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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 【病獅與二重蛇】上篇 小孩子的笑聲、參雜在倒數的聲音中。 『十……』 『要找——囉,快躲起來!』 『九……』 找什麼? 緩緩睜開眼,男子茫然了一會兒,視線最終落在背對著他的男孩身上,那孩子正趴在牆邊,規律地倒數著數字。 陰暗的和室內看不出時間的流逝,習慣了漆黑之後,房內的輪廓好似都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並帶有記憶中、似曾相識的氣味。 這裡是哪裡? 摸索著和門的縫,髭切走出房間,世界彷彿正在旋轉,鬱暗的走道扭曲得狀似伏行的蛇身,連帶他的步伐都踉蹌了起來。 『五……』 童稚的聲音持續響起,拉長的尾音刺激著他的腦袋,迫使他在其中一間和室前停下,懷念的氣息頓時加劇,他下意識地打開紙門,坐在屏風旁的陌生人立刻抬起頭來,訝異地看著他。 那位置,以前應該是那個人的才對。 ……『那個人』?這是什麼回憶嗎…… 「你是誰?」頭部隱隱作疼,他冷然問道,莫名的敵意正在胸腔竄騰,意外的是,搖晃的視野此時竟平定了起來,清晰地聚焦在陌生人的臉上。 『三……』 揚起驕矜的笑容,那人的語氣中不自覺地流露出對於自身身分的高傲:「我名為小烏,是為了取代上一把刀而被鍛造出來的、新的源氏寶刀。」 取、代? 聽到關鍵詞,髭切瞪大淡琥珀色的眼瞳,瞳孔一陣緊縮。他想起來了,這個場景、這個人、這段時期——弟弟被送走後,獨身一人的過去。 這傢伙說,他是取代弟弟的存在? 『躲好了嗎?要開始找——囉!』 孩童純真的笑聲越響越近,髭切卻置若罔聞,他站直了身軀,趁著對方毫無戒心之際,勾起柔和的笑意,蓋在羽織下的手悄然按上刀柄,踏入和室內的步伐仿似獵獅之緩步:「我剛剛沒聽清楚呢,能麻煩你、再說一次嗎?」 明顯浮現不耐煩的神色,那人重述道:「我說我是……」 『啊啊,找到了。』 屏風驟然倒下,發出得以令神智清醒過來的巨響,髭切愣然摸上濺在頰側的溫血,清楚聽到細小的腳步聲在後方停下。握緊淌落腥紅的太刀,他警戒地回頭,結霜般冷漠的眼底倒映出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咧著開心的笑,孩子琥珀色的眼瞳彎成月牙狀,細小的手直指向髭切,嘴腔裡盡是不見底漆黑,好似吞噬了一切聲響,僅看得見他翕動起唇部,同時揚起令人發寒的笑容弧度。 ——『抓到、鬼了喔。』 鳥鳴聲劃破耳際,男子立刻睜開了眼,心臟的脈響隨著平穩下來的呼吸頻率而逐漸變小,他緩緩從被褥中坐起身,按住不知道為何有些抽痛的腦袋,望向泛白的和紙門。 清晨的微光透進房室,就像冬日初雪反照紙門的顏色,髭切轉頭盯著身邊熟睡的兄弟幾秒,本來想觸摸對方的睡臉,最後還是將冰涼的手縮回,悄然披上外套,步出和室。 熟悉的餘韻猶在腦海飄蕩,他似乎夢到了些什麼,但醒時瞬間卻忘了大半,只留存些許不安混亂的情緒,苟延殘喘地想要令他的心內為之揪疼。