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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柏源半跪在那個五歲男孩面前,輕輕摟著他的肩膀,低聲和他說:「真可憐,你媽媽不要你,你爸爸也不要你,可是怎麼辦,現在我也不想要你了。」

  馮柏源的聲音輕且溫柔地說著殘忍的話,可攬在男孩肩上的手卻收得更緊。

  他深深擁住什麼都不懂的男孩,抱了許久才終於鬆手。馮柏源往後退開了一點,隔著眼眶裡的一層淺淺水霧凝望著男孩的臉。男孩許是感覺到氣氛不對,小小的手拉著馮柏源的衣袖,問他要去哪裡,為什麼不要他了。

  馮柏源吸了吸鼻子,輕輕拉開男孩的小手站起身,順手搭上一旁行李箱的拉桿,又低頭朝他淡然一笑,「因為我累了啊,嶸嶸,我好累啊。」

  再然後,馮柏源收起不小心流露出的那點脆弱,狠下心把男孩推給守在一旁看得有些焦灼的褓姆,褓姆上前想攔住馮柏源和他說點什麼,可馮柏源只是轉頭看了她一眼,她便又往後退了回去。

  「王姨,就按我們之前說的,丁少大概十一半點回來,妳趕在之前把嶸嶸哄睡就趕緊離開,免得掃到不必要的颱風尾。」馮柏源向褓姆交代著,隨後又將目光轉到一邊要哭不哭的男孩身上。「嶸嶸乖,要聽王姨的話,叔叔要走了。」

  說罷,馮柏源拉著行李箱轉身就往大門邊走,分毫不受後頭開始哭鬧的孩子影響。

  無論嶸嶸喊了多少遍「叔叔別走」、「叔叔別不要我」,馮柏源還是離開了,離開這麼些年,讓他悶得幾乎要窒息的家。


  馮柏源拒絕了計程車司機要幫他搬行李的建議,自己把行李箱塞進了後車廂,然後開了門坐進後座。

  計程車司機一面開著車,一面想和同為beta的馮柏源搭話,剛一抬眼,看見後照鏡裡馮柏源那一張臉的瞬間,頓時又噤了聲。

  馮柏源依舊面無表情,眼眶裡的淚水卻像斷了線一樣,不斷地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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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柏源和丁隼從小一起長大,兩小無猜的情誼日漸轉為愛情,他們瞞著家裡人從十多歲就偷偷摸摸在一起。丁隼是個alpha,按照這世界的準則,他應該要找一個和自己契合度高的omega結合,然而馮柏源是個beta,十多歲的丁隼就和馮柏源發過誓,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標記任何一個omega,更不會和omega組成家庭,他只要和馮柏源在一起。

  少年人的承諾說得單純而深重,卻無奈現實並不是兩個人靠相愛就能夠克服的。

  丁隼身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家裡長輩卻刻板傳統,他們認為身為長子的丁隼無論如何都必須找個門當戶對的omega結合生個繼承丁家血脈的孩子。

  他們言明了不會阻止丁隼和馮柏源繼續交往,他們想在一起就繼續在一起,只要丁隼遵循他們的傳統觀念延續丁家香火,丁隼和幾個人在一起他們都不會過問。

  可丁隼並不願意,他是打從心底愛著馮柏源,視馮柏源為他一生的伴侶,伴侶之間該信守的承諾與忠誠他都要對馮柏源做到。

  十五歲的丁隼不願意、二十五歲的丁隼不願意,到了三十歲丁隼依舊不願意,現實卻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那是一個漂亮的omega女性,信息素是淡雅的茉莉花香,在那位omega女性頻繁出現在自己身邊時,丁隼就知道一切又是家裡那些守舊古板的老人搞得鬼。他竭力避免自己和那位omega有太過靠近的相處,無奈他一個人終究敵不過家裡那堆老狐狸。

  在一次馮柏源到外地出差的時候,丁隼被那群狡詐的老狐狸設計,他和進入發情期的omega被關進一間窄小的房間,裡頭只有一張床,甚至連個窗戶都沒有。丁隼鼻腔盈滿越來越濃烈的茉莉花香味,身體也越來越熱,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早前喝下去的那杯酒被加了料。

  他也被刻意引導進入了發情期。

  發情的alpha和發情的omega,再加上高契合的信息素,標記成結是必然的結局,丁隼終究沒能抵抗住強烈的生物本能,等到回復了理智,看著身旁身上帶有自己無數痕跡的omega時,丁隼幾乎要崩潰了。

