擊，但一看到晚高的臉就什麼也講不出來，不禁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有用，明明是自己想這麼做的。

　　畢竟向別人提起自己的前世，還是有那麼一點奇怪吧？尤其是從旁人的話裡拼湊出以前晚高過往遭遇的事情之後，感覺就更難開口了。

　　想當初，就是怕有這種狀況，才會讓沉月直接在自己身上動手腳，好讓自己的計畫能順利進行，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啊．．．

　　「范統，你這是打算睡回籠覺嗎？」

　　恍恍惚惚之際，自己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猛地坐起身轉頭過去，來人果然是剛才都遍尋不著的晚高。

　　「晚高，你終於不回來了！」

　　一見到晚高，好像是在一座孤島上見到救星般激動，就算身處在自己多熟悉的地方，只要身邊沒個自己認識的人就很難安心下來呢。

　　「嗯？你找我？」

　　見我這般激動，晚高面容上表現出些微的驚訝，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

　　「其實也沒有啦，哈哈．．．」

　　總不能說我害怕自己被丟在這個沒有一個人可以說話的地方吧？

　　「那我正好有事找你。」

　　「欸？」

　　晚高這樣冷不防地說了一句，我腦袋一瞬間轉不過來，只能用眼神表達我深深的疑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出生的地方長甚麼樣子嗎？我今天就帶你過去看看。」

　　晚高這麼說的同時，柔和地朝我笑了一下，這還是我第一次看他用這張臉這麼笑著，一時看呆的我遲了好幾秒才表達出我的意願。

　　「帶我去！我不想看！」

　　當下瞬間不想晚高誤會我的反話，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死握住晚高的手，強烈的表現出我的意願。

　　「嗯，握緊我的手。」

　　晚高只是輕輕回握我的手，一個眼神，我們身邊的場景立刻轉換成我完全陌生地方，滾滾黃沙，一片的荒蕪，但離我們相去不遠的是個巨大冰封之地，造就了我們所立之處如此寒冷的原因。

　　千年以前，迴沙人趁著安息日來攻打無力還手的王族人，作為最後堡壘的神殿，在迴沙人層層的威逼之下，降下了在這個沒有魔法因子的安息日中最強的陣法，半毀了迴沙人的軍隊，同時也冰封了這裡讓日後的人們無法接近。

　　那時候催動這個法陣是王族最後的首席祭 司，清嵐，也是我的前世。

　　「這裡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晚高望著這座冰封世界沒有特別的情緒起伏，只是淺淡地向我介紹了一句。

　　「你還是我第一個帶來這裡的人呢，范統。」

　　但說這句話的晚高，這時候卻笑開了臉，這樣的他背景襯著這座絕美的冰霜之城，真的是有說不出的美。

　　「好好牽緊我的手，我帶你進去。」

　　晚高又再一次輕柔回握我的手心，四周氣溫明明低得驚人，但身子卻像在暖陽之下舒適的宜人，手心傳來的溫度更是令我安心了不少。

　　「接下來想問甚麼，就像之前一樣在心裡說就好。」

　　晚高的一句話，我彷彿看見救世主那般熱淚盈眶，終於能好好講話了。



　　「這次，我想好好跟你說起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我是第一個踏入這個冰霜之地的人，只是踏出這一步我就停住了，並不是因為重回在記憶中曾是個美麗動人的城鎮，而是因為身後的人遲遲沒有跨出一步，連帶拉住了走在前頭的我。

