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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凌仍記得,那天在酒館聽到三個月即將發生的叛亂計畫後,奧萊恩整整把自己關在房裡近一個禮拜。
  再多的玩笑、把戲,也無法抹平額間越皺越深的眉頭,眼眶下越發明顯的黑眼圈,也數度讓艾凌忍不住想直接一個手刀把自家王子擊昏順便把他送上床。
  
  「這樣悶著不出門晃晃,又老皺著眉頭,小心悶出病喔。」
  他從沒學習過關心一個人的方法,只能出言揶揄。
  「少囉嗦,叫你辦好的事好好完成,其他的你不用管。」
  從來不知道如何依賴別人的他,只能故作堅強。

  這樣的情況後來又持續了多久?說實在艾凌也懶得去算。
  他只記得某天收到某封書信後眉頭終於稍微緩下來的奧萊恩,在寫完回信後直接倒頭爆睡的情景。
  趁著奧萊恩熟睡空檔擅自把那疊累積多時的書信看了幾遍,雖說被抓到偷看王子的機密書信,那可不是三言兩語瞎扯一下就可以矇混過去的,但偶然間瞧見信紙上的幾個關鍵字,讓艾凌有些在意。
  細細讀下來,事情果然如他預想地進行著。
  「原來如此。那麼,接下來就看你怎麼說服大家了,奧萊恩殿下。」
  信中提到|奧萊恩取得了一次,也將是唯一一次,可以動員平民派以及少數反王派貴族的機會。藉由這個機會,或許可以避掉平民叛亂導致大量死傷的慘劇,甚至,可以比預期中更早將奧萊恩送上王位。

  「是說,要說服那群人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呢。」
  熟悉的面孔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想到不久後便會有場好戲可看的艾凌不禁失笑,將信紙原封不動放回原位,順便取了件披風替難得熟睡中的王子披上。

  「如果你成功實現那個諾言,我的這幾把苦無,是不是就不用再沾染上任何人的鮮血呢?」
  我這是在說什麼玩笑話嗎?
  稍頓幾秒,艾凌自嘲地悶笑了幾聲。
  掛在腰際的苦無,若失了嗜血的能力,素來以殺戮為生的自己,在這偌大的王宮、甚至是這整個星球,又有什麼生存的意義呢?
  石榴色雙眸緊盯著那張閉著雙眼卻依然俊俏的臉龐,儘管盯到出神,現下也得不到任何回應。然而艾凌沒注意到,在視線之外,垂在一旁的右手默默收成了緊握的拳。

*  *  *

  「以上,就是我,拉瑪第一王子|奧萊恩,對於之後的想法跟大致的計劃。為了讓這件事成功,我需要你們的力量。我知道短時間內不能單憑我自己的力量讓你們對王族、貴族們改觀,但是就一年,給我一年的時間證明,我有能力可以讓拉瑪走上一條跟現在完全不一樣的路。」
  如宣誓般,低沉嗓音傳遍每個角落。
  拉瑪城內酒館,聚集了近百人。雖大多都是居於城中的平民,但其中也不乏幾位身分不俗的人士。奧萊恩認得他們,過去還住在正殿時幾度照過面,後來打探之下,才得知那幾位是少數存活下來的反王派人士。
  在奧萊恩的認知中,要不是因為因緣際會下與這幾位大人搭上線,也不會有今天的這場聚會。

  「哼!這樣的話誰都會說,想當年那個昏庸王上任時也是說什麼會給拉瑪美好的未來,你看看現在我們的生活都變成什麼樣子?你既然是那個王的兒子,腦子裡謀劃的八成也是差不多的事。」
  「就是說,不懂民間疾苦的小王子還是趕快滾回王宮吧!」
   眼見台下越發不可控制的喧騰,且句句衝著奧萊恩的王室身分,字字不留情面。原本只是表情淡漠站在一旁的艾凌不禁冷笑了幾聲,抽出腰際幾把苦無把玩著。
  「真是一群不懂禮貌的傢伙。如果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那直接捅個幾刀讓他們閉嘴會不會比較快?」
  「給我把苦無收好,你敢亂來的話回去走著瞧。」
  「真沒意思,這些人這樣鬧,冷不防等等就衝出一個人準備把咱們王子殿下做掉,手無寸鐵的我可沒辦法救你哦!」
  無法違逆自家主子的指令,艾凌也只是悻悻然退到一旁,冷眼觀賞著這樣彷彿與自己毫無瓜葛的鬧劇。
  其實對他來說,清除阻撓在奧萊恩眼前的阻礙便是自己現下的使命,然而現在用蠻力將表象上的障礙去除,對於自己誓言要守護的那位王子而言只是百害而無一利。
  上百人的聚會早已亂了序,嘈雜的交談、吆喝彷彿台下才是主導發言的那方,現下情勢對單槍匹馬上陣的奧萊恩十分不利,然而|
  