  彼時馮柏源已經出差回來了,他回來的第一個晚上他的alpha還抱著別的omega不鬆手,馮柏源獨坐窗邊聽著丁家人傳給他的音頻檔,內心一片淒涼。



  丁隼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是跪在馮柏源面前,無論馮柏源怎麼勸他就是不起身,他赤紅著眼抬頭看馮柏源,嘶啞著嗓子和他說「柏源,我做錯事了」。

  馮柏源心裡又酸又疼,他清楚這事怪不得丁隼,卻又沒辦法不怨。

  因為他是個beta,是個和丁家門不當戶不對的beta,是個沒有生育能力無法為丁隼傳宗接代的beta,所以才會受到這般對待。

  他們誰都可憐,誰都是受害者。



  這件事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道疙瘩,儘管彼此絕口不提,也盡量照著既有的生活步調相處,卻還是有什麼地方變了。

  帶有茉莉花香味的omega懷孕了,想想也沒什麼奇怪,發情期的omega有著幾乎百分之百的受孕機率,丁隼又在她體內成了結,懷孕自是理所當然。

  可當丁隼聽到消息時,他幾乎是瘋了一般地要找到那個omega,要把她體內被強迫孕育出的孩子打掉,那孩子是他背叛馮柏源的證據,他不能、也不願意留。

  可惜的是直到生產,那位omega都被丁家保護得很好,丁隼連個影子都沒能找到。omega在孕期第三十五週時不慎摔了一跤導致早產,她的命不好,產檯上失血過多,甚至沒有機會多看一眼從自己肚子裡生下的孩子,就這麼斷了氣息。

  丁隼原本沒打算認這孩子的,迫於那位omega家和丁家兩家給予的壓力,他不得不做個樣子把那孩子帶在身邊。

  他對丁一嶸非常苛刻,苛刻地像他根本不是自己親生孩子。

  嬰兒時期的丁一嶸一哭,丁隼就滿臉嫌惡地把他扔給褓姆,馮柏源幾次看不下去,委身抱著話都還不會說的丁一嶸哄。孩子畢竟是無辜的,馮柏源待丁一嶸很好,外人眼裡看來,他更像是丁一嶸的親生父親。

  可要說他真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那可是他愛了十多年的男人,和別人生出來的孩子,他即便對他好,卻無法打從心底地愛他。

  馮柏源和丁隼之間的隔閡隨著丁一嶸被迫進入他們的生活而越來越深,馮柏源越是表現得自己不在意,丁隼就越是懷疑他對自己的愛是不是不夠深,不然為什麼都這樣了,馮柏源卻還是像個沒事的人一樣。

  丁隼的心裡是矛盾的,既希望馮柏源原諒他,又希望馮柏源和他吵和他鬧,讓他能夠感知得到馮柏源心裡是有他的,是愛他的。



  一日夜裡丁隼在外應酬喝醉了,抱著馮柏源親吻愛撫,丁隼進入得不算溫柔,馮柏源咬牙忍著那點痛楚,不斷索求著對方飽含酒氣的吻。

  明明氣氛已經漸入佳境了,痛楚褪去換上一絲痠麻快意,丁隼卻忽然撫上馮柏源的腹部,粗喘著含著他的耳朵和他說:「柏源,給我生個孩子……」

  馮柏源像是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

  從心頭一路冷到腳趾。

  馮柏源沒有馬上推開丁隼,而是背過去,讓他從後面進入,丁隼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馮柏源的情緒,自顧自地抽插、自顧自己發洩。

  馮柏源並沒有高潮,等到丁隼射進自己身體裡頭後馮柏源快一步起身,他避開丁隼伸過來要抱他的手,勉強笑著和丁隼說他先去浴室洗洗。

  馮柏源在浴室裡待了很久很久,出來的時候丁隼已經抱著棉被睡著了。他沒有躺回床上,而是半跪在鋪著毯子的地面,伸手撥攏丁隼垂落到額上的髮絲,啞著嗓子苦澀而淒楚地回答他:「……可是我生不出來,怎麼辦啊?」



  丁一嶸一天天長大,小小的臉蛋越發和他的alpha父親相像,可他的alpha父親對他卻是一天比一天冷漠。

  丁隼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從前還會回來陪馮柏源吃晚餐,現在卻是不到十一二點都見不到人。丁一嶸平日裡有褓姆帶著,但還是很黏馮柏源,馮柏源日日看著那孩子,理性上知道他是無辜的,卻無數次想把他推開。

