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07

「栗山同學。」

中川跑向栗山，瞧了一眼他手上的箱子後，露出關切的神情。「很重嗎？需不需要幫你？」

「謝謝，但我一個人……」

「妳們先走！我等等就過去。」

中川朝原本身邊的朋友們喊完，迅速抬起上面的箱子，對他的阻止回以幹勁十足的「很輕啦沒事沒事」，踏著穩健的腳步往前。栗山只能又喊了幾聲，好不容易才讓中川回頭。

「真的不重啦，栗山同學就放心交給我吧，我在合唱部也很常搬東西喔。」

「呃、謝謝……但不是那邊，這邊才對。」

中川停了幾拍，才用笑聲驅散尷尬的氣氛，轉向栗山指示的走廊，閃避放學時間準備回家或參與部活的其他學生。他們並肩路過合奏部的部活教室時，中川忍不住探頭多望了幾眼，感嘆道：「真的好大喔。」

「比你們的部活室還大？」

「對啊，連地板都是新鋪的，學校還真不公平……」

「他們終於收好東西了。」

「那一堆譜架看起來就很難搬，一定很累。」中川收回羨慕的眼神，轉而向栗山提問：「栗山同學來過合唱部嗎？你怎麼知道的？」

「……聽說的。」

中川只回了「這樣啊」，接著安靜地爬上走廊尾端的樓梯。兩人走到樓梯轉角處時，栗山才打破沉默，「中川同學會不會累？要休息一下嗎？」

「很輕鬆喔，不用擔心我啦，這要搬去哪裡？」

「手工藝部，還要再往上走。」

栗山原本想讓中川把箱子還給他，但中川意外地堅持，只好一起再爬一層，走到另一棟校舍，把東西放到手工藝部。他在離開前發現旁邊正好是工友休息室，裡面還有學生正在和工友說話，牆邊放了幾把梯子。

原來隔這麼遠。

「栗山同學還要回部活室嗎？」

他點點頭。「中川同學是要去合唱部？」

「對，我要去禮堂，他們今天在那邊練習。」

「怎麼突然換地方了？」

「下星期要年末表演，今天是彩排，我們說好一起回去看，岡君也在。」

「中川同學真的很喜歡合唱部。」

「栗山同學也是啊，電影鑑賞部多虧你才有今天。」

「畢竟只有我一個，當然得努力一點。」

「喔——我以為是兩個？」

栗山能感受到眉頭跳了一下，趕緊撿起短暫出現的破綻。「正式部員只有我一個人，其他都不算。」

「幽靈部員不算嗎？我們學校對幽靈部員的規定很寬鬆吧？」

「……是這樣沒錯。」

「幽靈部員可以一次參加兩個部活，說實話我還有點羨慕呢。」中川指著路過的教室，裡面傳來陣陣誘人的香氣。「其實我一年級也想加入烘焙部，但合唱部實在是太忙了，只能在他們做太多蛋糕時過來幫忙吃。」

