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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亞瑟與「她」在圖書館的小插曲〉


他十分緊張,這麼敘述似乎有失公允,畢竟他在她面前向來如是,也許這種緊張純粹是種神經質的常態。

如《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場景,她在書架前一方有著陽光的角落、伏著一疊書睡著了。少女身上的衣著並非華特‧迪士尼鍾情的藍色及膝裙,看來更像繼承自年長手足的、經年累月搓洗後顯得寬鬆的衣物不合身地籠著她的軀體,許是因為蜷曲的睡姿,也或許是他從不敢如此直白地打量她,他竟到此時才留意到她的肩膀、她的手臂、她的手掌、她因睡眠而平靜的臉龐、她從長裙底部露出的一小截腳踝……都好小。

十五歲的少年佇於距她兩米遠的所在,隨顫動不已的心跳,屏息注意鞋底踩上老舊木板的聲響,一步一步的減少彼此間的空間。

你想做什麼呢?他自問,卻不知為何腦裡浮現的是她的聲線。冷靜地,無謂地,諷刺地。

我也不知道。這使得他頓了頓腳步,望著少女面上的光影駁雜,想起藝術課裏黑白投影機展示的羅浮宮館藏。

幻燈片裡,無論畫作或石像的女身皆不著片縷,讓一眾正值荷爾蒙氾濫的少年們在暗室裡浮躁。誠然她並無阿芙蘿黛蒂一頭標誌性的金,但定是承載了他滿腔無法傾吐的戀心。

這也使他不免困惑,她為什麼會這麼瘦呢?

這種疑問使他在距她一碼前停了下來,藉此得以見到她整個身形。她絕稱不上豐腴,深色秀髮零散垂落衣領直到胸背、唯有髮尾的毛躁暴露了低劣生活品質的端倪,秀麗容顏略帶消瘦,在那雙最是鋒利的眼睛看向你的時候,你會忘記所有表像帶來的感知──

對,就像現在。悠悠轉醒的她眨了眨眼,那雙如遠古大陸蘊藏的寶石的眼瞳因生理性淚水而亮堂。

不過片刻,意會到他站在跟前,自書堆裡起身的她像不在意、也似是根本不在乎他想法地拉伸軀幹。

過了半晌──他感覺足有一世紀那麼久,但他也不切實際地盼求真有一世紀這麼久,該有多幸福──她慵懶地揚起一抹笑,帶著漂亮女孩善於運用自身優勢愚弄異性的淘氣,與她性格裡的疏離感。

她淡淡打了聲招呼,解除並不真的存在於他身上的靜止魔法:「你來了。」

他僵直身子笨拙地點頭,在她不帶任何意涵的注視下抱著書坐了下來,佯裝翻閱書本地藉餘光偷著這得來不易的閑散時光。

當時的少年從未想過,他會在二十年後經歷相似的境遇,像是燈塔的守望人、日日等待訴出那句「你來了」的時機。不盼歸期,不予承諾,因為每次相遇都值得最好的慶賀與祝福。

於是他想,她是否曾經殷切期盼他的到來?一如此刻的他,等待著那名髮梢帶著愛神色彩的異國青年按響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