抬眼將目光放上枝頭的翠鳥,男子親切地朝牠笑了笑,鳴啼聲又宛轉了幾回,牠晃晃腦袋,黑豆般的眼睛好似也在回視他。 夏至的月夕還存有夜晚的濕涼,溫度宜人得令人心靜。 夢境的內容他並不好奇,活得過於長久、遺忘得太多,漸漸不曉得到底該重視哪些事,最後已然對周遭事物感到麻木。 某方面來說,這也是種可悲吧。 「兄長?」身後的門被拉開了,剛睡醒的膝丸有些詫異:「怎麼這麼早起?」 察覺到還有其他人在,翠鳥突然振翅離開庭院。抬頭目送牠漸小的身影,髭切露出溫藹的笑:「難得做了一個夢呢,吵到你了嗎?綠丸。」 「是膝丸,兄長。」糾正之餘,膝丸忍不住打了哈欠,清晨的天空還未撤透夜幕的薄紗,本丸仍是一片昏暗,或許再過半個時辰就會完全亮起來,但現在的時間還是太早了些:「不再睡一下嗎?今天可要養足精神的。」 「嗯……睡不著了呢。」垂下眼簾,髭切拉起險些滑落肩頭的外衣,回身與膝丸對上視線後,笑著將手摸上他的臉側:「那就做點可以提起精神的事吧。」 因為兄長的觸碰而清醒些許,膝丸正想伸手與撫在頰邊的溫暖交疊,身體卻被霍然拉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對方的薄唇已經覆了上來,誘導著他張開了嘴,纏綿上來的柔韌搔刮在齒舌之間,腔內的麻癢和喉間的哽息擾亂了呼吸的節奏,他幾乎感覺自己要在這場炙熱的深吻中暈去意識。 靜謐的晨間,溫液交纏的聲響羞恥得驚人。 「唔……」抓緊髭切的手臂,膝丸試圖將他推開,然而力氣彷彿被掠走一般,連神智都險些被現下的氛圍帶著走,直到對方將手沒入前襟的瞬間,膝丸才警覺地垂首避過連綿的親吻,漲紅著臉拉緊浴衣,擰眉抗議道:「太、太突然了!兄長!」 髭切瞇彎了眼,留戀地舔過弟弟的唇角後,低笑著在他耳邊低語道:「太好了,你看起來有精神了呢,弟弟。」 被耳邊的吐息刺激得說不出話來,膝丸的腦袋一片空白,臉上的燥熱怎麼樣也消退不下,直到再度被帶回不可言說的軌道上、整個人被按進被褥時,他才驟然醒神,難得慌亂了起來:「慢著!兄長,今天還要出陣,大清早的——」 「真是的,在想什麼呢?只是想讓你再休息一下喔。」將棉被蓋回弟弟身上,髭切輕拍過對方的額頭,似笑非笑的神情帶著溫煦暖意。 「我以為兄長又要……是我失禮了。」羞愧於自己的歪想,膝丸將自己縮進棉被中,不敢再看向髭切的臉。 溫柔地撫過散出些許薄綠髮絲的被單口,髭切背對著逐漸亮起來的天光,起身將敞開的紙門闔上,好讓和室維持能放鬆下來的昏暗光線,門縫消逝的剎那,他的臉上驀然失去了笑意。 他好像、有點想起自己夢到什麼了。 在躺回被褥之前,男子冷眼望向室內陰暗的一角,那頭好似也有人與他對上目光、並詭譎地笑著向他敘說些什麼。 他不在意夢境的內容,亦不在乎夢中的自己究竟在跟什麼玩捉迷藏——但是,夢醒時心底那股不安的感覺,就好像要失去最為重要的東西一般。 移開落在角落的視線,髭切躺進已然冰涼的被褥中,拉高被子,翻身看向猶自縮在棉被裡頭的膝丸,忍不住揪緊床舖,壓抑想將他抱進懷裡的、可能會被擔心的衝動。 ……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失去什麼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雖為兄弟,但他與弟弟過去經歷過無數次戲弄般的分合,他們的歷史就像沒有纏緊的、命運的線,多重綁結之中依舊參雜了數段直線,才促成他們如此紛擾離亂的過去,然而繩結終有尾端,已經度過孤獨的他們,終於在這個本丸裡得以用人身之姿重逢。 ——現在,不只是物品的他們不會再被分開了。 「出陣不要打哈欠!明石國行!」怒吼聲驟然響起,領頭的男子眉頭深鎖,紫藤色的眼瞳沉澱著不悅,嚴肅地盯著對方閉上嘴巴後,凌厲的目光便掃向尾隨在後的其他同伴,確認了他們毫無異狀,這才別過頭繼續行路。 移開眼鏡,被斥責的男子擦去眼角的淚水,無奈地開口:「一如既往的嚴厲呢,長谷部君。」 「是你太鬆懈了!」 聽到前方的怒罵聲,膝丸不動聲色地將打起哈欠來的兄長遮在後方,確定長谷部專注於和明石的爭執上後,才放慢步伐與髭切併行:「……果然還是沒有休息完全嗎?兄長。」 「不用擔心。」伸手擦過呼出來的淚水,髭切半瞇著眼,望向左側似曾相識的光景。 他們行於崖邊,縱向的雲橫列在淡藍的天空上,籠罩著整齊劃一的行道建築,日出的光從幾芒線開始,澄澈的曦光緩緩灑落壯麗的京城,穹頂的色彩變得鮮豔明亮,清去遮擋朝陽的晨霧,宣告整座平安京的甦醒。 美得令人屏息。 「兄長感到熟悉嗎?畢竟是平安時代呢。」清楚對方入神的原因,膝丸不禁轉頭笑道,淺綠色的頭髮被照得發白,雖然背對著日出的方向,髭切卻能在他金色的眼底看見喜悅的柔光:「在這裡經歷過很多事情,真令人懷念啊。」 步伐一頓,男子的瞳光波動了一下,就像被清風觸動的湖面,很快便回復平靜,他困擾地笑了笑:「……哎呀,但發生過什麼,我都忘了呢。」 「這樣啊。」沒有因為對方的話語而變動神色,膝丸垂下眼簾,語調不若平時的剛毅,反而低緩柔和:「……沒關係,我會幫兄長記著的。」 「喂,源氏的!你們打算在後面磨蹭多久!」 心頭一緊,髭切本來想回應些什麼,啟口的聲音卻被長谷部的催促給遮蓋,被擾亂心緒的他轉而挑眉輕笑道:「真是的,長谷部君,你就是這樣子,主子才會擔心你交不到朋……唔……」 「兄長!」臉色微變,膝丸立刻慌亂地摀住他的嘴,然而卻已經來不及了。 「主子……竟然有這樣的憂慮……」話語很快便奏效,長谷部自責了幾秒,直到發覺髭切似笑非笑的目光,才意識到對方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他腦羞地怒喝道:「——不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快給我跟上!」 「沒朋友可是事實吶。」再度打了哈欠,明石應和道。 「不干你的事就閉嘴,這麼想睡的話,我就大發慈悲地讓你永眠如何?」朝懸崖一側指去,長谷部陰冷地勾起嘴角,大有下一刻就把明石扔下去的意圖在。 「哎呀,這麼做的話可就沒有隊長了呢。」沒有要勸阻的意思,青江僅是感到有趣地繼續看戲,下一刻,後頸卻竄過刺骨的冷意,他斂下輕佻的笑容,與一旁的大太刀夥伴一同看向天空。 「諸位,現在不是玩鬧的時候了。」石切丸憂慮地皺起眉頭,湛藍的天頂驀然被汙穢給浸染,不祥的氣息逐漸朝他們瀰漫而來。 