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慣性









  那通電話來得很巧,就在他恰好想起他的時候響了起來。

  司君。當他看見來電顯示上亮起的名字時幾乎是反射性地抓起了手機,連筆都忘了先放下就隨手丟在一旁,脆弱的筆尖就這麼直直地敲在石頭地上。

  哎呀,這下得換隻新的了。絲毫不去在乎那隻斷水的可憐圓珠筆,類快速地清了清嗓子,暗自希望自己的聲音不會因為咖啡因和貧乏的社交活動變得奇怪。謹慎地按下綠色的通話按鈕,對面傳來細微的沙沙聲讓他不自主地放鬆了下來。

  「喂?」
  「啊,類,」對方的聲音在提及名字的音節略微地提高起來,「現在有空嗎?」

  就像過去一樣,好像一切都沒變呢。類輕輕笑著給了他肯定的回覆。當初他們也是這樣起的頭,然後從白天聊到深夜,從演出聊到路上的野貓,奈何時間總是過得太快,他還來不及把所有想說的話說完他們就幾乎不再聯絡了。
  不是因為厭倦了,就只是平凡地被阻隔兩地,只是他們都在各自的夢想上忙碌,只是因為美國與日本相隔了十三個小時的時差,他們的關係就像喝著重複浸泡的茶葉,隨著時間一次一次地沖刷而寂寞地淡了下來。即使如此,他也依然珍惜這每一次僅僅十五分鐘左右的通話,當他再次聽見他的聲音就好像又回到了他們仍然青澀的那段歲月裡。

  「不過司君那邊應該是半夜吧,發生什麼了嗎?怎麼會突然打來?」
  他隨意擺弄著手裡的無人機,電話那頭的聲音又令他十分懷念。好想面對面說話哪,他想,透過機械傳來的電波果然還是比不上親耳去聽的那樣直擊人心。

  「我剛好在研究新的劇本,有個角色挺像你的就想打電話給你。」
  「這個時間還在研究劇本呀。」
  「類不也是嗎,你這傢伙肯定連大半夜也在構想新的演出吧。」

  美國的一天可不是四十八小時啊。司的語氣裡略有不滿,就像從前,皺著眉頭看著他熬出來的黑眼圈氣沖沖地教訓他,但還是會讓他在午休時間靠著他的手臂補眠。
  類笑了笑隨便敷衍過他的問題,真不愧是司君哪,還是這麼了解他。

  「類呢?在美國過得還好嗎?」
  「嗯,旭先生和其他團員人都很好,上回的公演也很順利。」
  「啊,是那個幽靈古堡的公演對吧,我有看哦。」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書頁摩擦的細碎聲響,「類的演出果然還是很精彩,旭先生出場的時候還以為他真的變透明了,真不愧是你呀。」
  「司君也是,上次的舞臺劇不是還上了雜誌封面嗎,很帥氣哦,拔劍的樣子完全就是騎士團長本人呢。」
  「哈哈哈!是吧是吧!為了研究那個角色我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啊。」

  遇到困難的時候都能找他商量啊。類本想開口,又把剛到嘴邊的話給吞了下去。啊啊,司君也會有他自己的演出家呀,他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語氣,在那短暫的,不自然的沉默處用一如既往的讚賞填滿。
  是他踰矩了,要是司真的來找他商量這不是對他的演出家的不尊重嗎。天馬司與神代類已經不是彼此的座長與演出家,只是這樣的現實還是讓他深刻的感受到自己內心有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空洞,在每一次風吹過的時候響了起來,令人感到寂寞。

  「類也成長了很多呢。」
  「······啊啊,畢竟是得來不易的機會呀。」

  不曉得司君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在和他說話呢,類看著手裡半空的咖啡杯,裡頭倒映著自己的臉。他總覺得看著這個倒影就像和司面對面似的——他肯定也是這個模樣吧,一副既是欣慰又是難以割捨的眷戀。類想,他大概和他一樣早知道自己會忍不住擺出這種苦澀的表情,所以他們才能默契地不去按下視訊通話的按鈕吧。
  因為是他們久違的聚會,即使是表演也想在對方面前展現過得很好的自己;因為只有這樣,天馬司所給予他的愛才不算浪費。