  「正是因為我是那個王的親生兒子,所以,我才要親手將我父親的暴政了結!」

  伴隨長劍出鞘的金屬摩擦聲,比方才更為宏亮的吶喊鼓動著現場眾人的耳膜。短短一句話,道盡了奧萊恩此刻的決心。
  沒錯,如果想要徹頭徹尾讓這個星球有所改變,就該親自了結自己家族所種下的惡源。直至自己在無意間道出的這番話,奧萊恩才突然領悟到自己身為王子的責任。

  一直以來,父親所施行的暴政他都是看在眼裡的。
  如何運用檯面下的骯髒手段處理掉違逆分子,他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過。只是,知情是一回事,該不該出手阻止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為何不出手呢?奧萊恩問過自己很多次。
  只要念頭一轉,這個星球以及人民說不定就有得救的機會,但遲遲無法定下的決心總是敗給心中的猶豫及對於未知的未來所帶來的恐懼。
  沒權沒勢,空有王子的頭銜,孤軍奮戰之下怎會有成功的機會?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因為我現在並不是孤軍奮戰,所以我不會再猶豫了。」
  長劍仍筆直地定格在空中,持劍的手微微顫抖著,呼吸失了節奏而喘著氣,側耳傾聽,現場一瞬間從嘈雜轉為靜默,在下一瞬間,卻爆出如雷貫耳的低吼與此起彼落的附和,其中高喊著奧萊恩名諱的吶喊更是不絕於耳。
  
  「殿下,我們就是在等你的這句話。」
  一位從頭到腳罩著斗篷的男人從隱身的樑柱旁走上前,在奧萊恩面前單膝下跪,同一刻,台下眾人也整齊劃一地仿效著此人的動作。
  「從今天起,我們追隨的王只有一位,那就是您,奧萊恩。」
  直呼名諱的嗓音極為耳熟,一手撥掉斗篷帽緣,帽下的面容讓奧萊恩倒抽了口氣,
  「執事長?居然是您……可是您怎麼會?」
  站在眼前的,是自奧萊恩兒時有記憶以來便長期在宮裡服侍王族,連現任拉瑪王都對其尊敬禮讓三分的執事長|長期以來對王族的絕對忠誠是眾人對這位執事長最高的讚譽。
  這樣的一位人物,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場合?
  不對,如果執事長如今還是效忠父王的話,那現在眼前的他便很有可能是敵人,萬萬不可大意。奧萊恩在
心中臆測著,右手絲毫不敢放開才剛收回劍鞘的長劍。

  「大叔!這樣氣氛太嚴肅了啦!你看看都把我們家王子嚇成什麼樣子了。」
  艾凌突然打岔道,這讓奧萊恩更是一頭霧水。
  「會太嚴肅了嗎?我倒是覺得還好,是你對奧萊恩殿下的態度太放肆了才對吧,艾凌。」
  「哪有?是大叔你對王的態度太畢恭畢敬了吧!那種太難了我做不到啦!」
  (嗯?這又是什麼狀況?)
  儼然已經開始無視自己進展下去的對話,讓奧萊恩更是滿頭問號。
  這才意識到被晾在一旁的自家主子,艾凌在執事長的眼神授意下,深吸了口氣,彷彿為接下來即將說明的一連串事實做準備,但突然又靈機一動,匆匆補上一句,
  「因為奧萊恩你耳朵不太好的樣子,我特別大發慈悲放慢速度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講,你要聽清楚了喔!」
  「你再說一次誰耳朵不好?!不過……執事長,請問您還打算讓他們那樣跪著嗎?」
  眼看在場的近百人還是維持著標準的單膝下跪姿勢,奧萊恩忍不住出聲問了應該是眾人頭頭(猜測狀態)的執事長。
  「對耶!哈哈哈!大家趕快先起來吧!」
  眼前這位笑容親切地像鄰家大叔的人,究竟是何許人也?是敵?是友?奧萊恩只希望此時滿腹的疑問,都能夠在艾凌接下來的說明中獲得解答。

