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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的餘燼】


  那個女孩被帶進了喀塔。

  她就像頭野獸一樣,憤怒地掙扎。被抓住四肢,見人就咬,全然不顧自己身上也近乎體無完膚。這樣一個野蠻的、骯髒的、毫無人樣的女孩,在白沙之地的遺跡一帶,被巫里賜予憐憫的恩賜,帶進了喀塔。

  巫里的憐憫讓她得以用上珍貴的泉水潔淨自身。
  手腳銬著枷鎖的女孩被扔進了裝滿冷水的大桶,面無表情的侍女們舉著長刷伸進桶中。在刷洗過後她被手鐐上綁著的繩子拉起,侍女們又拿著粗糙的布料給她擦拭,最後穿上一件麻布衣衫,勉勉強強還算恢復了個人樣。

  旋即她被帶上口鐐,拉進了藥師的房。藥師給她看了看腰上的傷,在她被帶進喀塔時就已經提取過傷口上的毒素,但來自白沙遺跡的東西,他們總是很難完美地處理。傷口被毒素浸染得呈現詭異的綠,周圍有些潰爛,藥師無法解毒,只能以燒紅的刀削去腐肉,再敷上一層層的藥料。處理完腰上最主要的傷,藥師又給她簡單地擦了擦其他的傷處。

  最後她被套上了一個頸圈,推進除了床鋪與薄被全無一物的房間。說是房間也不大正確,那是一個方形的空間,三面都是石壁而一面是鐵杆隔著的欄杆──那是一間極為簡陋的牢房,但以那時的女孩所能理解的世界裡,並沒有這樣的詞彙。

  女孩在所有人與巫里都離開後,雙手抓著欄杆,茫然地看著外頭的空間。

  那幾日,喀塔的地牢裡繚繞著哭嚎。



  「那個女孩有『才能』。」從白沙之地將女孩帶回的巫里如此匯報。

  喀塔的巫里聚落裡進行著集會,與會者皆是出身於此地的巫里及血緣者。作為聚落裡領頭的祖祖怒斥:「你難道沒看出她是誰的血脈嗎!」

  「她是『赤陽』的孽種!」

  被斥責的巫里慌了手腳,她也聽說過「赤陽」,但在去年才通過儀式得到進入聚落的資格,她對於赤陽與巫里們的糾葛了解得並不深入。
  周圍的巫里們聽見祖祖的話,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赤陽放走了「蠍子」。掠奪了巫里們藏在喀塔裡的祕寶。

  「我、我並不知道她與『赤陽』有關……」她辯解著,「但我看見她的才能……她對白沙的感受力很好,將來對巫里在白沙上的行走定有助益……」
  罷了罷了。祖祖揮揮手,讓人送她下去。

  「──把消息藏好,別讓城主知道。」
  祖祖坐上他的座,手執長杖嘆了口氣。

  幾日後,喀塔的一名巫里因為占卜的失誤,與同行的塔朵一起跌落了白沙之地的流沙坑中,無人生還。
 


  城主終究還是知道了這件事。

  他匆匆忙忙趕到巫里聚落的牢房,遠在外頭就聽見石室內已變得沙啞的哭嚎。

  「打開門。」
  守在牢房外的守衛沒有動作。

  「打開門。我可是這裡的城主!你們的王!」
  守衛為難地看著城主。他們的城主毫無威嚴,愚笨且懦弱,誰都知道現在喀塔的主導者是巫里聚落的祖祖。

  「──打開門吧。」
  在城主身後,戴著獸骨面具的女孩抱著書冊,輕脆的聲音開口。「裡面的哭了好幾天了,很吵。」

  懦弱的男人在深愛的女子被巫里以「地上王不該與挖掘者糾葛」之名驅逐時,沒有出聲。在赤陽離開喀塔,他才從挖掘者的傳言中了解到赤陽懷有身孕時,他也不敢發聲。在巫里聚落選了一位血緣者,與他安排了婚事時,他也不曾反抗。

  總算是提起勇氣闖入巫里聚落的男人,在最後如願以償見到牢房中的女孩。站在石室外的女孩淡漠地看著男人的背影,毫不遲疑地轉身離去,她畢竟本來也只是路過此處,對於裡面的人與城主的關係絲毫不感興趣。

  窩囊的男人湊上牢房的門,看著裡頭的女孩。

  「赤陽、赤陽……」
  女孩聽見熟悉的名字,呆愣地看著男人。

  「……妳和赤陽好像。」男人握著牢門的欄杆,流下了淚:「……妳叫什麼名字?」

  名作赤陽的挖掘者,為了求生進入覆沙的遺跡中。她們那一次的運氣顯然不好,在遺跡中遇見了守衛遺跡的白沙生物。
  她強撐著最後的力氣,將自己的孩子送出了遺跡。在剛才的戰鬥中,饒是她已經盡可能地守著她的孩子,遺跡生物還是在女孩的腰上劃出了一道口子,雖然傷口不深,但仍然留下了一道不知是否有傷害的綠紋。

  赤陽在最後的時刻才想到,她的孩子出生至今已有七八個年頭,卻依然沒有起名。他們向來習慣,孩子的名是生父所賜,而共同在覆沙之地上求生,名字的意義又已然不重要。

  但她總能在最後留給她的孩子一點什麼。

  『綠腰。』她說著,即便渾身劇痛,她卻感到如釋重負:『妳就叫綠腰。』


  女孩看著男人,低頭看見自己腰上已經癒合,卻仍留下一道痕跡的傷。

  「……綠腰。」

  女孩想著赤陽的笑容,那是即便生命的最後,眼裡仍舊燃燒著的火焰。

  「我叫作綠腰。」

  她承繼了火焰的餘燼,再一次燃起火苗。



2018-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