「合唱部的練習應該很累吧？你們比賽成績一直都很好。」

「對啊，尤其是夏天比賽前的練習，每天都在唱，唱到都分不出來自己到底有沒有走音。」

中川嘆了一口氣，面對栗山時又是那個意味深長的表情，而他這次也來不及閃開。

「所以呀，我覺得我們部員除了練習唱歌之外，還有力氣去其他部當幽靈部員，非——常厲害喔。」

「……是他沒事找事做。」

「栗山同學沒有強迫他吧？」

「我早就叫他趕快回去了。」

「造成兩邊的困擾，還真是不應該。」

「都已經是部長了還到處亂跑，真的是……」

「就是啊，岡君那時候就直接消失，也不跟大家解釋。」中川搖了好幾下頭，對呆愣的栗山面露驚訝還「咦」了一聲。「怎麼了？難道栗山同學不是在說岡君嗎？」

「……當然是岡君。」

「還是說有我不知道的幽靈部員？原來我們部有這麼多人喜歡看電影嗎？」

本來想繼續裝傻，但中川狀似無辜的眼神實在是太令人坐立難安，他只好無奈地選擇放棄，停下腳步。

「我認輸，中川同學想說什麼？」

中川沒有馬上接話，輕哼著歌曲繼續往前走，栗山也只好邁開步伐跟上。右前方就是禮堂，陸陸續續有學生出入，單從外表看不出來是不是合唱部部員，這個距離也看不清他們的臉。

沒看到那傢伙。

「他又弄壞東西了嗎？」

栗山過了幾秒才意識到中川是在和自己說話，連忙收回視線，感覺到中川正一邊說話一邊觀察他的反應。「上次是播放器，這次是什麼？」

「他沒有弄壞什麼。」

「還是說他把部活室燒掉了？奇怪，在合唱部明明不會搞破壞，怎麼在其他部就這樣……」

栗山啼笑皆非，擺手否決中川的猜想。「中川同學對他這麼沒信心嗎？」

「不好說，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中川皺起眉頭，儼然母親對小孩憂心忡忡的樣子，當然栗山只會把這個感想放在心裡。「講話太直接，惹別人生氣了又不敢道歉，真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

「他也是會道歉的，中川同學不用太擔心。」

「誒——栗山同學比我還了解他呢。」

「⋯⋯饒了我吧。」

中川笑得連眼睛都只剩一條細縫。「他還是有優點啦，很認真，應該說太認真了，但也真的很努力，雖然白目但在奇怪的地方又很貼心⋯⋯啊，還有在緊張的時候喜歡裝酷。」

「裝酷？」河豚或哈巴狗做得到嗎？

「合唱祭要開始前，他一個人站在最後面都不講話，問他能不能代替岡君獨唱……『當然可以，連落跑部長的份一起』，講完應該是想帥氣上台，結果緊張到差點跌倒，很好笑吧？」

雖然不在現場，但中川的模仿渲染力十足，表情也確實掌握當事人的精髓，讓他只差沒笑到岔氣，扶著牆壁深呼吸幾次才調順氣息。

「這就是中川同學之前說的⋯⋯『可愛』的地方嗎？」

「還有很多啦——其實是個愛哭鬼，被稱讚了容易臉紅，整天追著岡君也是。」

「岡君還真是辛苦。」

「啊，不過他最近都追著栗山同學。」

「這點就不用特別強調了。」

「栗山同學嘴上說很困擾，其實也沒有真的拒絕他，不是嗎？」

「⋯⋯這點，也沒必要強調。」

「總而言之，雖然會覺得他很煩，有時候真的很想揍他，但還可以忍受啦。」

「所以才選他當部長嗎？」

「他是真心希望合唱部變得更好，部長不就是要這樣嗎？我和岡君都覺得沒有人比他更適合。」

他們走回剛才的樓梯間，原本一前一後的距離拉得更遠，因為中川試著在倒數第二階就輕輕往下跳，而他則一步一步往下走。

「栗山同學覺得呢？你覺得他會是怎樣的部長？」

「為什麼要問我？」

「不然換個問題，作為電影鑑賞部部長，對幽靈部員有什麼看法？」

「我沒有承認……」

算了，在中川面前嘴硬也沒用。

樓梯的寬度還算寬敞，兩人之間拉開安全距離不成問題，偏偏有人硬是要擠到他旁邊，沒在比賽也拚命要追上他，奇怪的是腿那麼短速度卻很快，常常一下就跑不見，很快又跑回來。

明明就不需要跑回來，沒事找事做的笨蛋。

很認真做好不是自己份內的事，很努力尋找自己能夠幫忙的地方，在奇怪的時間點太過貼心讓人說不出話，無法理解，但能真切感受到那份好意，以及莫名其妙卻還算可靠的責任感。

雖然很煩，真的很煩，他都被煩到壽命變短了。

「⋯⋯部長，他會做得很好。」

說出口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栗山讓自己不去在意中川揶揄的眼神與附和聲，把視線投向禮堂，呼出一口氣。