  看著那張融合著自己愛人和別的不認識的陌生人的神韻,馮柏源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

  丁隼的冷漠也開始蔓延到馮柏源身上,縱然馮柏源知道丁隼是不曉得怎麼面對他,只能一頭栽進繁忙的工作裡頭。

  丁隼的事業做得越來越大,到了後來幾乎能和丁家既有的事業並駕齊驅,丁隼底下也培養了不少得力的人才,要一舉弄垮丁家那些老東西也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

  可他這邊事業越得意,就越顯得他的愛情多失敗。

  矛盾的心態讓他再不知如何面對馮柏源,即使他心裡清楚自己一生裡愛的就只有他一個。

  至今都還是深深愛著。

--

  丁隼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深夜了,客廳裡一如既往為他留了盞小燈,緊繃一日的心緒才終於稍稍減輕了一些。

  他今天心情其實不錯,晚上約了一位醫生朋友吃飯,那位醫生朋友主修心理學,給了丁隼一些和愛人之間相處的建議。丁隼也問了他一些關於性腺摘除手術的問題,醫生朋友雖不建議他這麼做,但知道那是橫在丁隼和他愛人之間的一道坎,要跨過那道坎,總要有誰犧牲一點什麼。


  丁隼一邊拉鬆領帶一邊往屋子裡頭走,經過丁一嶸房門口時卻聽到從裡頭傳出來陣陣啜泣聲,他眉心一擰,腳步未停地往主臥室走。

  一邊走一邊想,等他做完性腺摘除手術,再把丁一嶸送回丁家,往後就和馮柏源兩個人好好過日子。

  他不會再有孩子,從今往後只會有他和馮柏源,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個想法一直到丁隼踏進主臥室,看見空了一半的衣櫃時瞬間碎了,從中間被硬生生敲出了一道裂痕,從那個裂痕周邊,一點一點碎了滿地。

  丁隼的腦袋空白了片刻,忽然想起方才聽到的啜泣聲,他大步跨出臥室,一把推開丁一嶸的房門進去,急切地找到在床上縮成一團低低啜泣的丁一嶸。「你馮叔叔呢?」

  丁隼的聲音很冷,卻含著一絲急迫,丁一嶸聽到他alpha父親的聲嗓時眼眶裡的淚水停了一下,而後更快更洶湧地溢了出來。他知道他的alpha父親討厭他,更討厭他哭,可他卻還是忍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來,「你們、你們都不要我……你不要我,叔叔也不要我了……嗚哇--」

  丁隼有一時間的不知所措,他在丁一嶸控訴的話語間捕捉到了重點。

  馮柏源不要丁一嶸了。

  馮柏源甚至不要他,不要這個家了。

  丁隼有一種胸腔裡的空氣全被抽走的感覺,他呼吸不過來,甚至感到眼前有些發黑,明明他都想好要怎麼和馮柏源重修舊好。

  馮柏源卻不要他了。



  丁隼的人脈廣,要找到馮柏源很簡單,再者馮柏源也沒有刻意躲他,幾天後丁隼派出去的人就捎來消息,說馮柏源搬進某一間小公寓裡。

  丁隼看著那個公寓地址發愣,他對那裡再熟悉不過,那是他們還在讀大學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偷偷在外頭租的公寓,那裡不大,卻被馮柏源布置得很溫馨,客廳旁邊有個對外的小陽台,馮柏源二十歲生日的那晚兩個人坐在陽台邊喝酒看夜景,馮柏源仰頭看著夜空中繁星點點和一輪明月,丁隼卻轉過頭看著他,俗濫地和他的寶貝說只要他想,他願意把全世界捧到他面前。

  只要馮柏源想,丁隼什麼都願意給他。

  可現在馮柏源卻是連他都不要了。



  丁隼垂在身側的右手攥得死緊,指甲幾乎在掌心留下一點點血痕,他卻一點也感受不到心口絞痛外的疼痛。

  他花了許久的時間才平復下來,又拿過辦公桌前的相框,夾在裡頭的是笑著的馮柏源,丁隼越看越恍惚,他甚至想不起來上一次馮柏源對他笑是什麼時候了。

  好像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好好看看馮柏源了。

  他明明那麼愛他,卻一直被困在五年多前走不出來。馮柏源明明也是受害者,他在懺悔愧疚之餘,卻還用冷漠和懷疑面對他。

  丁隼手指卡進髮絲間用力扯著自己的髮根,問自己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麼,都對自己的愛人做了些什麼。