*  *  * 

  「照你說的,是執事長收養你讓你成為刺客?」
  「沒錯!」
  「然後執事長也是平民暗殺組織的幹部?」
  「嗯……正確來說,現在應該已經是頭領了。是吧大叔?」
  「好像是這樣沒錯呢。」
  「那您現在還是王宮內的執事長?」
  「當然還是喔。」 
  又是那抹無害的笑容。
  這笑容總讓奧萊恩有股莫名的既視感,總覺得身邊某人也常常露出那種人畜無害的笑容,光從這點來很不客觀地進行判斷,眼前這兩人應該是同夥的沒有錯。
  「好吧,我大概了解狀況了。所以執事長您一直留在王宮內,是為了潛伏在父王身邊以利之後帶領平民發動叛亂嗎?」
  過於單刀直入地詢問,卻不見執事長的表情有絲毫波動。
  「其實,一開始我也沒有要發動叛亂的打算。平民的生活已經夠苦了,叛亂的風險太大,一旦開了頭,後
續就必須有人承擔後果。說來慚愧,即便我願意犧牲自己承擔這一切,但是一想到萬一我的犧牲換不來我所希
望的成果,就遲遲沒辦法拿下主意。」
  稍微頓了下,執事長直直盯著奧萊恩繼續說道,
  「但是這幾年,王的暴政變本加厲。現下除了終結他的統治,似乎也沒其他方法,因此我才會選擇您。不管利用什麼手段,只要讓您這位王位繼承者盡快上位,就能夠離我們的目標更進一步。這樣說起來很像只是在利用您的身分而已。但是,我真的不希望我們的星球繼續出現像艾凌這樣的孩子了。」
  說到這,笑容漸漸從執事長的臉上褪去,無意間和奧萊恩對上眼的艾凌也只是露出一抹無法解讀的苦笑,便低頭不語。
  回想起不久前的對話內容,奧萊恩更加確信艾凌就是那個商會會長肅清事件中存活下來的孩子。

  「那麼,執事長,派艾凌來暗殺我的也是您嗎?」
  奧萊恩提出他的最後一個疑問,也是最想得到解答的問題。
  「是的。」
  從一連串的來龍去脈推敲下來,平淡道出的答案早已在自己的意料之內。
  奧萊恩輕應了一聲,便陷入沉默,不知該如何將話題接續下去,
  「我確實是給了艾凌暗殺王子的指令。一旦殺了唯一的王位繼承人,再解決掉現任王,沒有了王族,我們便可以自組新的政權,用我們自己的策略拯救這個星球。雖說原本計畫如此,但是最後一刻,選擇不下手的人卻是艾凌。」
「喂!大叔!這段說好不講的!」
  一度安靜到差點被人忽略存在感的艾凌,趕緊大聲打斷,卻有些遲了,奧萊恩早已確實接收到執事長道出的訊息,
  「艾凌……」
  「啊!不要用那種看女人一樣含情脈脈的眼神盯著我看!要看你回去看紡就好了啦!」
  (喀啦!)
  「你說要對我們家紡做什麼呢?」
  伴隨一聲關節的折響,奧萊恩及艾凌不約而同地感受到執事長臉上的笑容所散發的陣陣寒氣,便雙雙噤聲,方才對談稍顯嚴肅的氛圍,也在此刻化為無形。
  似乎感受到自己失態的執事長,趕緊清了清喉,
  「咳咳,總之不瞞您說,今天的這場聚會也是我在背後促成的。既然艾凌當初選擇留下您的性命,想必也有他的理由,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不是達成了什麼協議,但我姑且就賭上這一局,這件事的成敗就全靠您了。」
  協議嗎?
  那天夜晚的對話,又再度浮現在腦中。
  七年後,自己要不是得到艾凌絕對的忠誠,就是被對方手刃斃命。但此時不知哪裡萌生出的自信,奧萊恩心中的某處默默肯定著,七年後的自己絕對不會命喪在艾凌的苦無之下,絕對不會。

  「藉今天的機會,我已經確認您的決心。既然您已經有意要推翻現任王的政權,我們這邊從今天起以我為首,願意效忠殿下,成為您的助力。請您帶領我們,讓拉瑪朝向不一樣的未來前進。請不要讓我們失望了,奧
萊恩殿下。」
  隨著執事長起身後大聲地宣示,在場眾人又再度向前聚集。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艾凌也默默退到執事長身後,隨著眾人抽出刀劍,他也抽出苦無,單膝跪地,宣示著對奧萊恩的效忠。 

  不久後的某天,想必會迎來一場苦戰,說不定也會有避不了的死傷產生。不過既然今天親手開了這個頭,就必須靠著自己的這雙手讓一切在最小犧牲中結束。
  「我一定會還給大家一個可以隨時展露笑容的拉瑪。」
  心中默默複誦著一年前曾許下的那個承諾,一個字一個字在心中扎下深根。
  深吸口氣,一切的徬徨已然煙消雲散,少了猶豫及迷惘,反倒多了幾分如釋重負的舒暢。

  瞥了眼窗縫透進的微光,黎明時分的到來,拉瑪即將被改寫的未來也悄悄揭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