　　看到范統面色猶豫地站在冰霜之外，我便知道他是知曉冰霜的危險性。

　　但，會是誰告訴他的？冽崔嗎？

　　「它們傷害不了你的，放心走進來吧。」

　　我主動的握了握范統的手，我記得，清嵐有說過這樣能帶給人踏向未知的勇氣。

　　『我這樣貿然進來這裡，不會打擾到你的族人嗎？』

　　我想都沒想到范統竟然是在擔心這個，這讓我的心盪起小小的漣漪。

　　「我都讓他們化為虛無了，你不會看到他們。」

　　當我想帶范統來這裡的時候，我就先行一步來這裡打點這一切了，讓那些被冰封逝去的族人都好好安息，除了一個人例外。

　　千年了，我還是下不了手。

　　「你都轉世了，我想他們都會在別的世界好好過著自己人生吧。」

　　他們都走了，但你還是按照當初的約定，讓我重新遇見了你，清嵐。

　　『晚高，我想多瞭解我前世一點，可以嗎？』

　　范統這時候提出他的請求，但是，就算他不打算向我提起，我本就打算對他說起過去的往事。

　　「這故事有點長，想把它說完可能要花點時間，希望你不會像大學聽課那樣打瞌睡。」

　　『那些都是你的過去，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只要跟有關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范統邊說邊跨進寒冰結界的瞬間，我首先注意的是他些微不適應的情形，我隨即伸出手搓了搓他的頭髮，加重了世界之力施展的力道。

　　只不過，我放開手的瞬間，看見了范統神色表露的驚訝，我又再次不知不覺像在對待清嵐那樣逾了矩。

　　「走吧。」

　　難得一次我想裝傻不回應，拉了拉范統的手，好一半晌范統才回過神跟上我的步伐，一同往白茫的街道深處走去。

　　每到記憶中出現過的地點，我都會停下來跟范統敘述曾經的一切，其中包括清嵐第一次帶我出神殿我卻玩到昏倒的地方，還有一逮到機會就偷帶著我出來買餅乾材料的材料店，還有清嵐的損友聚會常常來的餐廳之類的，該不該說的全都都說了，毫不保留。

　　『怎麼都是跟清嵐有關的事情啊？』

　　「那是因為只要是我自己一個人，就只會待在神殿修行養傷，天柱試煉前我沒辦法出來太遠的地方，測驗之後也是忙著替冽崔他們修行，還有學習其他的事物，基本上天柱的生活範圍只有在神殿而已。」

　　我不訝異范統會提出這樣的疑問，天柱的生活就是這麼單純平淡，要不是因為清嵐在身邊，方才的那些經歷我根本體會不到。

　　『清嵐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呢，晚高。』

　　「是阿，到現在我還是忘不了他。」

　　短短的一句話，道盡了我千年來的思念，我不怕范統聽到這些話，就像現在我能以平靜心情回憶起你的身影，不再只是有心痛的感覺，而是曾經擁有過的那些快樂。

　　對自己家鄉的介紹一路持續著，只要是自己有印象的地點，都會駐足下來跟范統講上他的故事，直到我們並肩走到大門半毀的神殿面前，我的心這才一點一滴有百感交集的滋味。

　　「神殿，我出生以及成長的地方，也是我跟清嵐初次相遇的所在。」

　　冰霜凍結了這個地方當初的樣貌，一景一物，一磚一瓦，也包含戰爭留下來殘局也顯露無遺，我特意繞過了神殿廣場，帶著范統從小徑繞進神殿深處，這個僅能一人通過的小路，當初也是清嵐以相當得意的口吻告訴我的，說他翹課想要偷跑出去都會走這條路。

　　沒想到我也會有用上這條路的一天。

　　帶上范統鑽出由樹林構成的小路，首先來到就是我跟清嵐第一次相見的那棵大樹。

　　「當初清嵐就是從上面翹課睡午覺睡到掉下來，結果我關心他一句，接下來他就像你遇見我說的那些話一模一樣。」

　　人生變化無常，有時殘酷的刺你一把，卻也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哈哈，沒想到我們真的挺相像的，不過我至少不會拿辣椒餅乾給你吃。』

　　說於此，范統先是一頓，接著就是恍然大悟的指著我。

　　『你該不會就是記恨這個，才故意不幫我解咒吧，晚高！』

　　「范統，一棵樹沒甚麼好看的，我帶你去下個地方。」

　　看著忽然開竅就要跟我鬧的范統，我頭疼只想拉著他往下個地點走去，完全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作停留或回應。