  丁隼無力地慢慢往下趴,直到額頭碰上冰冷的桌面,他才閉上眼睛,任由酸澀的眼眶裡落出一滴淚,嘶啞地喊著那人的名字:「柏源……」



  丁隼沒有貿然去打擾馮柏源,他得先捨下過去,才有臉再出現到馮柏源面前。每當想他想得忍不住了,丁隼才會悄悄從遠處看看馮柏源,能看上一眼,他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手術定在馮柏源生日前夕,丁隼算了算醫生告訴他的癒合期,差不多能接上馮柏源生日。

  丁隼其實有些忐忑,他沒有把握摘除性腺後馮柏源還願不願意接受他。現今醫療技術已經很發達了,摘除性腺並不是什麼大手術,但少了性腺的alpha再也不能和任何omega進行標記,他們不再有信息素、不再具有alpha一般主導者的天性。

  他會變為普通人,對omega甚至beta,都不再具有任何性吸引力。

  可對丁隼而言,這個手術是徹底阻斷讓五年前的悲劇再度發生的最好方法,他和馮柏源之間的結,總要由他親手解開。就算手術結束後,馮柏源嫌棄沒有性腺的他,嫌棄沒有吸引力的他,丁隼還是願意守在他身邊,即使再沒辦法以愛人的身分示人。

  一般而言手術需由家屬簽署同意書,可丁隼家裡情況特殊,唯一的愛人又離開了,他只能透過關係,由祕書代簽這份同意書。

  祕書簽名前執筆的手遲遲落不下去,他遲疑地看著躺在病床上換好一身病服的老闆,有點不太確定地開口:「老闆,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丁隼淡淡地嗯了一聲,便繼續翻看著存在手機裡的馮柏源的照片,不再出聲。



  手術是秘密進行的,除了丁隼的那位醫生朋友、執刀醫師,和他手下最信任的祕書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

  手術做得很成功,只有第一晚麻藥退去後吐了幾次外,後續的癒合狀況都挺好的。

  丁隼只住了幾天就出了院,出院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家洗了個澡,過後一個人躺回主臥房裡那張過於寬敞的雙人床。另一側枕頭上屬於馮柏源的味道已經很淡了,丁隼把它抱在懷裡,像抱著他幾個月來日思夜想的人一樣,消毒水味被家的味道給替換掉,他終於睡了一個好覺,一夜無夢。

  丁一嶸在他住院期間讓褓姆暫時帶回丁家,由他名義上的父母帶著。丁隼在生意上幾乎已經算是和丁家撕破了臉,卻不擔心丁一嶸在那裡受到什麼嚴苛對待,畢竟他是在那些老東西殷殷期盼下誕下的孩子,是丁家唯一的長孫,不會再有誰對待丁一嶸比他這個親生父親還要來得苛刻。

  丁隼暫時沒有想把丁一嶸接回來,說他自私也罷,他現在滿心想著的,都是怎麼把馮柏源追回來。



  馮柏源的生日在星期五,他上午一如既往地去公司上班,下午他請了半天的假,搭了兩個多小時的車,來到郊區一座墓園。

  他的父母都葬在這裡,每年生日他總會和丁隼一起過來這邊和他們說說話。

  今年卻只有他一個人了。

  馮柏源很快地走到父母的墓碑前,放下手裡的花束和水果,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替他們沾了灰的石碑擦拭乾淨。

  平日裡的墓園沒什麼人,馮柏源將手帕翻回乾淨的那面塞回口袋,又蹲了下來,對著相片中笑容和煦的兩人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開口:「今年只有我來看你們,以後……以後可能也只有我一個人來了。」

  「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我對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五歲孩子說了很過分的話,我和他說我也不要他了。」

  「明明就應該是解脫,我卻一點不覺得放鬆下來,離開那裡之後我老作夢,夢到他哭著問我為什麼不要他了,我也夢到丁隼,丁隼也問我為什麼不要他,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折騰這麼多年我真的累了,離開不是解脫嗎,為什麼我覺得一天比一天更累了。」

  「我沒辦法改變生物準則,我也沒辦法變成一個omega、沒辦法為他生個小孩,我強迫自己接受他和別人生的孩子,他卻質疑我是不是從來都不夠愛他。我以為分開就好了,分開我就不用再面對這些了,可是回過頭來,我還是好愛他啊。」

