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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衝突的藝術 by 杏語心靈診所

在大多數的衝突裡面，最常見到的人們反應是「試圖說服對方接受自己是對的或者是情有可原的」，最常使用的方式就是：「試圖說服對方理解自己的想法與處境」。一個標準的對話模式就是：「我當時哪能想到這麼多？我當然直接就脫口而出了。」

這個說詞的背後，其實隱含有一個「邀請」－－「我希望妳能來了解我當時處境的艱難與無助」，還隱含有一個「意圖」－－「我希望妳在了解我的艱難與無助之後，能明白我這樣做是沒有錯的（或是不得已的）」。

好，那我們回到現場。會跟你衝突的人通常會是誰？有個叛逆的小孩？有對頑固的父母？還是有個不講理的婆婆外加一個沒肩膀的老公？或是一個總是對別人很好，對妳不假辭色的伴侶？

有趣的就在這裡－－常常發生衝突的，往往不是客人（除非對方是個奧客，而且真的突破了妳的底線），而是自己熟識的人。但是這就奇怪了，既然越熟識的人越容易爭吵，那對方怎麼會「不能了解妳當時處境的艱難與無助？」，而且，當妳認定對方「理當」是最該了解妳的人時，妳對於對方的期待就越大，當對方沒有站在妳這邊時，或者為你思考、發聲、維護妳權益、體諒妳時，妳會更生氣。

非常有意思的，我們檢視在團體動力當中，什麼樣的人容易衝突，其中一種結合，就是「彼此越相似的人，越容易衝突」。

原因在於：對方並不是不了解妳的處境，相反的，對方正是很了解妳的處境，但她以為自己可以做出更好的反應（注意喔！是對方「以為」而以喔！），所以對方會直接接下妳的邀請，但是繼續指控妳的反應不當。

這樣的反應，最容易演變成下列這樣的語句：「我了解妳當時的狀況，但妳難道不能用更好的方法去面對嗎？」或是「妳當時那狀況算什麼，我也遇過，但你至少也應該XXXX...」

結果妳的邀請，會被對方不假思索的吸收，而且認為自己已經完全了解妳的苦處（但其實根本沒有），更慘的是，對方會認為妳即便在那種環境底下，妳還是應該怎樣怎樣做。

要了解這個現象，我們就得了解一個顛撲不滅的真理：人類是一種最不理性的相信自己是理性的一種不理性的動物。人類的行為幾乎不是按照理性在做選擇的，相反的，人類經常是因為內心的情結、恐懼、憤怒、貪婪等情緒在做決定的，在做出決定之後，理性的唯一功能，就是將上述的「愚蠢決策過程」合理化為一個美美的、充滿智慧、有效率的一個決策過程。

絕大多數的人類都以為自己是基於理性與自由意識在做選擇，事實上，往往是相反過來－－人們是基於不理性的動物本能在做選擇，而後理性才將這一切包裝成自己很理性的自由選擇。

關於這個部分，我們可以在後續的「認知行為失調」當中進一步討論。

由於人類的這個不理性的特質，往往給自己一種過度高估的預期，預期自己在當下時，會怎樣又怎樣，有效率的解決問題。諷刺的是，由於大多數人都會偏向於高估，所以高估反而變成一種「正常」。如果您對自己產生懷疑，對妳處在不同情境下的反應沒有信心高估，您反而會變成一種「病態」，別人非常可能認為您就是「沒自信啦！」、「總是往負面的去想啦！」、「想太多啦！」。這雖然好笑，但就是事實，因為大多數人總是把自己很不理性的想像為太理性，所以真正會理性得去質疑自己的人，反而變成鑽牛角尖的「悲觀主義者」，甚至是「病態」的程度。

所以，妳很有可能對自己有所期待的人發出了一個邀請，希望對方接受，並且進入妳的世界來為妳想一想。結果妳的期待就落空了：對方根本跳過妳的邀請，明明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卻又堅信她了解什麼，更最要的是，對方最後的判斷「即便妳這樣，妳也不應該怎樣怎樣。」

這會對妳造成一種嚴重的心理上傷害，而人類面對傷害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沮喪、難過、憂鬱，另一個就是反彈起來，生氣、憤怒、反擊。

通常，這兩種行為會一起出現，所以才會有「氣到想哭，越哭越生氣」這種經驗。

在治療上，來求助者往往還會有個情結：「明明就是對方不講理，為什麼來看病的是我」。這也會造成當事人的不甘心，而且往往因此延誤解決創傷的黃金處理時間。

事實上，我可以這麼說：越是在衝突中，能夠理性的思維的人，往往是感受到最大委屈與傷害的人，但也是最願意走進心理治療室尋求協助的人；相反的，越是不能理性思維的人，往往是造成別人傷害而渾然不自知者，但也是最不願意走進心理治療室尋求協助的人。