　　要怪就去怪清嵐吧。

　　天柱池，神殿的格局，還有我跟清嵐的房間，這些我都帶范統去逛過一圈了，告一段落我跟范統說該看都看過了是可以走的時候，他卻異常堅持的還有東西他還沒看到，那就是繪有艾克里恩陣法的廣場。

　　清嵐，也在那裏。

　　『我知道清嵐就在那裡，我也知道你再次看到他會感到悲傷，但我就是想看看當時清嵐一心想保護你的決心。』

　　既然范統立場如此堅決，而我還能再推託什麼？力量一轉，我跟范統雙雙傳送到神殿占地最大的廣場，從這裡向外邊望去彷彿能將整個城鎮一收見底，一片白茫的冰雪閃耀著王族人的純粹，我們都為此付上最大程度的代價，守護這個世界，守護我們自己最後僅存的一切。

　　做好了準備，我跟范統一同轉身面對廣場正中央，清嵐就如他最後在世的姿態，在這裡聳立了千年之久，看顧著整個王族人遺留下來的遺跡。

　　「清嵐．．．」

　　沒想到我能看著你最後的身影喊出你的名字，這是以前的我怎麼樣也無法做到的事。

　　以前，你總是說我無所不能，但我也有怎麼樣也辦不到的事啊。

　　『你果然就跟傳聞一樣啊，清嵐。』

　　范統沒有開口，但他心語卻因為牽連的手而流向了我，讓我清楚聽見他對清嵐說的一言一句。

　　『絳風總說我們個性很相像，害怕麻煩害怕死亡，總是想著依靠絳風人生就能一帆風順，但我知道自己有一點是比不上你的，就是你帶給絳風你所能及的重視以及愛。』

　　再次流進來的心語，讓我不曉得是范統又跟以前一樣不小心講了出來，還是故意讓我聽到這些的，不論是哪個都讓我難以猜測。

　　『人生最後你辛苦了，現在，換我替你陪伴你曾經誓死也要守護的絳風身邊吧。』

　　這句話，清楚地響徹在寂靜的冰霜之城，也徹底地在我心裡面留下深刻鮮明的痕跡。



　　『當絳風帶你去那座遺跡的時候，也就表示咒語的效力已經達到高峰，只要那天晚上睡在他身邊，就能觸發你想要的結果。』

　　沉月的話猶言在耳，我不敢忘記任何的細節，就深怕開啟的那個瞬間會出甚麼差錯，把自己搭進去不說，連帶影響了晚高就不好了。

　　自己還是希望能成功落幕的，他可不想承受晚高對此事的所有反應。

　　所以，老早站在晚高房門的自己，先是先吸了一口氣，用手扣下了房門。

　　「早低，今天早上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早上已經過很久了，范統。」

　　對於沒藥救的反話，裡面的人只是無言地回應之外，並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這表示他還要再多做努力才行。

　　「不是晚上，我是說中午－！不，是深夜，你就先不讓我進去牽你的手再說吧！」

　　隔著門要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果然還是太困難了，要是晚高這樣都還不肯開門，自己還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深夜嗎．．．對早睡的我來說確實是深夜了。」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的門鎖應聲開了，門在我面前自動開啟。

