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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任務難度較高,和小姐保持好距離,但時刻不得走神。」家主將重點全然放在了護衛任務上,舞會之事只是輕描淡寫帶過。他簡單吩咐幾句之後,艾利歐特便頷首致意,微低著頭回覆:「遵命。我會全力保護菲迦蕾亞大人。」而菲迦蕾亞聽著雖面有難色,但她不好展現太多,極力克制自己想要偷瞄艾利歐特的慾望,只好放空眼神,故作冷淡。 看了艾利歐特的回覆,家主放心地點點頭,當著兩人的面轉而對著菲迦蕾亞說道:「目前還不急就是了,不過你也順便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孩子。有的話就多邀來家裡玩,雖然是鄉下名門,倒也不至於虧待他了。」他笑了笑,雖是有些自嘲,但神色裡都是光芒閃耀,畢竟聖西尼亞在各界面前的確有著足夠底氣能夠抬頭挺胸,傲視群雄。 菲迦蕾亞聽聞立即抬頭,她冷靜從容地應下,說:「如果有的話,會的。」而此時艾利歐特神情晦暗不明,他當然清楚這樣的吩咐理所當然,但他竟然希望有那麼一絲可能,菲迦蕾亞能夠果斷拒絕這樣充滿目的性的社交。但此時的他更清楚,自己在舞會的首要目標是保護主人,而不是猜忌未來的男主人是誰。 談話迎來尾聲,艾利歐特首先替她拉好了門,站在門後等她離開,隨即便跟在她的身後,保持著不多不少的三步距離。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菲迦蕾亞。她沒有任何過失,卻莫名有著歉意,兩人相顧無言,而在聽著規律踏型的腳步聲不斷響起,最後她決定停下步伐,轉身對他說道:「抱歉,忘了和你說……」但是視線之中的艾利歐特只是搖了搖頭,露出釋然笑容。 「您沒有這種義務,主人。」 他當真是毫無波瀾嗎?艾利歐特得承認他聽見這些話時,手掌都不自覺地攛起了拳,但此時站在家府的走廊上,他更深刻意識自己沒有對此不滿的資格。 「不需要這樣……我是說,這裡沒有其他人。」菲迦蕾亞不理解他的刻意疏離,她試圖向他解釋,卻換回了艾利歐特更為機械的回應:「不,有沒有外人都是如此,您沒有必要向我……告知。」他猶豫片刻才選擇了適當的措辭,畢竟「報備」不符他們的階級身份,聽起來更像是充滿醋意的彆扭。 「好吧……那你就當我抱怨好了。我從來都不缺什麼對象,所以舞會那天你專心陪我聊天就好。我應該是不會找人跳舞的。」菲迦蕾亞試圖以這種方式向艾利歐特表明她的想法,對她來說,跟他在一起明顯與其他人要更為自在安心得多,雖然他的回應讓她很是難過。但艾利歐特顯然十分務實地回應:「您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至少需要找到舞伴跳第一支舞。」 「不然你和我跳?」菲迦蕾亞將頭轉了過去,沉思片刻後,回頭對他微笑說道。艾利歐特被菲迦蕾亞的話堵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她在日光下閃爍耀眼的金髮,他只能無奈嘆了口氣,笑道:「如果符合規矩的話,也並非不行。菲。」 