同時注意到不對勁的氛圍,本來落於後頭的源氏兄弟倆立刻提刀上前,拉近與隊友間的距離,他們站在掃落黑雷的樹林前方,就像防護牆一般,攔住敵人得以前往京城的路徑。 若是時間溯行軍前往人口眾多的京城,後果將會不堪設想,在不確定敵人意欲為何的情況下,率先於此處殲滅牠們,才是最保險的選擇。 「該認真起來了啊!」改變了神態和氣勢,明石抽刀出鞘,刀面隨著他的持動而反亮了一截雷光的折射,他推穩眼鏡,異色的眼劃過不同於鬆散外表的凜冽:「照這個情況,是橫隊陣吧?」 將刀鞘也拔出腰側,長谷部的目光放向升騰出硝煙之處,接著冷哼一聲,默認了對方的指定陣型:「看出來的話就別給我用疑問句!真不明白為何主子會選擇你這種人當部隊長。」 「嘛,別再針對這種問題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將刀指向倏然出現數十道猩紅光點的樹林,明石揮刀上前,斬開甫探出樹叢的敵人頭顱:「上吧!」 緊隨著隊長的步伐,長谷部疾刺向前,直摜入敵方猙獰的臉面,同時揮鞘逼開欲接近的威脅,他嘖聲站在紫髮男子背後,與包圍周遭的時間溯行軍對峙了起來:「別先斬後奏!」 「行了,到現在還吵吵嚷嚷的,是想把亡魂都喚醒嗎?」挑開敵人的攻擊軌路,青江反手將刀刃插入敵太刀的喉嚨內,望著不斷從樹林中竄出的不祥身影,他不禁感到棘手地蹙起眉間,掩藏於樹林中的敵刀數量繁多,即使是擅於隱蔽的脇差,貿然闖入也十足不利。 「青江君!」聽到呼喚聲,男子立刻回頭望向聲音來源,視線觸及對方舉動的瞬間,他頓時明白對方意圖做些什麼。 愉快地揚起嘴角,青江不再於原地戀戰,快速地奔到石切丸身邊,以掩護橫持著大太刀的男子:「還真是大膽的行為呢,神官大人!」 「別挖苦在下了,現在也只能選擇這麼攻擊而已。」聽見對方的調笑,石切丸先是無奈地制止,接著便專心蓄起力道,溫潤的紫眸頃時變得凝肅:「——拜託你了。」 劈開欲偷襲的敵短刀頭骨,青江輕笑了一聲,威嚇著脇差揮舞向前,逼退仍想上前的敵人,為同伴的身遭清出安全的範圍:「簡單的要求呢。」 終於完成續力,石切丸深吸了一口氣,縱步踏穩下盤,使勁揮動起灌滿力量的大太刀,大片弧形的銀光橫掃而過,將樹幹及暗藏其中的敵身皆斬成兩半:「穢物就該暴露於光下才能拔除啊……!」 傾倒的樹木將意圖奔出的敵軍重壓在地,飛揚的塵土伴隨慘嚎瀰漫林間,於此同時,時間溯行軍的身影也出現在樹林後方,牠們顯然沒料到會被優勢的地理條件反將一軍。憤怒頃時催化起狂盛的殺意,憤怒的吼叫掩蓋了吃痛的呼救,牠們毫不留情地踩過樹幹下尚未嚥氣的同胞,翻過阻礙,舉刀向刀劍男士們衝去。 「就讓你們見識一下源氏重寶的力量吧!」收刀入鞘,髭切依舊將手握在刀柄上,危險地瞇細雙眼,在黑影從混亂的樹林竄出的瞬間,抽刀將敵人斬成兩半,同時,敵槍的襲擊驀然穿透尚未消失的同伴屍骸,直迎向閃避不及的男子。 「哈啊啊啊!」箭步上前,膝丸揮刀打開突刺的槍尖,兩雙琥珀色的瞳眸森然緊縮,兄弟倆左右繞開歪斜的槍軌,分別將刀送入敵人的胸膛中,接著側刀將武器反向斬出,鮮血濺染了他們的衣衫片刻,便消散於空氣中。 抽刀而出的剎那,他們各自越過彼此,斬殺了即將對兄弟造成危害的時間溯行軍,默契得無須言語,就連動作都彷彿對稱般整齊,旋身踩穩腳底,他們同時在相對的地面劃起一弧塵土後,再度改變了方位,將反應不及的敵人斬殺。 