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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 莫比烏斯之環
篇二 偽物
篇三 金蝶

可按照順序閱讀,再閱讀本篇。也許能更理解銀時的狀態。
也可以每篇當作單獨的作品看。
有一搭沒一搭的大概是這樣。


──

他在追尋一只蝴蝶。

一只撲眨在夜空之中,高高低低飛舞著的,金色的蝶。

從兩年前的那一天開始。

當蔚藍的天空迷走成絳灰色,雲翳由上至下一層層從淺橘遞增為深紅色。

那日,如被繾綣火舌席捲天空的傍晚,夕陽斑斕而悲愴的擁抱了大地,那人在懷裡的身姿被模糊了顏色,逐漸褪去體溫的身軀只殘餘無止無盡的悲傷。

高樓受損跌落處處冒出灰黑色的煙,如記憶深處戰場燃盡的煙硝,他仰望著天空。

天空落下了眼淚。

時間再也沒有向前轉動。



又被小酒館的店員踢出門外的時候,銀時順道一頭栽進路邊的垃圾袋中。衝鼻的腐臭味,買醉酒客的嘔吐物,還有尿騷,綑綁成沉迷酒精的潦倒男人的日常。

他也吐了,吐得全身都是,與周圍的氣味融合化成歌舞伎町牆腳的一粒沙。

銀時並非沒有清醒的時候,只是經常在買醉。

買醉的路上不太常有酒友,就算有酒友他也不會記得,清醒的時候都記不得,更何況是喝醉的時候。

清晰立體的景物,在喝醉的時候會變成一片模糊的景色,彷彿闖入了現實與夢境的交界。

店家鑲嵌在天花板的黃色調的小燈,在昏暗的空間中泛起的光圈忽大忽小,有時看起來有點點像飛舞的蝶。

但僅僅只是一點。

他至今仍為追尋到那只夢中的蝶。

僅在夜色中,飄盪在難以捉摸的紙醉金迷燈火底,飄忽不定的那個身影。

想擁抱入懷的──

一隻手撫上他的額頭。

「一大早就在喝酒。」

是陳腐的榻榻米的味道。混合一點鐵鏽的味道。

一個男人在說話,聲音離自己很近,大約就在伸手可及的範圍。低沉而總是努力保持平穩的嗓音,每次話音落地會勾起一點點耳朵癢的感覺,僅憑著這一點點熟悉的尾音,他好像可以穿透闔上的眼皮看見鬼兵隊的深黑戰袍,筆直而整齊地套在那個人身上。

想掀開眼皮,眼皮卻僅是不聽使喚的抖動,臉部扭曲類似抽筋。

在想睜開與不想睜開之間掙扎。

他抖動手指,想更接近一點。

一隻手,帶著握刀的繭,從自己的眼皮上游走而過,被撥開的瀏海,被溫熱的掌心熨平了的額頭,那人在確認他的體溫。

衣料索動的聲音。

再響起人聲時已經隔了五、七步的距離。

「算了,放他睡吧,今天也沒有戰事。」

啊。

是那個時候啊。

沉醉在夢境中的自己做著清醒夢,然而榻榻米純樸而陳舊的氣味撲鼻而來,眼皮外的世界陽光仍舊亮得刺眼。若不是捨不得從夢境中醒來,他多想睜開眼睛看一眼當時的高杉。

是剛長成大人、身形卻還殘留著少年氣息的那時候的他們。

光線是透明的亮白色,連空氣中飄浮著一絲血腥的氣味都那麼讓人值得懷念。

睜開眼睛,潮濕腐敗的氣味奔湧而來,身旁躺了一隻破破爛爛的OO充氣人偶,塑膠的手貼在他的額頭上。

銀時發現自己腰部對摺,整個人塞在巷子雜物堆的夾縫中,頭下腳上地仰望天空。

灰濛濛的天空飄起了雨絲,他扭動了好一會兒才摔到垃圾堆的底層,一袋袋的人為製造廢品從袋中嘩啦啦落到他身上。搖晃爬起來,拍掉身上的碎屑,銀時突然想不起來今天是幾月幾號。

時間過了很久了嗎?距離那天。

時間還有在前進嗎?距離那天。

完全不記得了。

銀時摸摸腰間,洞爺湖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他想是掉在追尋蝴蝶的路上,但所以說這裡是哪裡。