隔日,日頭剛昇,菲迦蕾亞一早醒來便急忙趕到偏院的空房內,而家主替她雇請的禮儀老師已經在那等待多時。為了能夠在舞會上應對合宜,聖西尼亞可謂是做了最大準備。 「老師早安。抱歉令您久候。」菲迦蕾亞稍稍向她致意。她比原定約定時間還要提早了十分鐘,未想老師比她所想的還要更早抵達。 「無事。」那位女士臉色依舊嚴肅,她聲音低沉地說:「既然如此,我們便提早開始吧,小姐。」老師先是稍微向她提了一些舞會須知,便著手教導她有關社交舞的跳法。 「小姐儀態端正,禮節方面也頗有概念,這部分應無需多談。那我們先來基礎社交舞的跳法。」女士帶著她來到鏡前,小幅地展示了步伐走向,她說:「這是華爾滋,畢竟小姐尚為新手,便從簡單的開始。」 菲迦蕾亞試圖模仿老師的姿態,慢慢從基礎的換步與轉步學起,但稍顯笨拙。雖然步法還未成熟,不過她冷靜專注的模樣很獲老師欣賞,舞蹈老師走近調整了她有些僵硬的動作,並順便示範了旋轉步,而這時她才趁機抬眼望向鏡子,與在她身後的艾利歐特對上了眼。想到自己剛才那副模樣,菲迦蕾亞的臉色倏地如同火燒一般燙紅,她眨了眨眼,聽著老師滔滔不絕的教授,立刻收斂眼神試圖穩定心緒。 艾利歐特一開始的任務便是站在門口護衛並等待課堂結束護送主人,但之前的菲迦蕾亞就像是預知今日之事一般,老早便勸說他在門外等她下課就好,不過當時的艾利歐特並無答應。 「我無法保證你的安全。」言下之意就是他還是想跟著進來。 幸好他有堅持。此刻的艾利歐特看著菲迦蕾亞那挪開目光而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還可以。」女士看著鏡中的菲迦蕾亞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她執起她的手,兩人形成共舞姿勢。老師開口說著:「那麼跟我演練一次。我會帶著小姐,請您盡量跟上就可以了。」華爾滋舞步較為簡單,也無硬性規定的行進與步驟,學會了基礎步伐就能繞著大廳旋轉前進,所以老師決定讓她多多實戰演練,直到菲迦蕾亞對基本動作有一定掌握後,才會准許下課。 女士帶著她開始繞著空房,她們經過一大片反射鏡,然後路過房牆,最後逐漸接近艾利歐特站守的門口。 菲迦蕾亞專注地跟上老師的步伐,飄逸長髮隨著她的移動如蝴蝶羽翼撲動,她斂下湛藍眼神精確配合每個舞步的頓點,雙唇微微抿著,連額頭都有些沁出薄汗。艾利歐特不知為何,心跳速率逐漸隨著他們的接近越發加快,他低頭收起目光,讓瀏海稍微遮蔽自己的表情。他的餘光能見到菲迦蕾亞踏步靠近,艾利歐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彷彿如此就能將他完全隱藏起來,但他明顯地聽見了自己心臟躁動之聲,而菲迦蕾亞的步音漸大令他無法忽視,世界猶如在此刻凝結,他怕呼出任何一口氣都會讓時間融化,然後再次轉動。 她的經過只是一瞬之間。 菲迦蕾亞的香味在他鼻前掠過,隨著舞步離去而消散,但艾利歐特卻有超過一瞬的失神。菲迦蕾亞的氣息在他的情緒緩衝之中卻越發放大,艾利歐特感覺自己的意識彷彿被拉到高處,再急速摔落於一片花海,被花團簇擁著失了方向,只浸身在濃郁香氣之間。再回神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從以前開始,他與菲迦蕾亞之間的相處總能令他失去時間流逝的體感,但這次像是荷爾蒙作祟一般的激動差點讓他無法克制。