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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風物詩》


『她的雙眼如森林一樣墨綠，長髮如天空瞬息萬變。』


六月，來自大陸南方的水氣化為雨雲，在格林之森降下豐沛的大雨。整個大陸都褪去霜雪，進入溫暖的季節。


森林裡座落著一棟繽紛的小屋，榛子黑巧克力鋪蓋的屋頂、奶橙糖做的牆、琉璃糖點綴出晶瑩剔透的窗、連煙囪都飄散鬆軟的棉花糖。漢賽爾打開窗戶，聽屋簷的冰滴糖隨著雨聲發出叮叮鈴鈴的晶脆清音。


訪客就是在此時突然出現。


一隻棕色小鳥有些狼狽的停在窗臺邊，抖落羽毛上的水珠，旋即跳進屋裡，落地時化為一名青年，蓬鬆的淺栗色短髮鳥窩一樣的覆在頭上。


「謝謝兩位讓我進來躲雨，一路上都是晴朗的好天氣，沒想到這裡卻下了這麼大的雨啊。」青年對著屋內的男孩和女孩笑道。


「不用客氣。我叫漢賽爾，這是我妹妹葛蕾特。」


「請問……您是旅行者嗎？」漢賽爾問道。


「啊、對，可以這麼說。我名為薩亞，從卡洛爾一路來到此處。」


「大哥哥你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啊？我和哥哥從沒離開過森林呢！」葛蕾特睜大雙眼，紫羅蘭一樣的眼眸寫滿好奇。


「是這樣嗎？」薩亞聞言愣了愣，「那麼就當作是謝禮吧！請讓我在這場雨結束之前，向兩位說說我旅途的故事。」他微微一笑，輕倚在琉璃糖做的窗臺邊。


傳說，傳說。卡洛爾住著總是迷路的少女、伊索有生金蛋的白鵝、貝洛有一名身穿紅衣的女孩和穿長靴的貓、格林藏有糖果屋和膚白如雪的公主、安徒生的港灣翻滾著人魚化為泡沫的真愛。

而整片大陸的中心名為露娜西亞，所有的吟遊詩人皆用頌歌傳唱：「露娜西亞的天空繪滿狂想的色彩。」


那時還是三月半的卡洛爾，已經進入暖融融的春天。薩亞正提著花灑照料一園子的植物──那是前任的巡守神帶給他的花種。作為夏季的巡守神，薩亞其實特別喜歡照養花花草草，把整間小屋弄得綠意盎然不說，偶然路經的旅者也曾驚嘆於庭園裏一些大陸各處都難以尋見的珍貴花草。


所謂的巡守神，會在四季輪轉之時巡迴大地，他們能化為飛鳥、化為烈日、化為晴空、化為星座、化為一切心中所想，各自以不同的方式運轉童話大陸。


「薩亞！薩亞！你什麼時候要出發？」愛麗絲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叫喊。


「我說妳形象呢？等一下跌……」薩亞話還沒說完愛麗絲就狠狠的滑了一跤，被後面跟上來的瘋狂帽匠即時扶住。


「……………………」

「看吧，帽子都說妳蠢了。」薩亞無奈，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根本沒說話好嗎！？你還沒回答我！什麼時候出發？」愛麗絲瞪著湛藍的眼睛用力地呼了薩亞一掌。


「咳、咳咳！妳一個女孩子手勁也太大了吧！」薩亞直接被拍得咳個不停。「大概四月初左右，等金染花都開完了再走。」


「這樣啊……那看在我平時對你這麼好的份上，記得帶禮物給我哦。」


「好什麼，不就偶爾邀我去茶會，還都是帽子準備的…」薩亞小聲咕噥，在愛麗絲瞪過來之前轉口說：「金蛋怎麼樣？再帶點糖果餅乾之類的給妳。嗯……然後到安徒生那裏幫帽子你買點布料和人魚淚。」


「這還差不多！一定要記得啊！」愛麗絲笑著走了，腳步輕快的像一隻雀躍的小鳥，瘋帽向薩亞點了點頭也跟著愛麗絲離去。


嘆了一口氣，薩亞拿起放在地上的澆花器，已經空了的容器卻傳出匡啷一聲，低頭一看，卻是愛麗絲的懷錶靜靜躺在裡頭，古銅色的錶面刻滿繁複的花紋。


「笨蛋，直接拿給我不就好了。」薩亞笑了起來。那天，三月的晴空異常美麗。


「…………伊索平原確實很廣闊，不過那裏的生靈都很友善，即使是太陽也樂意指引旅者呢。」薩亞一邊說一邊輕啜剛沏好的紅茶。


此時三人已坐在長桌前，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的甜點，屋內飄散著紅茶的香氣和楓糖的甜味。葛蕾特和漢賽爾聚精會神的聽薩亞說話，稚嫩的臉龐充滿嚮往。