　　「進來吧。」

　　晚高蛻下所有的衣服，只留下單薄的睡衣穿在身上，他坐在床邊看起來是正要就寢，但此時的他卻很認真地看著進門的我，動手關上門隨口問上一句。

　　「為什麼突然找我一起睡？」

　　要怎麼跟他說？說自己擔心他去了故居之後晚上會睡不著覺之類的？還是坦白自己的有所目的？啊啊啊啊，我這個笨腦袋想不出來這麼困難的答案啦！

　　「我只是想起我們認識很久的露營活動，我們同睡在一個帳篷裡面互相認識彼此，突然有種不懷念的感覺。」

　　在晚高的盯視之下，我小心翼翼地說起其中一個理由，雖然聽起來這到底想幹嘛，但那是我現下真正的心情。

　　「我擔心你，晚高，如果不能確定你平安無事，我也睡不著。」

　　終於，在這種重要臺詞上詛咒終於沒有出來搗亂了，這種一瞬間的感動頓時讓我熱淚盈眶。

　　「結果是你睡不著覺嗎？」

　　一陣輕笑從面前的他傳來，相較我的憂慮，他看起來早已釋懷，不再為千年之事所擾。

　　真的是太好了，晚高。

　　「時間晚了，過來一起睡吧。」

　　晚高抿起了笑，完全不介意睡覺的時候旁邊多個人，這個時候他比起我曾經看過的他更有人的溫度。

　　「晚高，我還有一個要求。」

　　開心躺上床沒多久，緊張也隨之而來，撇頭看向躺在自己身邊晚高，在這種近距離之下看見他的臉，再想想之後會發生的事，自己無法一下子就冷靜下來。

　　「你說。」

　　晚高轉過臉朝我一笑的時候，又不知道造成自己多大的心理衝擊，這是甚麼女友視角啦！要表面上裝得平靜無事實在太難啦！

　　「我．．．我可以牽著你的手睡嗎？」

　　啊啊啊啊啊！真的是太羞恥了啦！我一個大男人講這種話能聽嗎？！而且詛咒接連沒來亂根本是純粹看熱鬧吧？

　　可是這種無理的要求晚高會答應嗎？應該不會吧？晚高說過我們是朋友，但也不是甚麼很重要的朋友，他怎麼會答應啊．．．

　　可、可是晚高你就答應我這一次吧？這種羞恥到不行的話我真的沒臉說第二次啊！

　　「可以。」

　　晚高幾乎沒什麼考慮就應了我的請求，一瞬間我的腦袋整個刷成了空白，根本不需要我主動，晚高就自主牽上我的手，就跟牽手溝通時一樣自然。

　　「晚安了，范統。」

　　從頭到尾都嚇得呆若木雞的我根本來不及回上一句晚安，晚高半空手一揮，就熄了房間裡的燈火。



　　我是被有點刺眼的陽光給喚醒的。

　　但一睜眼我就知道這裡並不是現實世界，我不是睡在床上，身邊也沒有范統，我倚睡在一棵翠綠的大樹下，眼前是熟念的白色建築，眼前目所能及的所有事物，在真實世界都被冰晶所覆蓋塵封，無人可以造訪這裡。

　　這裡是王族神殿，一個我絕對不會忘記的地方，還有一個絕對忘不掉的人。

　　「這就是范統這幾天精心準備的禮物嗎？」

　　啞然失笑的目視眼前的一切，我知道范統這次背著我做了一些事，沒有特意戳破是因為我知道范統不會做一些傷害我的事，我才放任他去發展的。

　　只是即使走到這個地步了，我還不太瞭解范統究竟想給我看些甚麼？

　　直到－

　　「絳風，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我愣住的身形遲遲無法動作，不敢置信活到了今天還能再度聽見他的聲音，身後傳來腳踏草地的沙沙聲，我瞪大了眼看著他真真實實的站在我面前。

　　「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不是幻境製造出來的虛影，也不是來至我記憶中的他，我一次又一次用印記之力重複確認，才讓我確確實實相信站在眼前的他是帶有靈魂的真人，是我認識的那個清嵐。

　　「清嵐－！」

　　身上的氣味，還有吹在我身上的氣息，都是屬於清嵐的，在安息日之後，我除了看著廣場最後身影的他黯然消魂之外，我什麼也做不到。

　　終於，終於能再一次觸碰到他了。

　　「看來過得不是很好啊，對不起了，絳風，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個殘酷的世界。」

　　耳畔的低語傳出細碎的心痛，我對著他的話搖頭再搖頭，然後死死的抱緊他。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活著。」

　　我知道，我都知道，要是我們立場對調，在迫於抉擇的狀況下，我也會希望你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著。