越是內斂穩重的人,內心的波濤還有慾念也越是難以窺探。 菲迦蕾亞並沒有發現他的異常,依舊勤奮地練習老師教授的舞步,當她熟悉成功時會抬頭偷看一眼艾利歐特,但令她失望的是,從那時起而直到下課,艾利歐特都沒有和她對上任何一眼,只是低頭看著她的裙擺面無表情。 練至天色漸暗,菲迦蕾亞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向老師道謝後離去。艾利歐特一樣在她身後保持著不遠的距離,而她走在前頭捏了捏自己的肩膀緩解痠痛,突然想起剛剛的對視後有些害羞開口:「我剛剛那樣一定很丟人吧……」菲迦蕾亞對生疏的肢體表現毫無自信,又想起早上艾利歐特從鏡中直視她的眼神,她決定主動試探。 「不會。」艾利歐特斬釘截鐵地說:「雖說我沒有資格評價,但菲會學得很好的。」 雖然不知道艾利歐特到底哪來的底氣相信她,但菲迦蕾亞的心情的確因此舒適許多。她嘆了口氣後釋然笑道:「但感覺我還是沒有學得很好呢,很多地方都沒有把握。」她轉個了身拐進另條走廊,艾利歐特雖感怪異但仍舊沒有問出口,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他們一路來到了偏僻植園,此時黑幕低垂,夜空星子熠熠閃爍,菲迦蕾亞走向空曠的中心空地,視線環繞了周圍一圈,便轉過身來面向他。 「這裡應該沒有人。」她猜測道。隨即,菲迦蕾亞便湊近他,笑著拉起他的袖子問:「我可能還需要練習一下。你能幫忙嗎?」起初艾利歐特並沒有理解她的意思,是菲迦蕾亞先搭上他的肩膀開始研究走位,他才赫然明白。 艾利歐特向後退了一步,他看著有些錯愕的菲迦蕾亞溫和解釋:「抱歉,我不太會。」聽罷,她還是帶著笑意,朝他走近一步。 「那就當作我教你?」菲迦蕾亞握上他的手,不太熟稔地挪動步伐。艾利歐特先是心上一驚,他轉頭四處查看,而她像是知道他的擔憂,開口安撫說:「太陽伊布在附近把風。我只是找人練習而已,不需要這麼緊張。」 對於階級意識,艾利歐特明顯比菲迦蕾亞要來得敏銳成熟,顧忌得要比她再多一些,不過他得承認他還是難以拒絕菲迦蕾亞的主動接近。艾利歐特只能失笑答應:「好吧。若能協助到菲,也是我的榮幸。」 兩人開始在月色下共舞,幽亮月色如柔順毛毯鋪滿空地,他們正立於此處沉浸於月光洗禮,身上的一襲光亮更顯寧靜美好。菲迦蕾亞發現艾利歐特並不是全然不懂華爾滋,因為在某些她分心的腳步裡,他總能及時地找回節奏,以免她方寸大亂,畢竟艾利歐特在旁觀的課堂上一瞬不漏地注視著她,多少也習得了基礎舞步的概念輪廓。至於菲迦蕾亞分心的理由昭然若揭,她的掌心是艾利歐特的溫熱,步伐配合是他們獨有的默契,而艾利歐特放在她背上的指尖燙得她肌膚都要灼傷。菲迦蕾亞雖然清楚知道和老師練舞對她來說要自在輕鬆,但華爾滋相較古典社交舞的特點便是舞姿的改變能有效將舞伴的距離拉近,她並不想放棄與艾利歐特親近相處的機會。不過兩人相處比菲迦蕾亞想得要再沉悶許多。 艾利歐特僅是認真處理每個舞步,他低頭確認著步伐,卻錯過與菲迦蕾亞的眼神交流。她不清楚他是否有意為之,但她知道的是,社交舞的本意不該只是舞步,應是社交。艾利歐特應該看著她的眼睛。她並不在意哪步正確或哪步錯誤,或是該往哪個方向,菲迦蕾亞甚至認為她並不在意舞會。 