門鈴叮噹的響了幾聲，混合著雨聲顯得有些朦朧而不真切。反倒是薩亞先注意到了鈴聲，提醒少年和少女後，兩人才回過神來，連忙起身開了門。


「午安。」門外的少女笑容清淺，有如嚴冬降雪般的肌膚在屋內的燈光下透出一種微紅。「哎呀，有客人了嗎？」


「白雪姐姐！快來這裡坐。這是薩亞哥哥，他是從最南邊的卡洛爾來的哦！」葛蕾特開心的拉著少女進門。


「午安，公主殿下。」薩亞也站起身來，莊重的行了單膝禮

「叫我白雪就好。」儀態優雅的落座，白雪向薩亞投去一笑，微微勾起的唇角得體而又顯得耐人尋味。「那麼、您是否介意多一位聽眾呢？」


「當然不會，接下來的故事啊，其實也和您有關聯呢。」薩亞從行囊裏取出一條白銀墜子，墜面的紅寶石閃著深紅的光芒。在白雪訝然的目光中，他再次開口講述。


五月的時候，他抵達貝洛。和北方大部分地區相同，貝洛也覆蓋著大片蓊綠的針葉林。薩亞悠閒的漫步在林間，輕輕哼著旋律和歡快鳴叫著的鳥兒歌唱。一顆小石子匡的一聲打中他身前的樹幹，他停下腳步回頭張望，卻沒看到人影，正當他以為只是錯覺時，樹上便傳出一道清脆的嗓音。


「欸、叫你呢。你是……來旅行的？」樹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一抹紅色的身影輕巧的落地。


帶著大紅兜帽的女孩拉下帽子，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看著薩亞。


「還是說，你其實是大野狼？」伸手摸向背後的大型獵槍，女孩挑起眉，在看到薩亞驚呆的表情後，惡作劇得逞似的狡黠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

「開玩笑的。」女孩走近薩亞，「我叫莉亞，能幫我一個忙嗎？」


她拿出一個造型古樸的白銀吊墜，上面鑲嵌一枚深紅的寶石，切磨成玫瑰的形狀。「如果你會經過格林之森，請幫我帶去拿給白雪公主。你要是見到她，一定能一眼就認出來。」

「這麼貴重的東西，交給我一個外人沒問題嗎？為何不親手交給她呢？」薩亞沒接過吊墜，疑惑的看向莉亞。


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莉亞怔了愣，微不可聞的囁嚅一句，「……即使是我也會害怕被拒絕啊。」半晌才猛地回過神。

「拿著吧。由你來給她或許更好。」說罷把吊墜往薩亞手裡一塞，莉亞就飛快的轉身離去，等薩亞反應過來時已經連背影都見不著了。


「傷腦筋啊。」摸了摸頭，薩亞只好把吊墜收進袋裏。然後低頭看向不知何時抱緊他靴子的……貓。


「不好意思，能放開我的腳嗎？」


橘棕色的貓咪軟呼呼的用前爪搭在靴子上，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的看向薩亞，「喵嗚？」