　　「都過去了，能再見你一面已經是最大的奇蹟。」

　　我的一語落下，清嵐動作輕柔地把我從他身上拉開距離，屬於他的紫色仔細端詳著我的臉，接著說了一句話。

　　「嘖，竟然沒哭，我還以為我們重逢至少能看到你哭的樣子，真不公平，你只哭給范統看，我都沒有。」

　　「清嵐．．．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破壞氣氛。」

　　隱約硬起來拳頭，更多的，是心裡的那些無處宣洩的無奈，但是，這就是清嵐阿，屬於我的首席祭司，以及跟著他一起逝去的愛。

　　我想給他的，是別的東西。

　　我抿起了微笑，慢慢靠近已經看呆的清嵐，單手撫著他的側臉，親了上去。

　　「我喜歡你，清嵐。」

　　我笑著看見他的臉逐漸變紅，看著他的眼眶蓄起淚水，我沒有哭，反而是他哭了。

　　「笨蛋，不要跟死人告白阿．．．小心我變成餘願未了的孤魂野鬼纏著你一輩子。」

　　「那很好阿，我的身邊一直都有你。」

　　禁不住情緒的，清嵐激動地抱著我哭個不停，我輕拍著他的背，抬眼看向遼闊的藍天。

　　千年前無法給你的回覆，千年後終於能將這份情感完整地傳達給你，我想，我是能把這千年的情感給真正放下了。

　　「時間不多了，我有好多未了之事想要跟你分享呢，絳風。」

　　「未了之事？」

　　側頭看向倚在我肩頭的清嵐，原以為會這樣平平淡淡聊著彼此等夢醒，但清嵐一提起這個就完全把我注意力給吸引過去。

　　「快點快點，走了啦，絳風。」

　　率先一步站起的清嵐，逆著光朝我伸出一隻手，神采奕奕的要我伸手搭上。

　　「嗯，走吧。」

　　我露出微笑搭上他的手，任由他帶著我前行，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要去哪裡就去哪裡，在這最後短暫的時光裡。

　　以前，我們約好未來的藍圖，是當我的天柱，清嵐是我的首席祭司，即便未來的路很辛苦我們也能一起努力度過，只是那樣的未來，在安息日之後就徹底的毀了。

　　現在，我不再當天柱，清嵐也不用再當首席祭司，這樣的我們，清嵐心裡還能有的未了之事，應該就只剩下我們之間的約定吧。

　　當清嵐拿起收在櫃子上的玉笛，時間，好像一下子回朔到千年之前，那個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日子。

　　玉笛輕觸嘴邊，吹響了輕靈悅耳的音律，閉眼認真吹著笛子的清嵐，是我回憶中所沒有的他。

　　記憶開始復甦回流，為他而停止的時間終於又往前走了。

　　順著旋律，我隻手輕聲抬起，我們從坐立之處向上飛起，這個突然的變化沒有讓清嵐的笛聲有半分亂序走音，他反而更是樂在其中的搭上笛音在半空中翩翩起舞，雜學也學得不錯的清嵐跳得不費之力，美得像是一幅畫。

　　「哦哦！我這輩子終於有機會在空中飛啦！」

　　一曲而落的清嵐，神色興奮的把吹笛帶起來的氣質一掃而空，因為這個從未體驗過的新奇，逐漸不受控的在天空上亂飛亂竄，時不時還繞到我身旁捉弄兩下。

　　真的是，受不了他呢。

　　「清嵐，記得我曾經說過甚麼嗎？」

　　「欸欸，不會吧，我不過拉了你幾下頭髮就要這麼絕情嗎？」

　　經我一句提醒，彷彿想到什麼的清嵐臉色頓時有點難看。

　　「說好要成全你的未了之事，我想這個應該也不能少。」

　　我淡淡一笑也不等清嵐辯駁半句，手指一抬，少了印記之力的清嵐自然是失了重的往下掉，發出淒慘的慘叫聲。

　　「不是很喜歡刺激嗎？叫得那麼大聲，又不會真的讓你掛掉。」

　　我等速飄在墜落的清嵐身邊，笑看這個以前經常嚷著想要刺激的笨蛋，只不過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這次難得開了眼界，我從來沒看過清嵐這般沒形象。