  「是啊。」司的語氣沉了下來,「我們,都還在實現夢想的路上啊。」

  砰咚,他聽見了書本闔上的聲音。

  「今後也要加油啊!類!我也會一直支持你的!」
  類低低地笑了一聲,有了這句話他哪還有不加油的道理呢。
  他們的心意好像總是奇妙地連結在一起,即使現在再怎麼想要為對方加油也只能透過那片黑鏡,看著螢光幕上的彼此在自己碰觸不到的地方閃耀,他們的心裡也總是有一塊屬於對方的角落——即使,每次關上手機都會感受到落寞。

  呼哈。話筒那邊傳來的呵欠聲讓他也忍不住張開了嘴巴,現在想想日本大約也是半夜兩點左右了,以司君的作息來說撐到現在應該也很不容易吧。

  「······想睡了嗎?」
  「嗯——果然還是熬不了夜啊······」

  也是,畢竟他的公演似乎才剛結束就又得忙著研究下一回的劇本,希望他不要太勉強自己才好。類想起了為了舞臺總是奮不顧身的天馬司心裡又不由得擔憂起來,注意身體呀,他以一個朋友的立場含糊地給了他囑咐,對方也如此回應了過來。

  「幫我和旭先生打聲招呼。」
  「當然,旭先生肯定也很想見你。」
  「······」
  「······」

  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似乎是沒有人願意先開口告別。他總是不擅長先掛斷電話,從以前就是這樣,用一堆無關緊要的小事把時間填滿,只是現在,他連開口都變得費盡力氣,為了忽視那些從縫隙裡滲出的寂寥而費盡了力氣。

  「······司君。」
  「怎麼了?」

  對方的聲音似乎又多了幾分睏意。
  能像這樣夠說上幾句話也就夠了,至少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過得很好。類簡單收拾好桌面,撿起滾到腳邊的圓珠筆,天上的雲朵慢慢地散開,一點陽光從雲層裡透了出來,就像是為了某個人打造的聚光燈一般。他想,總有一天,他們也能在另一片鎂光燈下相遇的吧。

  「有機會的話再一起表演吧。」
  「······啊啊!當然了!」
  「······呵呵,我很期待喲。」
  啊,不過,之前的身體數據應該都不能用了吧。

  他曾經為天馬司量身定做的演出現在全都不能用了吧。

  就像他在司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成長起來一樣,司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追逐著他的夢想——他們都不再是過去的他們了。
  這是好事。要是他們都還像過去一樣那至今累積起來的這一切不就都白費了嗎,為了更靠近夢想一點做出的這些犧牲早就讓他們沒有回頭的選項,畢竟,他們都是背負著彼此的祝福才走到這裡的呀。

  「保重啊,類。」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司在電話的另一端溫柔地向他道別,就像是當年他們分別時在機場說的話。

  「嗯,」他含糊地應了聲,好像越是模糊,他們之間就能再多敘一會兒舊,「司君也是。」

  再見,他們幾乎同時開了口,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司那邊更快掛上了電話。手機另一端再也聽不見那個總是開朗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好像連電波的聲音也聽不見似的安靜。

  類呆愣地將手機從耳邊移開,螢幕上通話結束的四個大字在他的視野裡閃爍。
  下一次通話得是什麼時候呢,下一次見面又是什麼時候,再一次一起演出的那個「機會」又是什麼時候呢。

  神代類與天馬司的舞臺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謝了幕,就像是讓他做了一場美好的夢。美好得,讓人捨不得忘記的夢。

  「······繼續前進吧。」

  他是個幸運的人哪,受惠於天馬司給的推力,他才有辦法離夢想更進一些呀。

  唯一的不幸大概只有他忘了帶另一枝新的筆,斷斷續續的墨水怎麼樣也描繪不出設計圖的輪廓而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