她僅僅是希望自己的每段生活都能有著艾利歐特的身影。 「艾利歐,跳錯了。」菲迦蕾亞出聲說道。 艾利歐特突然被指正,他的步伐慌了半拍才找回節奏。試圖回想著中午老師示範的腳步,艾利歐特在腦海演練一次後,便將腦海畫面與自己的動作進行比較,卻怎麼也找不出錯誤在哪。他有些不解地看著兩人的步伐,開口問道:「是嗎?我記得好像就是這樣子的……還是你告訴我哪裡有──」 原本他想抬頭問她,但一抬眼又撞進了那雙海洋之中,菲迦蕾亞眸中笑意硬生生地掐斷了他的話音。 「終於抬頭了,艾利歐。」菲迦蕾亞笑得溫煦,而艾利歐特又再次感受到了喉間乾澀的滋味。 他妥協了。艾利歐特笑著將額頭抵上她的瀏海,沉醉在菲迦蕾亞的雙眼之中,他輕柔地親吻了她的鬢髮──能夠被解釋為社交的禮儀──對她輕聲說:「抱歉,讓你不自在了。已經如此了,那我只能享受了吧。」 「希望今晚你是開心的。」意料之中,菲迦蕾亞笑瞇了眼微微點頭,喃喃說著「當然」。 此時的艾利歐特已身陷群星閃耀的深海,逾越身份與規矩去感受海的溫柔與窒息,因為這樣的差異天生就會帶來痛苦和艱難。 等待夢境清醒,他想他會回到岸上,畢竟人類與海洋從來都只能分離。 快樂總是結束得倉促,菲迦蕾亞在夜色之下與艾利歐特跳舞直到疲倦,她倚著他席地坐下,想起從前在秘密基地也是這樣數著星星,雖然地點變了,景色也略有不同,但至始至終陪伴她的都是同一個人。她想著想著便覺眼皮沉重,而且在一天訓練之下,所有肌肉痠痛與疲倦睏意都頃刻席捲而來,最後菲迦蕾亞靠在艾利歐特的肩頭開始沉沉睡去。 隔天醒來,她還來不及害臊艾利歐特是怎麼將她帶回房間裡的,菲迦蕾亞就被家主叫到了正廳特意提醒。 「知道你喜歡在無人之處偷閒,但舞會快到了,別讓我找不到人。」 昨晚菲迦蕾亞並沒有準時回房,害得裁縫捧著布料在大廳枯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半夜都不見她的蹤影。若不是知道她的性子,說不定家主就會以為她身遇不測,然後把整個家都翻了個遍去找女兒的蹤跡。 這般叮嚀菲迦蕾亞也不是沒有聽過。她逐漸長大後便知道榮譽與能力也是一種桎梏與責任,對她來說火系名門的長女頭銜就像是純金打造的手銬,她會在這個囹圄之中奉獻她的青春與生命。於是就如艾利歐特知曉的,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枯委,全成了支撐家族樑柱的代價。 「抱歉,下次會注意的。」菲迦蕾亞平靜回覆。她暗自嘆了口氣,想必以後大概很難再和艾利歐特偷偷跳舞了。畢竟被瞧見自己半夜與護衛在無人之處跳舞,甚至以熟睡姿態被帶回房間,對他們倆人來說,可能都得承擔不小的傳聞與煎熬,甚至還有八卦口舌與輿論目光。昨夜艾利歐特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回房間,又沒被任何人發現呢?菲迦蕾亞一邊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之中,一邊應答著家主的提醒,便領著裁縫去了房內。 而艾利歐特也下意識地跟上。他和菲迦蕾亞之間隔著裁縫,使得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背影,更何況窺探她的表情。