感覺到勁風來襲,髭切立刻舉刀接下驟然斬來的大太刀,交接的兵刃撞得他滑退些許距離,甚至不得不改變成雙手持刀的姿態:「……!還真是、大隻的鬼呢!」 趁著兄長擋下攻擊的間隙,膝丸雙手舉起太刀,蹬步躍起的重力加上滿溢力量的下斬,毫無阻礙地將敵大太刀斬成兩半:「膽敢向源氏動刀者,斬!」 壓制的力道消失,髭切手上也沒有閒著,將刀橫揮向右,連看都沒看便精準地砍進敵方脖頸,封斷了野獸般的嚎聲,甩去刀上的鮮血,他忍不住調侃道:「哎呀,我以為你會說敢向我動刀的人呢?」 在崖邊的日光照射下,髭切挺拔的身影格外明亮,他拉穩了肩頭飄逸起來的外套,隻身迎臨眾敵的刀鋒之前,神色依舊從容愉快,那股刻印在骨底的氣勢、強悍得懾人心魄。 握緊刀鞘,膝丸不自覺地波動了瞳光,心臟因為激昂而揪緊,他旋身斬殺背後的敵刀,回話的聲音因感動而發顫:「因為兄長,便是源氏……!」 砍斷敵人的右手,髭切揚起豪氣的笑,太刀沒入敵方胸膛的瞬間,他與同時回過頭的膝丸交會了目光:「我等即是源氏——這樣才對喔。」 象徵著『源氏』的重寶,是他和膝丸。 ——只能是他和膝丸。 「怎麼感覺、這些東西殺不完啊……!」摜裂敵協差蟲蟻般的頭骨,明石順著揮刀的軌路砍殺旁側的敵人,察覺到後方的氣息,他一個肘擊撞向後方人的胸膛,卻立刻被堅硬的胸甲激得手臂發麻,咬牙忍下不適感,明石立刻將武器換至左手,奮力將其反插向後:「出乎意料之外呢,竟然穿盔甲的嗎!」 險險避開敵方的斬擊,長谷部皺眉掃了破出一個口子的衣裝一眼,本想責難明石不經思慮的攻擊型態,卻驟然注意到林間的異樣,臉色煞白地轉身向同伴衝去,他焦急地大喊道:「明石、別停在原地!快離開!」 「什——」來不及理解對方的話,槍響立時爆裂了空氣,劇痛感從大腿刺激上腦部,未待行動力被痛覺徹底癱瘓,明石踉蹌地避至一旁,左右兩側的敵人並沒有放棄這個機會,伺機將刀往男子身上招呼而去。 及時趕上刀落的剎那,長谷部橫刀接下敵方的攻擊。擋在幾乎站不穩的同伴前方,他的眉眼充斥著怒意:「你在搞什麼?不是說要認真起來嗎!」 扶穩歪斜的眼鏡,明石冰冷地瞪向槍聲來源,他強撐著刀鞘試圖站穩身體,左手握緊染血的太刀,趁著溯行軍們仍與同伴抗衡之際,忽然從長谷部的左側直斬而下,砍下猝不及防的敵人右手後,又支撐不住地單膝跪下。 「哈……超疼啊……我可是已經拿出真本事了,別要求太多了啊你這傢伙!」粗喘著拾起地上甫鬆開武器的漆黑斷肢,明石對準了方向,直直朝槍兵的方向投射而去,樹叢那方的銃兵也警覺地離開原地,下一刻卻被一隻突如其來的手拖出遮蔽處。 森冷著眼神,膝丸俐落地揮刀斬過,銀光一現,他的手中頃時只剩下頭顱的重量,大量鮮血揮灑於地面,銃兵的身軀才後知於生命的熄滅,緩慢消散起死狀淒慘的屍骸。 若是敵方還有銃兵埋伏的話,全員失去戰鬥能力想必也是時間的問題。 ——所以,必須將這種威脅清除才行。 得出結論的瞬間,膝丸歪頭閃過彈軌,爆裂的聲響震動了耳膜,他清楚看見槍口火光於陰暗樹林內亮起的位置,他毫不遲疑地持刀而去:「自曝方位是吧,正合我意!」 「慢著、別去……!」