抓抓頭,漫步於微雨的街上。

鏗鏗鏘鏘,打鬥的聲音。

一個身態臃腫、卻濃妝艷抹的女人頂著艷紅的香腸嘴、踩著溢肉的高跟鞋撞過來,抓住他的手。

「喂!你是萬事屋對吧!」銀時眨一眨乾澀發紅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咖啡色是女人天生的肌膚還是被緊身絲襪框出來的肉團。

「快幫我擺脫那群纏人的傢伙!」

纏人?纏人的是你吧,大庭廣眾纏著阿銀不放啊。

順著女人浮腫的手指望過去,對面街上兩團人馬在廝殺,一群人拿小刀,另一群拿棍棒。肯定是酒還沒醒,有一副熟悉的眼鏡怎麼也混在裡面亂鬥。

「喂──他們過來了!快點啊白癡天然捲!還不快點將我安全的送回去!再拖拖拉拉等我爸的手下輸了你們也死定啦──」

「吵死了。別小看我們了,我們可是使命必達的萬事屋啊──!」

眼看一群人飛撲過來,銀時出手迅猛一拳揍飛了離自己最近的龐然大物。

「銀桑──那是委託人啊!」

啊。搞錯了。

手指數過一張又一張的千元大鈔,並不是被他揍的女人付的委託費,而是要付給那個女人的醫藥費。

新八推開門進來的時候嘆了好長一口氣,一口氣長到脫蟬都能鳴叫七日了。

「這個月好不容易接了兩筆單子,這下又要赤字了。」

「不能怪我啊新八機,那個女人跟火腿的顏色長得太像了,我以為是敵人啊。」

「……這時候又不能太苛責你,真是太奸詐了銀桑。」

聞言,銀時垂下脖子,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勾起無奈又難看的笑。

要讓他們幾個來體諒他。的確是過分的大人啊。

神樂帶著定春從外面回來,風風火火的,宣布她接到幫真選組代工的消息。真選組是這兩年新成立的保全公司,老闆是近藤,贊助兼董事則是金井信女。

黑與白合作,兩邊都墮落了哪。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工作的地點是最近新蓋的豪華巴菲特大樓唷!」神樂高舉雙手,等待另外兩人的歡呼。

「那是什麼,一種新出的甜點?跟大樓一樣高的草莓芒果芭費?」

「銀桑,那是最近天人在歌舞伎町投資的新商圈,聽說完工之後會正式名稱應該會叫新宿,裡面有各種高級酒吧,還有很多氣質美女喔。」

「美女啊……真好哪。」他配合地笑了下。

新八跟神樂互看一眼,很有默契的假裝沒看到銀時的強顏歡笑。

不論是松陽老師的死亡,或是高杉晉助的死亡,都是超乎銀時負荷的沉重吧。

即使待在萬事屋,被心愛的家人們包圍,寂寞仍如牆邊蔓延爬行的藤花紋路,緊緊纏繞著軀內器臟難以驅散。

而且工作的位置根本看不到美女。

銀時懸掛在大樓外,兩眼槁木死灰地安裝警報器。當神樂站在大樓頂端慢慢將垂釣銀時的繩子往上捲回,倒吊著死魚眼的銀時從十樓升回二十樓的路上一路嚇哭了兩個小孩跟一個快要心臟病發臥病在床盯著窗外幻想青春年少的櫻花邂逅的重病老頭。

「啊……蜘蛛人也真不容易啊。」銀時扭著痠痛的肩膀,剛拆下的安全綁帶丟在頂樓。神樂將捲成圈的垂降繩綁在定春背上,一人一狗走進頂樓的安全門。銀時也跟上,長筒靴的鞋跟剛踏出第一步,頂樓的風刮出遍地夕陽的殘光,跨出第二步,天空又恢復湛藍。荒白的天然捲被頂樓風捲得凌亂,腳步卻沒有任何遲疑,第三步,夕色,第四步,藍天,直至厚重的鐵門關上掩住了身後頂樓的風景。