他斂下棕色眼眸,思索著菲迦蕾亞剛剛回應時隱含的情緒究竟為何。 兩人各自懷著心事而步履沉重,他們一路走到了菲迦蕾亞的臥室,她先推開了門,於是裁縫順著菲迦蕾亞推開的門入內,而艾利歐特也跨步正想跟著踏進,卻砰地一聲,立刻被裁縫轉身拒於門外。 「護衛先生……!可能不方便讓您進來。」裁縫看著他驚訝地擋在門口勸道,慌亂之下連鐵尺與工具都掉了滿地。艾利歐特先是會意過來,他思慮一陣仍舊堅定地與對方說道:「我需要貼身保護菲迦蕾亞大人。」聽罷他的回應,裁縫顯得十分慌亂,喃喃說著「於禮不合」,然後不停來回掃視門前的艾利歐特與已在房內等候的菲迦蕾亞,祈求拉扯有番結果。 最後是菲迦蕾亞打破僵局,她不說二話,迅速下達明確指示讓裁縫將艾利歐特放行,再特別囑咐多加屏風遮擋。 「讓他進來。畢竟還是我的護衛。」菲迦蕾亞如此說道。她轉頭見裁縫臉色為難,只是多說了句:「勞煩您了,盡快吧。」而裁縫只好點點頭,安了張椅子給艾利歐特坐下,然後拉上屏風替她測量製作晚禮服所需的尺寸。 菲迦蕾亞貴為名門小姐,自然將人際對應拿捏得恰到好處,她還是保持著對外一貫的冷靜理性,偶爾答腔對方的閒談,於是日光流轉,晌午行至傍晚,裁縫這才記錄好了菲迦蕾亞禮服所需尺寸,讓她挑選了布料色系之後,便致意離去。 裁縫走後由艾利歐特送行,在家宅門口道別之際,他真真切切地聽見了裁縫這樣向他感嘆道:「聖西尼亞的小姐真是親切又優雅高貴呢。」菲迦蕾亞已讓裁縫對其留下深刻印象。 當然這些後話都是她等艾利歐特回來以後,從他口裡聽來的。雖聽得不太真切,但她多少有些寬慰,至少自己為了家族忍耐學習的一切還算有個好的結果。不過艾利歐特想的卻與她南轅北轍。 「是,主人一向如此。」艾利歐特記得當時自己聽罷裁縫的評價,立即回以專業笑容答覆說道。侍奉著這麼得人之心的主子當然是每個護衛的幸運,但他感覺自己心裡卻莫名升起了異樣苦澀。果然在人面前,他於菲迦蕾亞不過只是主僕關係。 雖然一直都有認知,但他這才切實發覺,原來對其他人來說,艾利歐特所知道的真實的菲迦蕾亞是個秘密,也必須是個秘密。 § 時間匆匆,除菲迦蕾亞本人幾日的舞蹈集訓與舞步練習之外,聖西尼亞上上下下皆為不同工作忙碌奔波,於是萬人期盼的舞會日子已經敲門而至。 交際舞會始於月圓之夜,應邀而至的賓客擠得宅院家門前水洩不通,讓鮮少有機會見識過盛大場面的艾利歐特不禁感嘆,原來如此窮鄉僻穰也能難得迎來與先進城鎮相仿的熱鬧繁華。滿是欣喜的陌生男女們個個更換好家族珍藏的典雅服裝,梳妝得乾淨整齊,他們無不渴望心上人對自己投以停留的目光,在簇擁眾人祝福中有幸與對方相許終身,抑或是被名門家族看上。艾利歐特對此並無過多想法,但看著成雙成對的男女挽著手臂進入會場,他的心湖卻莫名浮現出一抹亮金。 今晚的菲迦蕾亞穿著一襲裸肩薰衣草色晚禮服,在她兩側臂膀上精心設計的合身繡紋讓整體風格顯得神秘夢幻,而若隱若現的霧白薄紗則貼著肌膚覆在胸前,在那之上的是相稱垂落的水晶家紋項鍊,低調而不失優雅。艾利歐特不由自主地看著她切合腰身曲線剪裁而下的長裙擺,如人魚尾巴勾勒出菲的姣好身形,讓她視覺上變得更為高挑,玻璃高跟鞋更是凸顯了她的腿部線條。隨著她步伐抬起落下瞬間而翻飛的後擺如鱗翼盪漾,撩亂眾人心弦。毫無疑問,她必是今夜宴會的女主角。 而大家都有著潛在共識,除了幾個名門敢於身著華麗與之勁敵,其餘少男少女都安份地不爭菲迦蕾亞的光彩。 