「要是被他聽到，說不定又要嘩啦嘩啦地哭了。」

「不至於吧，如果是岡君說的比較有可能。」

「嗯——不好說，栗山同學要不要試試看？」

中川在二樓停下來。如果要去禮堂得繼續下樓，要回部活室得通過走廊，栗山一時不知道該抬起哪隻腳，放在運動外套口袋裡的手捏緊了手帕。

「他不會想聽我說。」

「為什麼這樣說？」

「⋯⋯直覺。」

「那栗山同學想對他說嗎？」

「⋯⋯這個問題太困難了。」

「不要想太多呢？只要考慮想或不想。」

「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

「不行嗎？我覺得如果是他，應該連想都不會想。」

「就是因為他都沒在想，才這麼困難。」

對Fork來說，這不會是是非題，而是自動填空，沒有選擇空間的標準答案。

可是他就是無法作答。

「那強迫他也一起想，會變得比較簡單嗎？」

「他做得到嗎？」

「至少會很努力啦，而且會固執到一定要找出答案，要先做好心理準備喔。」

「聽起來就好煩。」

「是可以忍受的煩，沒問題的。」

「中川同學對他太有信心了。」

「不是喔，我是對栗山同學有信心。」

他張開嘴巴，天氣還不至於冷到吐出煙，現在也發不出聲音。中川眨眨眼睛，笑容在寒冷的空氣裡散發鮮明的熱度。

「就算在鬧彆扭或生悶氣，他還是很想聽到喔，栗山同學的想法。」

「如果要說，也是合唱部的人說⋯⋯」

「對他來說沒有區別，合唱部，電影鑑賞部。我剛剛說了嘛，他太認真了，認真到會被當怪人的那種認真。」

「只是幽靈部員而已，幹嘛這麼認真？」

「想知道的話，栗山同學可以直接問他呀。」

「……他應該很後悔吧。」

「咦？這也是直覺嗎？」

他向來不輕易倚靠直覺的，現在也不例外。

明明可以在合唱部好好當部長，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即將消失的電影鑑賞部？

為什麼要冒著危險，靠近有可能失控的Fork？

中川發現他的欲言又止，馬上貼心地接話：「那我的直覺是，如果聽不到栗山同學剛剛說的，他會更後悔喔。」

「……那他就只是笨蛋而已。」

「笨蛋才不會想太多嘛，雖然我說要直接問他，但他應該也答不出來。」

「那就不用問了，反正也沒意義。」

「因為他想做就做了，根本沒想過會不會後悔。」

「……為什麼有人可以笨成這樣？」

為什麼那傢伙願意做到這種程度？

「很難理解吧？就像之前他在所有人面前質問岡君為什麼不好好唱歌，唉——那次真的好可怕。」

「難怪岡君不想去練習。」

「之後也是，鬧脾氣說岡君要唱他就不唱了……」中川一臉受不了，用力哼聲。「弄壞電影鑑賞部的播放器一定也是，都不先想想後果。」

「聽了讓人好不爽。」

「請栗山同學好好教訓他，不用客氣，罵到他哭了都沒關係。」

「雖然很想，但真的哭了感覺很麻煩。」

「其實滿可愛的啦，試試看就能看到囉？」

栗山試著想像後，最終還是心情複雜地搖頭，在中川替他感到可惜時低頭盯著腳尖。

即將廢部的部長和幽靈部員。

不應該接觸的Fork和Cake。

……明明一定會後悔的，為什麼？

「雖然是個笨蛋，但我們家的男高音很優秀喔，聽了保證不會後悔。」中川挺直身體，拍了幾下胸口。「說不定還能看到他跌倒出糗，是不是很更讓人期待了？」

他被少女生動的神色感染，嘴角微微彎起。

明明問那傢伙也得不到答案，一點意義都沒有。

那問他自己呢？

「……出糗的部分，感覺更吸引人。」

他終於挪動腳步，踏出往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