「那個……萬事屋,顧名思義什麼工作都能做對吧。」服部全藏埋伏在銀時回家必經的垃圾桶旁,從桶蓋下冒出半顆頭。

「原則上是這樣,但是倒也不是這樣,比如現在幫你清理掉大腿上的女人之類的。」

說著銀時一把將抱著自己大腿咬著黑色球狀物體的小猿過肩摔摔進對面的投幣式飲料機。飲料機旁貼著摸摸茶的廣告,半裸的女人半褪的和服,造受撞擊後底下滾出一百元的硬幣。

銀時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長谷川撲了上去,指尖還沒碰到硬幣兩顆頭顱已經撞在一起。

「痛痛痛──哪個白癡在後面推我!」
他壓著撞到的額頭憤怒的轉過身去,坂本早就從守夜的門楣上逃命似的跳了下去,還不忘啊哈哈地辯解說金時別生氣!只是想試試看在這種情況下推一把你們兩個看會不會變成少女漫畫畫風。

「少女漫畫個頭啊!我在生氣!你看不出來我們在吵架嗎!對著這小子連藝妓都會萎掉啊白癡!」

「……是我對你萎掉才對吧銀時。」柔軟的黑髮被壓住的掌心弄得有些凌亂,他也扶著跟銀時撞在一起的額頭,眼睛老樣子長的細長凶惡,瞇起來那雙綠眸就格外刺人,眼神銳利地越過銀時看著跳下去躲到樹幹後的坂本,無聲地說著耍什麼白癡砍了你辰馬。

「說了今晚是我守夜,你過來幹嘛?」

「還不是假髮那傢伙機機歪歪說有個小不點精神亢奮顧了一天還不休息,叫我來頂班,快滾回去泡奶粉睡覺啊小不點,夜晚這種成人的時間還是交給武士來吧。」

「……一罐養樂多就能收買的傢伙還有資格自稱武士嗎。」高杉蹲下馬步一手握住刀鞘一手按在刀柄,黑髮黑袍黑色的刀顎與刀鞘,一身的黑混著夜色理應混沌得一蹋糊塗,然而月色傾瀉撒了那個驕傲又不服輸小不點一身,月光瑩潤了肌膚讓蒼白的他臉龐的輪廓竟顯得柔和,只是與那傢伙的表情沾不上邊。

「勝負。」

那傢伙每次拔刀前的表情可鬼畜了,老是歪著嘴角不知道在笑什麼。超級抖S啊喂。

怎麼能認輸呢。

銀時單手卡在頸後扭了下脖子也笑,笑意流轉腥紅色的眼珠子在欠缺溫度的月光映照下也顯得十足噬血,如找到獵物的狼。

「來啊。」

兩邊刀剛出竅,兩顆橘子精準地砸中他倆的太陽穴,桂小太郎暴跳如雷的聲音拔空蓋世,兩個混小子的刀根本沒機會指向對方,就一左一右筆直地從站哨的木門甩入下面的地板。

擦。

刀鋒入土。

「哇哈哈哈坂田氏!發呆的話注定敗北啊!第一次搶硬幣搶贏你,終於又可以追求夢想了,小鋼珠我來了──嗚喔!」

銀時掏出新八幫他撿回來的洞爺湖一把擲向長谷川的後腦杓,木刀彷彿閃過武士刀的刀鋒的銳利光澤、在激烈的旋轉打翻長谷川後又溫吞地滾落泥地,是啊。連刀鋒都沒有的木刀要怎麼插入地板。

銀時撿起長谷川脫手的硬幣,抹抹沾滿塵土的嘴角,說想贏我還早一百年啊。不,是千年吧。
拔刀的速度怎樣也不會輸給你這矮子。不對,長谷川比他高一點,廢物男的技能點數除了點在身高沒半點屁用。

走過去握住洞爺湖,抽起來的時候聽見坂本的聲音說這兩人是怎麼回事搶要幫對方守夜的工作能搶到大打出手。

差點被遺忘的服部全藏究竟委託他什麼工作呢?