不過這也不是菲迦蕾亞樂見的,她在舞會開始前曾短暫找過艾利歐特閒談,她只是淡淡笑說:「這是人生最不像我自己的時候──或許不是,成為家主的那天才是。」菲迦蕾亞自己並不覺得自己適合這身禮服。 艾利歐特看著聖西尼亞一家已在宴會廳門口閒談,回頭過去看著陰暗室內有些納悶。當人流開始踏進舞會場地,頭頂突然響亮的吟嘯吸引了艾利歐特的注意,彷彿宣告盛宴的序幕。他昂首便見琳琅滿目的水晶吊燈之中,竟出現一隻五彩鳳王穿梭其中,象徵祥瑞的鳳王邊鼓動雙翼,邊張嘴吐出烈焰,看似張狂的焰火實際卻被控制得精確無比,原本黯淡無光的燈飾蠟燭上剎那間燃起火苗,不一會兒宴會現場燦爛通明。 菲迦蕾亞依舊跟著家族在門口與各地貴族寒暄,禮貌距離與找無邊際的客套話題讓她很是不適,但她還是完美掩飾了自己的厭惡,回以高雅微笑。 「令嬡的家主風範開始顯露了呢。」一位女士挑起鮮紅薄唇稱讚道,家族的人隨即呵呵笑著。聽罷,菲迦蕾亞先適時地行了個禮,極為優雅地回應:「您過譽了。」隨即雙方交換了眼神,她便目送女士進入大廳。 「菲迦蕾亞小美人長得越來越成熟了呢。」另位貴族婦人上前便是熱情地握上菲迦蕾亞的手,笑吟吟地嘆道,而她也微笑回握對方的手,清聲說道:「哪裡,您才是風韻佳人呢。」對方聽罷顯然喜不自禁,進入宴會廳時還不忘回頭向菲迦蕾亞招手,而她也彎眸點頭目送女士的離去。 菲迦蕾亞面對社交已經習以為常,倒是身後的艾利歐特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卻又只能低著頭迴避那些上流交際的眼神。 等待人潮都已全部抵達宴客廳,聖西尼亞家族便又進了大廳,逐個向方才未能招呼的來賓致意。菲迦蕾亞在旁笑靨盈盈,侍者托著飲品盤趨前, 而她頷首回應,接過侍者遞來的香檳並小心捧起,與賓客碰杯後又朝著下桌前進。 畢竟是貴族世家之間的交流,艾利歐特與他們保持了一定距離,看著作為服務生的寶可夢遊走各處,火焰雞蹦蹦跳跳地帶領賓客入內,替人安排座位,還有不遠之處碰撞杯緣嬉笑聚集並互道祝賀的人群,此時此刻舞會顯得更為熱鬧溫暖。然而有個侍者見他落單一人,便走近他順勢開口問道:「先生您好,請問要來點果汁或者紅酒嗎?」 艾利歐特詫異地看著對方,這是他第一次被人誤認為賓客,一股奇妙感受油然而生。他打量了一下對方的神情與衣著,想必是新進新手,他不自覺地模仿了菲迦蕾亞的應對姿態,開口道謝,說:「不必了,謝謝。」 而侍者見狀便恭敬回應:「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然後轉身告退。 這一連串的誤解讓艾利歐特有種新奇感受,他望著逐漸離去的侍者還有輝煌寬敞的宴客廳,不免產生了自己也是貴族的錯覺。如果自己也是名門,那麼一切都會有所變化嗎?他是不是連基本的眼神接觸都無需考慮再三?是不是也能和她並肩同行?而他們所有的親近默契是不是也能被旁人稱羨稱作佳侶,而並非以「他是她的護衛」為由而草草帶過? 艾利歐特覺得這些問題就如深水炸彈,要是他再深思一些就會在腦海之中引爆,連帶著情緒都有些波濤不穩。 然而此時管絃樂團開始演出,以提琴家族為首引領木管銅管吹奏,第一個長音就如真空鏈袋,將在場所有雜聲收斂乾淨,而場上人們都停下手邊動作,一時之間場內徒留樂音。