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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凱緩緩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卻不是他熟悉的環境。然後他發現一堆人圍在他身邊,是平常很照顧他的鄰居阿姨們。 「媽、媽!小凱醒了!」 最先發現他睜開雙眼的是那個女孩。 鄰居阿姨們爭先恐後的擠到床邊,「小凱終於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阿姨⋯⋯我怎麼了?」 他的一句問話,讓在場的女人們全都無言以對,沒有人敢對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說出他媽媽去世這件事。 「我怎麼會在這裡啊?我爸呢?」 女人們一聽到這個男人,個個咬牙切齒,「別提你爸!小凱放心,以後阿姨們會照顧你!」 「我爸、我爸怎麼了?」袁承凱有點著急,想坐起身,被身邊的阿姨攔住,「我爸出什麼事了?不是沒有戰爭嗎?我爸不是不用打仗嗎?」 女人們想安撫他,「你爸沒事,是你媽⋯⋯你媽她⋯⋯」 聽到這話,袁承凱疑惑,「我媽?阿姨們見到我媽了?」 女人們之間妳看我、我看妳,沒有人聽懂袁承凱在說什麼。 「我媽來看我?」袁承凱腦子裡太多問題了,「為什麼?她從小就不在我身邊,怎麼突然來了?」 「那她現在人呢?」 所有人陷入沈默,只有女孩率先反應過來,「媽,我們先叫醫生來看看吧。」 「對對對,先叫醫生!快!」 袁承凱好得很快,沒幾天就出院了。 他聽阿姨們說,爸爸被政府叫去打仗了,暫時不會回家,所以就由她們來照顧他。 雖然很想爸爸,但是沒辦法,爸爸可是保家衛國的軍人思即此,袁承凱還是很驕傲的。 女孩的媽媽端著果盤來到書房,看著自己女兒和小凱玩在一起,無聲嘆息。 她想起醫生對她們說的那些話。 「初步看來,應該是解離性失憶症。某些人在遇到重大打擊或悲痛的時候,會開啟自我防衛機制,選擇遺忘這些事情來逃離傷痛。」 醫生嘆了口氣,「目前看來,他是忘記了自己的媽媽,也忘記了以前那段被家暴的過去。」 「能不能想起來,實在不好說。」 女孩的媽媽回過神,她想,忘記是好事,把這一切都忘,或許是老天給這個孩子的補償。 「來,小朋友們來吃水果囉!」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袁承凱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這場內戰一打就是十三年,這十三年間,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也沒有收過他寄回家的信。 要不是一直沒有軍隊來報喪,他都差點以為自己爸爸早就陣亡了。 許是這個村莊本就是最南邊的城鎮裡的一個小地方,所以有種世外桃源的感覺,大家日子照常過,但是飛過天空的飛機多了、物價上漲了,這些種種仍然提醒著大家,目前還在打仗。 袁承凱沒有被徵召入伍,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政府也沒有餘力管這件事了吧。 他今天從阿姨的店下班,沒有回阿姨家,而是走回自己多年沒有再回去過的家。 推開家門,他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和爸爸從小在這裡相依為命,那時候還沒有戰爭,爸爸放假還能回來。但是爸爸不怎麼喜歡他,他知道。身為軍人的爸爸,最看不起的大概就是懦弱膽小的男人,偏偏他自己的兒子就是這種個性,丟盡了他的臉。 家裡有一些女人的衣服,他想大概是媽媽的吧?但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 應該有什麼苦衷才會拋下他吧?袁承凱這麼說服自己。 門口傳來腳步聲,吸引他回頭。 「你——」 「爸!」袁承凱驚呼。 眼前的人一身軍裝,即使軍服又髒又舊,整個人狼狽不堪,袁承凱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是⋯⋯承凱?」 「好久不見!」袁承凱走上前去,眼眶有淚,抱住了他,「我以爲你死了⋯⋯」 「仗打完了嗎?」 這個問句驚醒了還在訝異孩子已經長這麼大的男人,他推開袁承凱,一臉嫌棄。 「打個屁!政府垮台了!」 看到自己的兒子,他就想起十三年前,自己失手殺了老婆的事情。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他可不想被抓去坐牢。 