急切的大喊貫穿耳際,髭切的聲音竟然出現了急促與慌亂,引得膝丸為之一愣,轟然雷聲吞沒了後續的話語,掃蕩下來的暗雷掃蕩於彼此之間,他這才發覺不知何時落於後方的巨大陰影,反應得太遲,敵大太刀已經隻掌按上他的臉,像拋棄垃圾一般、隨意將人往懸崖邊甩去。 「唔!」暈眩感襲擊了腦袋,在劇烈的失重感中,景物快速變動,膝丸趕緊將刀往他所能見的方向插去,以緩和衝擊的力道,最後驚險地在懸崖邊止住了墜落,但整個人卻近乎懸空,只能勉為其難地摳按著岩土,在發白的指尖即將鬆落的瞬間,極其有力的手掌恰時出現,死命地抓緊了膝丸的手腕,使勁將他整個人往上拉一截。 「哈……太好了,趕上了。」放鬆地露出彷彿要哭出來一般的笑臉,髭切單膝跪在崖邊,隻手將太刀插在穩固的地面,避免自身也失重墜落,欲施力將對方拉上來之際,武器冷光卻驟然劃過男子的後背,炙熱的鮮血頃時噴濺而出。 「兄長!」親眼目睹了兄長受創的剎那,膝丸驚慌地大叫道,然而對方卻僅是抿緊唇部,勉強向他彎起微笑,手又握得更緊了些。 腥甜湧上喉頭,髭切強嚥下滿嘴血氣,連同安撫的話語都吞回喉頭,甫受的創傷令他喪失了將弟弟拉上來的力氣,他知道現下的自己應該回身反擊,但此時根本無法騰出手來,只能繼續在敵人嘲諷的視野下,暴露著損傷嚴重的背脊。 「你們這些遭天譴的!」雖然注意到了兄弟倆的情況,向來溫厚的石切丸不禁慍怒地咒罵道,他舞刀斬殺了大匹閃躲不及的時間溯行軍,試圖破開重圍,然而揮刀頻率卻快不過敵人圍繞的速度,甚至還屢屢遭受敵短刀的偷襲,失去冷靜的刀法換來的是狩衣的血跡斑斑,自身的處境也越發不利了起來。 好不容易繞過攔擋前方重重的敵影,通往源氏兄弟的道路卻再度被敵大太刀給擋住,青江難得斂下了泰然的微笑,凝肅地將武器橫持在前:「這下可真是……」 深知場面的危急,長谷部緊蹙起眉頭,他努力保持著鎮定,但腦袋依舊想不出能解決現下困境的方法,僅能繼續在原地阻開砍向同伴的攻擊:「該死的,滾開!」 他不能離開這裡,明石的傷勢比想像中還要糟糕,即便已經緊急在傷口上方綁緊了繩線,出血的速度還是快得嚇人,看來是被穿破了動脈。 再這麼下去,會全軍覆沒的。 蒼白著臉,明石按緊大腿的傷口,現在的他已然無法站立,失血了多少自己也不清楚,趁著判斷力依舊清晰,他一面將繩線綁得更緊,一面虛弱地開口要求道:「去幫助他們吧,長谷部君。」 要保護一個喪失戰鬥能力的拖油瓶,還是拯救兩位陷入危機的刀劍男士?……不管怎麼思考,都該選擇後者才對。 「閉嘴!」長谷部咬牙怒吼道。別說他不想放棄任何隊友好了,就算拋下明石去支援髭切,他也衝不破敵人圍起來的防線。 此時的戰場,簡直就像為了玩弄刀劍男士、而刻意塑造出來的舞台一般。 獰笑著砍下第二刀,時間溯行軍昂威的高吼震裂了空氣,眼睜睜地看著髭切承受不住的咳出鮮血,膝丸的心臟瞬間揪疼得更盛,甚至覆蓋了渾身的劇痛,無助堵塞了嗓眼,他幾乎要流下淚來。 再這麼下去,他們兩人都會一同墜下懸崖。 他不希望兄長因為自己而死在這裡。 所以,至少、至少…… ——至少,源氏的朝陽必須繼續懸掛。 慌亂的思緒在剎那間的頓悟後,兀然化為平靜和慎重,膝丸的目光垂落至自己另一手持握的太刀上,重返光亮的瞳眸好似正注視著希望:「兄長,請你反擊吧。」 「胡說什麼呢?