艾利歐特雖對音調一竅不通,可他很快就受優美旋律感染,伴隨悠揚樂音流淌,大家注視著樂團表演,宴會氛圍溫馨和諧,而樂團落下的最後一音宛如重新轉動的黑膠唱片,一瞬之間歸於寧靜,卻幽幽如指針劃過盤面,人聲又在數秒後立刻鼎沸起來。 趁此機會,艾利歐特趕上了菲迦蕾亞的身後,正好垂簾也被放下,聖西尼亞家族站在臺上,先由家主出面演講致意,再讓菲迦蕾亞挑選跳第一支舞的舞伴,才正式算上舞會開始。 顯然地,菲迦蕾亞並不情願選出任何一人,但為了舞會進度,只好隨意選了一位與家族關係較好的名門公子。艾利歐特曾經在年幼時見過他一面,現今他見著對方的手撫上菲迦蕾亞的腰,只能沉著臉不動聲色。 按照舞會規定,得由男方邀請女方,他朝向菲迦蕾亞伸出手,眼神裡是藏不住的自信。他極為紳士地說:「小姐,請多指教。」而菲迦蕾亞只是淡漠微笑,覆上他的手,提裙走到了會場中央。 兩人僅以簡單華爾滋開場,而面對與艾利歐特之外的男性共舞使得菲迦蕾亞有些肢體僵硬,對方見狀只是輕笑,他在旋轉之時特意瞄了一眼艾利歐特,然後更貼近她附耳說道:「請您放輕鬆。您的護衛正瞪著我呢,我都要被看穿了。」他想起幼時拜訪聖西尼亞時,因為無意冒犯了菲迦蕾亞,艾利歐特打掉了他致歉的手,同樣以這種銳利眼神沉甸甸地注視著他。 「就像狼一樣。現在還是這麼護主呢。」他嘆。 聽罷,菲迦蕾亞頗有風度地輕笑,她使勁捏緊青年的手,稍稍讓他生疼。她只低低回了一句:「那還真是抱歉了。」她知道艾利歐特對於珍視的事物總是特別保護,能成為他所重視的之一,菲迦蕾亞既感幸運,也深感幸福。 青年抬高了手,菲迦蕾亞順勢轉了一圈,翩翩起舞的衣襬就如蝶翼。於是舞曲行至最後一音,聽聞重音起落,她臥躺下去,對方也及時接穩,兩人定格相視,而場外便爆出如雷掌聲。 菲迦蕾亞的呼吸稍嫌沉重,但她還是笑著補上一句方才遲遲未說的話,在外人眼裡就如一對情侶私私耳語,但顯然青年聽罷的反應並不是多好的臉色。 「還請您多擔待了,畢竟像狼的人──都比較『排外』呢。」 § 艾利歐特以為菲迦蕾亞的話只是說說而已,但現今看來,似乎不是。 菲迦蕾亞坐在主位,她小口啜聞香檳,手指卻在桌下無聊難耐地絞弄著。艾利歐特在旁站侍,觀察之後開口問她:「菲迦蕾亞大人,您……不去跳嗎?」而她只是僵著微笑搖頭。菲迦蕾亞直到剛才,已經拒絕了八位男士的邀舞。 「……是破壞了規矩。」她知道艾利歐特擔心之事,但菲迦蕾亞還是心意堅決地回覆他:「每曲都該交換舞伴,表示待會要拒絕的人還多著,不過他們也清楚,在同一首曲子裡不能拒絕一個,又答應另一個,這麼頻繁相邀,我也只能拒絕。」而在場男性見到菲迦蕾亞不願下場的心意,前來試探的人果然越發少了許多。 「而且答應了要和你跳的。」菲迦蕾亞看著他露出今日唯一較有感情的笑,她隨即又環視全場,嘆了口氣說:「願意跳開場與結尾已經是我最大誠意了。」艾利歐特知道此事勉強不來,當然更多的是他也不願她真如蝴蝶一般流連穿梭在眾多來意明顯的男性之中;而且這種累人社交其實也是身為下任家主所要進行的準備,他知道菲迦蕾亞即使討厭,仍舊會逼迫自己適應,因此聽到她如此回應,艾利歐特反倒不自覺地鬆了口氣。至少能讓她喘息一下也好。 突然,菲迦蕾亞像是坐不住一般,低聲對他笑說:「陪我出去?」艾利歐特聽完只是驚訝地看著她又望向人群,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家主,才又回視著她。 