　　「也不想想我們年紀在這個時候都是老爺爺等級了吼！況且我都死了那麼久，經不起這樣的刺激啦！」

　　「少來了，死人是不會變老的，清嵐。」

　　對他的說詞，我只是泰然自若的一笑置之，清嵐見此更是欲哭無淚了，一直喊著以前那個單純可愛的絳風去哪了，逼我認真思考死人是否還能再死一次的可能性。

　　「清嵐，你突然抱過來做甚麼，放手喔。」

　　也是一時的大意被清嵐抓準了時機，毫不客氣就抱過來不說，還直接黏在別人身上不放，也只有清嵐有這個膽子了。

　　「嘿嘿，抱著你就不怕摔成肉餅啦，我很聰明吧。」

　　聰明？我只要動一動手指就能抽身，你想抓都抓不到。

　　但我遲遲沒動手，只是因為對我無理的人就是你的緣故吧。

　　「清嵐．．．少得寸進尺，別亂掀我的衣服。」

　　「欸，千年沒摸到了，不趁現在多摸幾把很虧耶。」

　　再怎麼爛再怎麼誇張的理由，也只有清嵐能說得出口，經常讓人氣得牙癢癢，卻又很難認真跟他生起氣來，這就是我深深被他吸引的因素。

　　這個世界上能讓我百般縱容的，也只有清嵐一人了。

　　「欸，不要動不動就吻上來啊！絳風你的矜持到哪去了？！」

　　清嵐臉整個脹紅的用手背摀著被我親過的唇，臉紅的他意外變得更可愛了，會更讓人忍不住想要多欺負他一點。

　　「我有這種東西過嗎？」

　　我輕笑著緊擁著他，他的溫度，他的溫柔，是我此時此刻最想記住的重要寶物。

　　千年之中一瞬的相遇，是很短暫的。

　　「絳風，時間差不多了呢。」

　　「嗯，我知道。」

　　我知道，但我還是捨不得放開你，就像安息日，我不想讓你獨自一人面對殘酷的現實是一樣的。

　　「最後，我還有一樣東西想讓你看看，絳風。」

　　清嵐動作輕柔的掙脫我的懷抱，臉上依舊是過往那抹笑容，對我而言，這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事物了，為了清嵐，我可以義無反顧的追著他的腳步，直到永遠。