我沒事的,快把手握好,別鬆開你的刀,吶,弟弟,別這樣……」發覺膝丸的異狀,髭切連忙加重了手掌的力道,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恐懼感在對上弟弟堅毅的目光後洶湧地席捲了大腦,這是他頭一次如此畏怕,連聲音都克制不住音量:「我等皆是源氏重寶,少了你的話算什麼!把手握好,拜託你……」 「兄長……」第一次見到對方如此失控的模樣,膝丸痛苦地擰起眉頭,手掌卻遲遲沒有回握他的手腕。 「撐著點,我馬上拉你上去,沒事的,一切都沒事的!」嘗試性地鬆開刀柄,髭切跪趴著取得更為穩固的平衡,變動的姿勢導致斬傷迸裂得更加嚴重,然而他卻毫不在意地用第二隻手握上膝丸的手臂,正當他打算不顧一切地將弟弟拉上來時,對方卻猛然掙開了手,變動來得太快,髭切錯愕地瞪大眼:「膝丸……!」 用墜落換取拋刀的機會,膝丸用力將太刀投回崖邊,本要再度對髭切進行攻擊的時間溯行軍立刻轉移了目光。緊抓於手腕上的溫暖驟然消失,他感覺一切都冰冷了起來,然而洋溢著心底的盡是慶幸與喜悅,他露出笑容,聲音明明被下墜的風聲給掩蓋,卻還是清晰地傳達了出去。 兄長,終於喊對我的名字了呢。 「……!」彷彿剎那間被人扼住了脖頸,男子呼吸一窒,維持著將手往下撈去的動作,滿手的空寂剝奪了言語功能,完整目睹珍視之人消失在視野中的過程,琥珀色的眼眸霎時喪失所有光采,就像失去了生命。 墨綠刀柄的太刀仍直豎於懸崖上,依附其中的付喪神卻已然消失無蹤。 「髭切——……」同伴的呼喊在耳邊作響,似乎正傳達些什麼,他卻聽不明白。 茫然抬頭,髭切驀然握住了即將下落的刀刃,血液迸流於掌心之中,理應出現的疼痛此刻卻麻木了起來,他回頭向背後的時間溯行軍笑了笑,動作順暢地抽起身旁的太刀,送入被震懾的敵人腹中。 幼童稚嫩的笑聲,驟然自耳邊響起。 明明正仰頭望著敵人,男子的瞳面卻沒有映出對方的身影,目光幽暗得引人發寒。 夢境中曾經出現的孩子被懸崖邊的風吹起了衣襬,佇立在一旁,臉上彎揚著詭譎的笑,張嘴向他詢問了什麼。 ——吶,膝丸呢? 被攻擊的當下便賣力想抽回武器,腹部遭受刺穿的敵人胡亂吼叫了起來,參雜著吃痛的哀號,聽起來焦急而恐懼,被牠刺耳異常的聲音給吸引,周遭的時間溯行軍紛紛將目光投注於穿出刀刃的背影上。 ——啊啊,他又在玩捉迷藏了嗎?那就要來倒數囉。 染滿鮮血的刀鋒、生生在血肉之軀中攪動了方向,翻起腥紅的血肉後,創口又隨著髭切的起身朝上撕裂,切肉似的、緩慢地將痛不欲生的敵太刀一分為二。 大量血氣從筆直鮮紅的斷口處洶湧溢出,彷彿滾落豔紅漿球的石榴一般,豔麗而淒然。 ——找不到?不要緊喔,時間到的時候,把鬼殺掉,消失的人就會出現了。 將視線從消失的屍骸移轉至前方,髭切背上的傷口仍不斷地墜落血液,失血量明顯不輕,他卻毫無感覺,背著日光、背對著繁盛的平安京,將太刀對向不寒而慄的時間溯行軍之後,死氣沉沉的臉上終於浮現溫藹的笑。 「斬了你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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