「你在擔心什麼?」菲迦蕾亞小聲笑著,她用手遮住了嘴,開口問他,愉悅音調就如從前那樣盡顯活潑開朗。而艾利歐特只是摩娑著掌心,不安地回覆道:「要是主人您不見了,家主會問責我的吧。」近年以來,有關他們的傳聞更是悄悄擴散沸騰,更何況今日舞會聖西尼亞的接班人接連沒有答應與人共舞一事就已足夠作為話題──想必她會答應第一支舞的請求也是事出於此──要是菲迦蕾亞與其護衛在舞會中途消失,這類謠言怕是會更甚囂塵上。 「就算待滿全場,你擔心的事還是會不斷發生吧。」菲迦蕾亞將手裡香檳一口飲盡,她站起了身,果然有幾道視線便投射過來。她稍微整理服裝儀容,優雅冷靜地回視他們然後微笑,但嘴裡卻嘀咕著:「連如廁的自由也要沒有了。」 看著艾利歐特依舊躊躇的模樣,菲迦蕾亞特意與他保持距離,然後開口問他:「你沒忘了今日的任務吧?」艾利歐特頷首回應。 「很好,覆述一次你的使命。」菲迦蕾亞圈起手臂故意提高音量,臉上表情是她一貫對外的寡言冷靜,但艾利歐特明顯看出了在她幽藍眼眸裡閃爍的光。聽見她的聲音,有幾人開始側耳傾聽,而艾利歐特將手掌抵在自己胸前,回應說道:「家主吩咐,保護小姐,不得走神。」 菲迦蕾亞只是語氣冷冷地應了一聲,瞬間提起裙襬就先往側門離開,此時艾利歐特才回過神來,轉身趕緊跟上。 「艾利歐特。」她開口嚴肅喚道,而他也恭敬應答。突然,菲迦蕾亞無法控制地悶笑出聲,她強忍笑意,繼續命令:「你今天多一個任務。」 艾利歐特有些不解地看著她的背影,只聽見她接著說道:「和我跳舞吧。」 就像是和以前一樣的夜晚。 他們還是在老地方,夜晚沉靜,群星吐露清幽光芒而月光朦朧,似是蒙上一層薄紗,撒落一地冷清。艾利歐特除了第一日的晚上學了基礎華爾滋稍能跟上菲迦蕾亞的步調,其餘的都是她帶著他。菲迦蕾亞似是十分信任他,比起第一支舞來說,肢體也更為放鬆自在,舞步自然流暢。他們隨著遠處大廳傳來的稀疏樂音婆娑起舞,而她從容歡愉,有時見到艾利歐特出錯,還會低低笑著鼓勵著他。 「我也沒跳得很好,所以你就大膽放心一點吧。」她對自己的技巧還不是很有自信,但菲迦蕾亞覺得今晚的主場該是他們兩個,所以無論如何都無法阻止她朝向他的靠近。 「菲今天很美,也很厲害。」艾利歐特抬眼看著她笑道。果然,只要一稱讚她就立刻紅著臉滿臉害羞。 「嗚……你已經願意抬頭看我了,看起來真的放得很開了呀。」菲迦蕾亞將自己的臉悶在他的胸口,低聲說道。不過即使在對談之中,她還是能恰到好處地運用自己的力度與姿態,不經意的伸展也絕不失法度,閑婉柔靡,充分展現了貴族的學習能力與優雅氣質。 艾利歐特即使再想拒絕也沒有辦法了。佳人在側,誰能抵擋得了菲迦蕾亞的接近?更何況他們有著無人能夠插足的過去。 還有未來。 「艾利歐。謝謝你。」菲迦蕾亞抹出明豔動人的笑,她輕步曼舞便仰身下去,艾利歐特嚇得馬上接住了她,而菲迦蕾亞見到他難得驚慌失措的臉色又笑了出來。艾利歐特還是緊抱著她滿臉不解。 「你永遠都能把我接住。謝謝你。」 在他身邊,她永遠都能做回原本的那個菲迦蕾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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