　　但現實卻無情斬去這個選擇的可能性。

　　我終究，還是得看著你離開。

　　「艾克里恩陣，你還沒看我跳過吧？那時候情況太緊急也沒機會把陣法給錄下來，現在，讓我跳一次給你見識一下吧。」

　　我的視線追隨著清嵐，看他走上艾克里恩陣的陣眼，瞧他把這個過去奪走他性命的陣法說得如此輕鬆自然，根本就沒再顧慮別人的心情吧。

　　「好啊，等等你如果出錯，我會毫不留情地笑你。」

　　但是，我想看，想看看當時我無緣看到的景象，清嵐在生命的最後，是以怎樣的姿態跳完這個難度極高的陣法，我很想知道。

　　「隨時候教。」

　　清嵐揚起自信的一笑，站在中央稍微調整自己的氣息，在第一個手勢在半空勾勒起的那一刻，致命卻也美麗的陣法就在我眼前展開了。

　　想當年我生日，你拉著我示範跳艾克里恩陣，你自己跳卻笨拙的連一半都跳不完。

　　安息日那天，你把我守在最安全的地方，自己完美無失誤的跳完這個法陣，無怨無悔的把自己命都搭上去了。

　　那時候的你，就跟我現在眼前的你一樣，跳著零失誤挑不出毛病的舞步吧？清嵐，你果然是貨真價實的騙子呢。

　　但你也徹底地成為我生命中最難以割捨的人。

　　陣法進入後半，世界的景物開始飄渺而模糊，連帶跳著陣法的清嵐身周都亮起了光芒，然後以肉眼看得的速度在飄散四溢。

　　清嵐．．．

　　即便身體起了變化，清嵐依舊固持己見的要跳完整個陣法，隨著他身體的擺動，飄飛的光粒子正逐漸增多，就算下意識運用我的印記之力，也無法阻止消散的速度。

　　真的．．．好不想說再見啊，清嵐。

　　當清嵐順利完成最後一個步驟的時候，他的身影幾乎是半透明的狀態了，看見自己即將要消逝，他沒有感到慌張，對我是露出更多的笑容，不用多說，他已經順應自己的結局。

　　「我很厲害吧，絳風。」

　　「很厲害，跟那時候笨拙的你比起是天壤之別。」

　　即便到最後，我還是想對他笑話幾句，我不會哭，只想讓這次的分別，成為我跟他記憶中最美好的畫面。

　　「那可是我精心的布局呢，你這個天才是不會懂得啦。」

　　清嵐擺了擺手，對我的話嗤之以鼻，我是知道的，那時的他，單純只是想跟命運爭取更多我們能一起相處的時間罷了。

　　「要說再見了呢，清嵐。」

　　「時間過得還真快，讓我再想想有什麼遺言要交代的。」

　　看著清嵐左思右想的苦惱模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也不想想他當初狠心離開我的那時，只留下短短的一句話，都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那麼在意遺言做什麼。

　　「我的遺願還是老樣子吧，希望你能吃好睡好，過你想要過的日子，哦，對了，記得對范統好一點，他是很好的一個人。」

　　「嗯，我知道了。」

　　不用清嵐交代我也會這麼做的，先不論范統是不是你的轉世，光是這次的事件，我打從心底感謝他的付出。

　　「絳風，聽好，雖然我離開了，但記住，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不管用什麼形式，我們就這麼約定了哦。」

　　「好。」

　　感受到心底的情感不斷受到清嵐的影響在翻騰掙扎，我努力壓制著不讓它就這樣潰堤。

　　「還有－」

　　「還有？」

　　語氣一頓的清嵐看向我，眼神誠摯又認真，一時之間使我猜不透他到底還有甚麼話要對我說的。

　　「我也喜歡你，絳風，從最初見到你開始。」

　　猝不及防的告白，使我當場楞在原地，真切的話語透過耳朵流進了心坎裡。

　　「謝謝你也喜歡我，絳風。」

　　上一次，我們是無力以及心碎與對方告別，這一次，我們用彼此的愛為此畫上最棒的休止符。

　　「再見了，絳風。」

　　吞噬這個世界的強光即將襲來，但清嵐的笑容絲毫不受影響，我也是。

　　「再見了－」

　　清嵐，我最喜歡的你。



　　再度睜開眼，看見房間的天花板，我知道，我回來了。

　　「范統、范統，醒醒。」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轉身叫醒睡在我旁邊的范統，在搖了他幾下之後，他也慢慢地轉醒。

　　「早低．．．」

　　范統的聲音異常的乾硬沙啞，我皺了眉，隨即變出了水，扶著他先讓范統把水給喝下。

　　「好多了嗎？」

　　「好多了，謝謝。」

　　范統感激地朝我點了點頭，但現在的他太過虛弱，我又將他扶回床上躺好。

　　「下次別不打招呼就做這種危險的事了。」

　　「舊生居民是不會死的，早低。」

　　真是有恃無恐，清嵐，你就算轉世了也是這樣使人操碎了心。

　　「就算是新生居民也一樣，我不准你再這樣傷害自己，懂嗎？」

　　「懂了。」

　　像是怕我生氣似的，范統睜著大眼馬上就答應了，為了搞清楚道到底在夢境過了多久，我稍微感知外面的時間，不意外的，我們就這樣在床上睡了兩天之久，我正想出言教訓范統的胡作非為，倒是范統先一步叫了我。

　　「早低．．．」

　　「怎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怕是長時間的不吃不喝帶給范統難以承受的負擔，我略是擔心地透過力量查看他的身體狀況。

　　「我餓了，可是我動不了．．．」

　　「．．．」

　　不論是清嵐還是范統，怎麼一個個都是讓人想生氣卻氣不起來的笨蛋啊？

　　「躺好，我去替你用吃的。」

　　嘆了口氣，我下了床，認命的替范統張羅吃的東西去了。

　　是完全的心甘情願。



　　清嵐，上輩子，是你保護了我，這輩子，就換我照顧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