武士這職業已經失落了,忍者乾脆也都去死吧。

身後全是穿著被虐狂緊身服飾的男人,穿著高跟鞋的小猿抽鞭甩打那群跪著的豬玀們。坂田銀時的工作就是在烈日底下,舉著「啊嗯~好想被O入」的牌子站在店門口攬客。

該死的痔瘡男說什麼痔瘡爆裂了找他代工,哭著說缺了這筆打工費他的痔瘡就要炸裂且因為缺乏醫藥費而報廢了。

「該炸裂的東西就炸裂啊!別以為掩著傷口就可以假裝沒事你是還妄想著穿越變成勇者的處男嗎!」

銀時氣喘吁吁地對著街道的空氣發完脾氣,登勢悠悠走來,嘴裡咬著煙管而後又鬆開,吐出一團白白的霧飄的老高。

煙霧裡埋著那傢伙咬著的煙管,把刀架在他身後。背後高空的煙花炸開。

「…這個月的房租…」

一聽開頭銀時的太陽穴就發出不妙的疼痛預警,新八機早上嘆出的那一口長得能讓螞蟻活一輩子的氣躍於眼前。

「啊~煩死了一見面就討錢,即使是我也會覺得寒心啊,我也是拚死在打工啊死老太婆。」

「說什麼呢。」登勢無言地看了他一眼。「舉完牌子快回去幫我顧店吧,這樣房租可以──」

「可以免收嗎!?」銀時登時喜形於色,整個人臉都亮了起來。

「想得美你個混帳!」登勢頂著皺巴巴的臉皮口水都噴到銀時臉上:「我是說……」

銀時一邊呼呼喝喝抹去臉上的口水,一邊哀號著好髒啊老太婆的口水裡面有比十年沒刷牙的流浪漫還臭啊。果然全世界的老媽都一個樣,裝作慈愛的樣子說每天第一餐很重要卻老愛在三菜一湯裡加入納豆企圖蒙混過關的混帳老媽啊。

登勢的拳頭擊上銀時的下巴。

「給我乖乖準時交房租吧臭小子!」


拳頭擊上臉頰的觸感真實而陌生,他回身揍了那個六年以上沒見面的傢伙。
隨著那傢伙往後跌出,紫色金蝶紛紛從他的身上飛起,嘩啦啦遮住了攤販的燈火,遮住了穿流的人潮,他清晰地記得當時的自己還有一份不能曲折的驕傲,屬於死灰復燃的武士的。然而當時的高杉身上什麼都沒有,除了紛流滿天的金蝶,那身軀殼裡僅剩破碎的靈魂殘片,化成金蝶在他眼前盤舞。