  「爸、媽……我該怎麼辦?」

  明知道不會有人給他答案,馮柏源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一堆,一邊說一邊抹掉不斷溢出眼角的淚水。

  直到天色逐漸昏黃,他深吸了口氣站起身,正說完「下次再來看看你們」,轉身的時候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捧著兩束花,站在離他幾步以外的距離。

  馮柏源剛剛止住的眼淚又難以控制地落了下來。

  他是知道分開的這段時間丁隼不時會過來看看他,丁隼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可每次馮柏源都發現得到。馮柏源一直在想,丁隼什麼時候才要正大光明地站到他面前呢,想了幾個月,最後不想了。

  馮柏源哭起來是沒有聲音的,他甚至表情都不會變得猙獰,只會不斷地掉眼淚。

  對視半晌,丁隼率先往前邁開步伐,一直走到馮柏源面前半步的距離,見人沒有躲閃,便騰出一手覆上他濕漉漉的臉龐。「柏源……」

  馮柏源眼淚掉得更兇了。

  丁隼碰著馮柏源的力道很輕,像是再用力一點眼前的人就會被他弄碎一樣,他又看了馮柏源一段時間,才放下手轉過身,把手裡其中一束百合擱到馮柏源父母墓前,然後跪下來,一連磕了三下頭。

  馮柏源急著要把丁隼拉起來,目光注意到對方後頸上的痕跡時整個人卻頓住了,他嚥了口唾液,啞聲喚他:「丁隼,你的脖子……」

  丁隼的背脊一僵,又再向馮柏源的父母磕了個頭後才站起身。他把手裡剩下的那束滿天星塞給馮柏源,又拉起他一隻手,探到自己的後頸,讓他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碰著那道疤痕。「我把性腺摘掉了。」

  「我把性腺摘了,我不會再受到別人的信息素影響,五年前的事不會再發生一次,我向你保證。」

  「再過兩年,我準備收購丁家底下的企業,當年設計我的、找過你麻煩的那些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我不會再受制於別人,我只受制於你。」

  「柏源,對不起,我欠你的太多了,我不會逼著你馬上接受我的道歉,只是如果、如果你心裡還有一點點喜歡我,能不能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馮柏源的指尖微顫,那道疤痕不長,他從頂頭摸到尾端,卻像摸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他的下頜抵著丁隼的肩膀,略垂眼簾,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開口問:「那嶸嶸呢?」

  丁一嶸是橫在他們之間最深的鴻溝,卻也是對他而言最矛盾的存在。

  分開後的每一個夜晚馮柏源除了想丁隼以外,他也想丁一嶸,想他這麼殘忍的離開了,嶸嶸是不是哭得很傷心,想睡前沒有他念床邊故事,嶸嶸是不是一個人翻來覆去睡不好。

  想嶸嶸要不是丁隼和別人的孩子那該有多好,如果是他和丁隼領養的,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愛他、疼他。

  「我想了很久,如果你覺得看到他就很痛苦,沒辦法接受,那我會去找一個好點的人家,把丁一嶸交給他們扶養。」丁隼試探性地把手繞到馮柏源身後,很輕很輕地按住他的腰。「如果你還是捨不得他,我們就自己養,我會把他當作是我和你的孩子,不會再用過去束縛他、束縛自己,也束縛你。」

  馮柏源捨得嗎?

  馮柏源當然捨不得。

  他掙扎了這麼久,決絕離開以後,卻仍舊每個夜裡都捨不得,捨不得丁一嶸,也捨不得丁隼。

  心傷沒有解藥,只能靠著時間一點一點淡去傷痕。

  馮柏源放下手,在丁隼以為他要把他推開的時候也回抱住了他,低聲在丁隼耳邊嘆息,「別把嶸嶸……給別人了吧。」

  丁隼按在馮柏源後腰上的手陡然用力,像要把人揉進骨血裡那般緊緊抱住了他,被夾在兩人之間的那束滿天星幾乎要被壓扁,但誰也沒去在意。

  隔了少時,馮柏源聽見丁隼的聲音從自己頸肩處悶弱地傳了上來,帶著一絲明顯的哽咽,丁隼說:「你說什麼都好,我什麼都答應你,就是別再一個人離開了,好不好……」

  馮柏源吸了吸泛酸的鼻子,沒有回答。

  只是在心裡很深很深的地方,輕輕地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