牙一咬,他抓起袁承凱的手臂,「跟我走!」 兒子也知道這件事,不能放他待在這! 於是再怎麼厭惡自己兒子,他還是帶著他逃了。 袁承凱一頭霧水,「什麼意思?政府垮台?所以在野黨贏了?」 「操他媽的贏了!我們打的根本不是人!」 男人遞給他一些現金,「你去超市裡買一些罐頭和水,有多少買多少!」 袁承凱點點頭。 像逃難一樣,他們換了好幾個點,最終跑到了山林裡。 身為軍人的爸爸有著一身野外求生的技能,在這片山林裡生活完全不成問題,但袁承凱不一樣。為了避免自己被拖累,爸爸硬是壓著袁承凱學會這些求生技巧,好分擔自己的工作。 到底過了多久,袁承凱不知道。 他的時間彷彿停在了和爸爸重逢的那一天。 阿姨們、還有那個鄰居姐姐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政府垮台對她們會有影響嗎? 袁承凱知道自己無從得知了。 爸爸幾乎都不和他說話,除了每天給他佈置任務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喃喃自語。有時候做夢都會說夢話,什麼殭屍、什麼不是人,他聽不懂,也不敢問。 一直到遇到那些「人」,他才知道爸爸是什麼意思。 他一早就被爸爸叫醒,天色還有點暗,只有水平線那端透著一點白。 拿著自製的弓箭,他的任務是出去打獵。自從他學會之後,這件事情幾乎都是他來做。 在山林裡晃了一段時間,都沒有看到任何動物,袁承凱覺得有點詭異,心裡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某處傳來沙沙的聲音,是踩著草前進的聲音。 袁承凱放慢腳步,提起精神,判斷對方在哪個方位。 十點鐘方向! 他迅速從身後的箭筒抽出一支箭,拉滿弓,瞄準發出聲音的方向,朝著黑影射出。 他聽見箭射中目標的聲音,對方也發出了悶哼,但是腳步沒有停,他依然在往自己的方向移動。 那個黑影逐漸清晰,是個人型,但不是人。 袁承凱憑著腦中的記憶,覺得它的外表更像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喪屍。 「喪屍」? 他發現剛剛射出的箭穩穩地插在對方的胸口,但一點都不影響它的行動。 正當他還在觀察這個喪屍是什麼狀況的時候,基地裡傳來爸爸的叫聲。 他立刻調頭,往爸爸的方向極力狂奔。 沒多久,他就看到了身穿軍服的男人,被一群喪屍包圍住。 爸爸揮舞著手中的斧頭,身手再怎麼好,也寡不敵眾。 「滾!你們給我滾!操他媽的什麼鬼東西!」 袁承凱有一種預感,爸爸說的沒錯,這十三年來,他打的或許真的不一定都是人。 他沒有恍神太久,抽出箭,準確地射中了一個喪屍的腦袋。 只見它搖搖晃晃地倒在了地上,然後就不動了。 所以只要射中頭就可以了? 正當袁承凱自以為找到這些東西的弱點的時候,倒在地上的喪屍又掙扎著爬了起來,這一箭沒有射死它,倒是把其他的喪屍吸引了過來。 它們轉移了目標,全部都往袁承凱的方向移動。 袁承凱以為自己是害怕的,害怕這些喪屍,害怕會因此死在這裡,甚至根本不會死,而是成為和它們一樣沒有知覺的怪物。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這些害怕的情緒,被一桶冷水澆熄了。 這桶冷水,是他看到自己的爸爸,把物資全部拿走,轉身逃跑的背影。 就像幾年前,那個背叛他的朋友一樣。他們的背影都在狠狠地嘲笑他的用情至深、嘲笑他廉價的信任。 這個人承載了他這麼多年的感情,如今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是被遺棄的人,被自己的親朋好友遺棄的人,或許他和這些怪物沒有什麼兩樣。 朋友也好、至親也罷,他終於認知到,人生在這個世界上,終究只能相信自己。 袁承凱抿了抿嘴,沒有留戀,轉身就跑。 這幾年被訓練的好身手派上用場,他很快就甩開那群喪屍。 他這幾年在山林的另一頭,搭建了一個臨時休息的地方,也放了一些物資在那。 或許他自從朋友的事情之後,下意識地就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親,才會多多少少藏了一些物資。 果然,自私才是能讓自己活下來的方式。 只是親眼看到被父親毫不眷戀的撇下,多少還是覺得寒心。 袁承凱沒有在休息的地方逗留,他不知道喪屍什麼時候會追上來,於是他帶走了僅剩的物資,開始了自己的旅程。 最終,他還是只剩下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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