高杉往後仰去。

銀時跌到地面的時候登勢的聲音依然孔武有力鏗鏘清晰,完全不像是快七十歲老人。

「新八在忙著接待客人,叫你今天不要喝酒早點回去,聽到了就乖乖回去吧,嘖,讓人費心的小子,都不知道誰才是大人呢。」登勢甩甩手,又吐出一口老菸,悠悠哉哉地返回。

銀時維持被打翻的姿勢乾脆仰躺在地面上,光明正大地偷懶。

招攬客人的木板掉在腳邊,被店裡面的人催促了,銀時不耐煩地抓著頭髮爬起來,嘴裡碎念著一個個都煩死人了小心捏爆你的蛋蛋,慢慢拿過板子的時候伊莉莎白的看板擋住了視線。

「銀時先生」舉起的木板無聲地與他對話。

銀時眉頭這下子可確實皺起來了,厭煩地說,這次換你了嗎,假髮。

桂小太郎站在他前面,仍舊穿著一身青藍色的和服,外套一件純黑色的罩袍,雙手交疊在袖子中。大概是從前太常掏炸藥掏到養成習慣。

桂小太郎伸出手將銀時拉起來,銀時膝蓋還沒挺直桂就放手,銀時又往後摔下去。

「哈哈哈!被騙了吧銀時!」

往後摔入水坑的時候,水花濺得全身都是,穿著天青色短掛的銀時張望了自己濕透的衣服,拉開短掛還有浸滿清水的白丁字內褲。

小小的個頭立刻蓄滿憤怒,從小就鮮紅的瞳孔此時縮的極小:「高杉!」

他站起來,欲往站在田埂上將和服穿得整整齊齊的剛被割除士籍的高杉晉助追去。

高杉的個頭跟他差不多高,臉頰鼓著兩個肉包子似的屬於孩童的稚氣,眼睛大大的還沒變成瞇眼笑的大壞蛋,此時卻依然惡趣味地微彎起那雙眼睛,撇嘴壞笑地跑向私塾的方向。

「是你的錯啊銀時,誰叫你早上偷吃了他的紅豆麵包。」

從小就蓄著長髮的桂小太郎站在渾身濕透的他身邊,同樣穿戴整齊,手裡抱著松陽的書。

銀時站在稻田邊呼呼剎剎終究還是因為理虧暫時放過了高杉。那個壞小子站在私塾的入口,喘著氣,松陽從裡面走了出來,壞小子忽然淨化了,惡作劇的念頭或是報復銀時幼稚行為的舉動都不再存在於那傢伙的腦海。高杉臉上綻放了陽光,他由衷地幸福地喊著,松陽老師。

櫻花花瓣盤旋著撒下青青田野,落在高杉稚氣而笑顏逐開的臉上。銀時忽然邁開雙腳向他們所在的方向跑去,把濕透的水珠甩在身後,直直向前伸出手,他想要──

銀時伸出手臂一個直拳把桂小太郎揍倒在地。

「裝什麼可愛啊假髮。欠揍是吧?」因為打工整天熱的要死又很渴的銀時抬腿就往桂頭上、身上踹,伊莉莎白慌亂地舉牌坂田先生坂田先生地喊,施暴者銀時連看都不看一眼。

「等、等等!銀時!我有話……啊踹到蛋蛋了!」

直到桂小太郎抱著雙腿在地上,頭頂膝蓋將身體捲成C形,銀時才停下動作一臉小混混地「哈?」了一聲。

他有耐心地等了桂消化蛋疼等了三十秒,桂從這頭滾到那頭,曾被稱讚比女人還要柔順的長髮此時夾雜枯黃的落葉與粉塵。

原來已經入秋了嗎。

銀時看到落葉才察覺到季節仍在更替,時間仍遵照常裡在正確的刻度裡流逝,只是他感覺不到罷了。

再等。或許又過了三十秒,或許是一分鐘。誰知道呢。

他的時間並沒有在流動啊。

銀時只是麻木地等到呼吸有點膩,腳有點酸,以軀殼的勞累程度來判斷可能、大概、或許過了多久,然後適度的在小腿肌肉累積的乳酸達到一定含量的時候,模仿著等到不耐煩的人們的反應,上前又踹了桂小太郎一腳。

這次桂擋下了他的攻擊,早已調整好呼吸的桂雖然有些疑惑銀時的反應時間點有點怪。一般來說要補踹應該是他爬起來前,為何他都已經爬起來了銀時才遲來一腳。

「銀時,高杉來了。」

高杉?

「現在」他們所在的時間維度哪來的高杉啊。

銀時又揍了桂一拳,朝臉。

指關節會痛,這個桂不是過去任何一個時間維度的桂,是真實存在於他已經感受不到的「現在」的桂小太郎。

「啊,這個是真的。」

「現在」的桂小太郎起身狠狠用頭槌撞了銀時下巴:「不是真的是桂!打夠了吧銀時你這混帳!」

眼看一場無意義的喧鬧又將再起,一隻苦無適時的穿越怒吼聲射來,釘在桂小太郎身後斑駁的木牆上。不知何時已時近傍晚。月詠是來通知坂田銀時下班的。

一瞥天空的顏色,不知何時已經從空白的藍調轉成殷紅,銀時抖了下,禁不住要轉身逃跑的衝動。月詠走到他身前跟桂說著什麼呢。聲音像沉入水裡的魚,在水中悠游著想聽清楚僅剩一串氣泡。

夕陽。

要來了。

銀時嘴角勾起自嘲的笑。

不行啊,他都偽裝正常這麼久了。不能在這種時候被打敗吧。不能被發現他的時間從那時候起就被綁死在那片風景裡吧。

去哪?左邊?右邊?居酒屋?萬事屋?還是乾脆轉身進去身後那間讓抖M跟抖S都衣不蔽體的性癖販售店?