「……抱歉，這招對熟人不管用啊。」同樣用無辜的眼神看回去，「上次被柴郡踹走還不甘心嗎？」


「喵啊！那是本大爺沒看出他也是同類好嗎！？」毛球直接炸開，惡狠狠的瞪著薩亞。


這副樣子倒是挺可愛的嘛，薩亞不厚道的想，「好吧，來找我有什麼事？」


「那個小姑娘啊……最近突然變得很消沉很消沉，明明之前總是扛著獵槍跑來跑去。」漫不經心的抓著靴子上的穗帶，貓咪瞇著眼睛若有所思，「這就是人類說的……為情所困喵？」


「我知道，東西我會好好送到的。」伸手搓揉貓咪毛茸茸的頭，「所以，可以別再扯我的靴子了嗎？你這戀靴的毛病什麼時候才會改啊……」


薩亞一腳拖著緊抓不放的貓咪，一腳搖搖晃晃的往樹林深處前進，光影浮掠間，紅色的身影在大樹上靜靜地看著他們。

「……………………」白雪沈默的低頭輕撫薩亞遞過來的吊墜，「我還以為，她肯定不想再見到我。」


「畢竟，在她眼裡，我只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罷了。」


「紅寶石是永恆與堅貞之石。」薩亞輕聲說道，「即使沒有前來的勇氣，但我想她一直在等待妳。」


「……這樣啊。」白雪有些悵恍的道，「過往已逝，我會去找她的。」


「非常感謝你。」少女的笑容恢復優雅，晶亮的眼眸又帶點飛揚的味道。


窗外的雨聲不知不覺停了，陽光灑在充滿水氣的森林裡，折射出一道道光彩。


「那麼，我也該啟程了，謝謝招待！」薩亞再次化為飛鳥，跳上窗臺，「明年再見啦。」


「欸？明年？」漢賽爾詫異的看向窗外，棕色小鳥已飛的無影無蹤。「啊！有彩虹！」


「他……大概是巡守神吧。」白雪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彩虹，「是個好人呢。」

「欸！？」「真的嗎？」「白雪姐姐妳知道巡守神的事嗎？」驚訝的兩兄妹你一嘴我一嘴的發問。


「呵呵，現在換成我要講故事了呀？」白雪輕笑，「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時間不停沉澱。童話大陸便是這樣由無數個「很久以前」慢慢組成，直到所有很久以前都如酒精般蒸發成幸福結局。


離開糖果屋的薩亞不斷飛行，在安徒生的港口遇到重新獲得聲音的人魚。


人魚說：「被歌頌的只是寂寞。」


但薩亞看著她和港邊提著一籃火柴的小女孩，瞭然的笑笑。即使永生充滿寂寞，仍然會有突如其來而乾淨美好的邂逅。


就這樣，薩亞經過一個又一個故事，終於在七月某個的夜晚，踏進露娜西亞的領土。滿天星子宛若破碎一天空的冰晶，閃爍在漆黑的夜裡，似乎每顆都埋藏著詩人的嘆息。


薩亞化為人形，走在綿軟的草地上，驚嘆的看這一望無際的星空。


「不論看過幾次，這裡的天空都如此美麗。」


薩亞聞聲看向身後，一名少女站在那裏，眼眸深綠，漆黑如夜的長發拖垂在地。


「她的雙眼如森林一樣墨綠，長髮如天空瞬息萬變；她的名字代表歡悅的淚水，和神所賜予的淨土。」薩亞忍不住唱起大陸流傳的頌歌。


「年輕的巡守神，你的旅程即將結束。」她的聲音輕柔而溫和，像夏夜裡的泉水潺潺。「我名為緹爾．白沙，行旅之守望者。」


「我……」萬千話語凝在喉間，卻一句都說不出來。眼前的人啊，是這世界最初的巡守神，是他這輩子的唯一憧憬。


緹爾向他伸出手，他化為棕鳥停在她手上。

她就這麼帶著薩亞，行遍了整片露娜西亞，從白晝到黑夜，又再一次天明。如頌歌所唱，她的長髮隨著日月輪轉，不斷沾染露娜西亞的天色，瞬息萬變。


「古今風物，曾有執著？」她問，「世界初始，神為了創世而學會情感。」


終於在某一個黃昏，他們來到露娜西亞與卡洛爾的邊際。


「來年再見。」緹爾的髮梢映滿夕色，揉合著橘紅與深藍。


「……再見。」薩亞怔怔的站在原地，只覺得恍若隔世。


緹爾微笑，轉身便像融入天色般消失不見。留下仍然站著的薩亞，良久才回過神來。


「再見。」喃喃的又重複一次道別的話語，他轉身朝卡洛爾的方向前進。


隨著身旁的事物漸顯熟悉，薩亞不知不覺越飛越快，數月的記憶像是昨日才發生，又好像倏忽而過的夢境。而原本春暖花開的卡洛爾已染上了秋天的氣息。一個季節的巡迴在此時劃下終點，又開啟另一個季節的旅程，不斷反覆重演，生生不息。


衝出樹林的那一瞬間，他看見紅楓似火，灑滿了整片草地，灑滿了好幾個相識的身影。


「薩亞────！」

他的旅程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