快來不及了,不論選擇留在原地被夕陽焚燒、抑或是轉身逃進背後的異世界空間,即使在不同的方便都是毀滅性的打擊果然還是逃跑吧。

下班的小猿飛也似的跑了過來,銀時的小腿顫抖著剛準備轉身,被猛撲過來的擁抱撞擊倒地……

來不及了。

銀時感覺自己在時間的縫隙中失速墜落。



深深淺淺彷彿一把撥至灰幕上的潑墨,濃灰淺白深黑層層疊疊的厚重雲層翻滾向下壓低了天空,乾渴的喉嚨彷彿被一腳踩住,喉結無聲滾動,風聲刮過了沙地。快速湧動的陰翳雲層底端逐漸被刀尖勾拉出某個尖角,尖角忽然向下澎地圓潤了線條凝聚成一滴鮮明的金黃翩翩墜落。

那是一只金色的蝶。

薄弱的蝶翼忽快忽慢撲眨,逆風御行。

曠野狂野的勁風幾乎要將它刮至翻覆。

充滿壓迫感的沉重的雨幕就要落下,金蝶墜落後又奮力翩舞,向上,或失速向下。

即使風刀剜骨、即使螢火般的靈魂即將撲滅、即使掙扎直至蝶翼粉碎,依然拼命鼓動比紙更薄的蝶翼想要飛到那個地方──

呼──

高樓的風呼啦一下吹倒了膠著的灰煙,雲層颯開,藍天垮下而夕陽陡升。

大把大把橙紅艷麗的光束萬千攫獲了地面,殘陽的光芒蠶食鯨吞了江戶屹立不搖的運輸塔。

視線清晰起來,夕陽下染得通紅的塔身在腳下震撼、傾搖,天地的界線隨時都會模糊,一個失速就能讓他墜落高台粉身碎骨。

彷彿要將身體撕裂成兩半般,全身六百四十條骨骼肌繃至滿弓,他用盡全力掙扎著,

讓雙手不要顫抖,

讓灰濛的、無際的、沉重的、空虛的、腐敗而炙熱的天空不要向他倒下。

他掙扎著。向神明爭取多一秒、多一瞬、多一口也好的呼吸。

他強忍著。眼角的搖搖欲墜的、渾身叫囂著的、撕裂深處靈魂的,讓人心神俱碎難以承受的──

拜託了。不要走。

時間。不要往前。

秒速停下。

讓這傢伙多一秒,多一瞬、多一口呼吸。

讓這傢伙在自己懷裡的溫度不致冷卻。

沒有低頭吻他的衝動。光是仰起脖子就已經用盡全力。此時此刻只想緊緊的、緊緊的緊緊的緊緊的緊緊的收緊雙臂將他深深深深地擁抱入懷入骨,又不忍他疼痛而奮力撐開用力過度的缺氧的手指,別弄疼他,別弄疼這傢伙。

這傢伙這輩子已經夠痛了。

他低頭,僅僅只能對懷中的人露出了泫然欲泣的微笑。

讓他分擔一點吧,這傢伙這輩子承受的。

只要,哪怕,即使,但凡,一點點就好。

卻連一點也分擔不了。

因為他也痛得快死了。

有那麼一瞬,在灰色調的天空中他瞥見了一只金蝶,搖搖墜墜,向他飛來,

恍惚也僅有一瞬,他來不及伸手抓住那只蝶,

夕陽光猛然膨脹、迅速吞噬世界所見所及。連同這傢伙眼中閃爍著的淺淺微光都被吞噬殆盡。

懷中的人失卻溫度。

時間戛然止步。




──


我把他扛回來了新八機!定春別咬阿銀!

銀桑又…發作的契機是傍晚嗎?

好了小子,別在銀時旁邊說,我們去外面吧。

……但是等到醒來,銀桑就會又忘了不是嗎……

所以才拜託又子小姐……

聲音很亂,很遠,像在水中逆行。

紙門拉上。

黑暗中,


一抹金黃色在天花板的隙縫中閃滅,彷彿想要穿越重重障礙而來,感覺已經等待了很久,

已經,等了很久。

好不容易那個東西掙脫出來,從渾圓的金黃色展翅化成一只金蝶。
金蝶搖搖晃晃,彷彿早已耗盡力氣,半垂墜、半勉強地向他掙扎而來。

他伸出手,想要接住它。
它是這無盡夜幕中唯一的暖色調。



指尖碰觸到金蝶的時候,金蝶像水珠一樣輕巧地濺開,
銀時睜開眼睛,懷中是五歲大的「高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