在我的經驗當中，通常肯來到治療室跟我溝通的，往往是受傷害的那方，也是比較理性的那方。而唱高調「心理治療那些都是假的，要講話，我來就可以了－－」、「有問題的是妳又不是我，為什麼我要陪妳去？」的這類語句，常常是一種很具備意義的指標－－那暗示問題就是出在那個不敢、不願、不認為有必要、或（理性上所有能美化自己不必走進會談室）的說詞的那個人。

但這下就麻煩了。有足夠理性，並且願意好好解決問題的人，是願意學習的那方，而不願意好好解決問題的另一邊，根本就不願意走進會談室。那我們怎麼辦？

大多數按照西方正統治療訓練的治療師，通常會希望妳能讓衝突雙方都能來到現場，也相信這樣才有辦法了解全貌，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甚至，有些治療者會拒絕處理單方面來求助者。

但這不是很諷刺嗎？老師站在台上大罵翹課的同學，但是被罵的都是沒翹課的同學。老師可以要求乖乖來上課的同學，卻對於不來的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難道，有意願求助者，為了求助，還需要負擔那個叫不願意改變的人進入治療圈的義務嗎？

這是非常荒唐的一件事。但是再仔細想想，真的不能只有單方面的處理方式？固然，如果雙方要溝通，必須雙方一起努力。但是當雙方站的高度不同，或立場有偏差，那溝通中的「溝」，就會被雙方兩塊地的錯開，而連不在一起。若非有高有低，就是左右不對，一條溝都連不成一直線了，通什麼通？

這就進入所謂單方面超越衝突的技術。那是一種混和很多軟硬兼施的技巧，要讓對手不得不上談判桌的技巧。

在超越衝突的藝術中，我們必須回到最最最原始的基礎－－

面對一個衝突，是大也好，是小也好，你要的是什麼？

是對方接受你的邀請，同理你的心，給妳惜惜？還是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這裡是最有趣的事情。很多人在面對衝突時，內心開始受到傷害，採取的是反擊的方式。但我們可以說，這幾乎是無效的，因為你的反擊，只會激發對方拉高衝突的層次，你得花更多的力量來防衛自己，而且你可能受到更多的傷害。

但是不反擊的話呢？那憤怒就會在妳體內慢慢轉變成沮喪與憂鬱，開始侵蝕你的心。反擊與不反擊兩者，似乎都不能解決問題。所以，就死定了？

很多人想到，那應該坐下來，好好溝通。但問題是，溝通又是發出去的一個請求，在實質上，又給對方一個拒絕的機會。一但對方自我感覺良好，拒絕了，那你豈不是又要受到傷害？而且，即便對方願意溝通，你們雙方就能真正的溝通嗎？對方如果始終站在本位主義上，拒絕任何妥協，那這場溝通就變成你的委屈求全的大戲，受傷害的又是妳自己。記住：只有溝的兩端等高，而且是一直線，這個溝通才有意義。

當我們思考到這裡，很多人會覺得雙手一攤，沒辦法了。那好，我想請問：你的人生是妳的，另外一個人干你什麼事？為什麼非得對方如何又如何，不管是溝通也好，認同你也好，體諒你也好，這場衝突才能結束？
是的，對方也許是妳父母，也許是妳親屬，也許是妳配偶，更擴展一點來講，對方也許是妳得罪不得的客戶，也許是妳的上司，也許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護士被病人言語霸凌的一大堆事件。所以你就沒辦法了嗎？你一定要對方支持你嗎？

那我們就得做到兩件事：第一、保持主動，由你來決定或影響對方的行為，而非「等」對方不知哪一天，決定來跟你解除衝突狀態。只有主動權在妳自己身上時，你才會獲得主控感，以及附屬的安全感。其次、你應該檢視自己擁有什麼工具，可以用來影響對方？

很有趣的，你沒有神經連結，也沒有超能力或巫術可以控制對方，去廟裡哭或算命觀落陰，不如去買一堆彩券。我們要的是力量，去獲得實質的東西；不是一個理由、一個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的藉口。

有趣的是，從這裡開始，我們就得超越一般的心理治療了，因為常態下的心理治療在於接受者都有意願接受治療，而在這個情形下，只有單方面是有意願的，課題會轉變為「控制技術」，一個人怎麼去控制另一個人。但一樣是控制技術，有很多種方法，有效率不彰、成本太高型的，例如不斷割腕以吸引男朋友注意；也有暴力型的，諸如在父權底下社會，男性最以為有效的罵人或恫嚇的方式；也有被動控制型的，諸如在父權社會底下的女性，最常以難過情緒表露、哭泣、自憐自哀來控制對方（偏偏這種做法，控制到的都是對控制者最友善的，例如家中最聽話的女兒；對於真正缺乏溝通意願者，諸如：家暴的先生等，根本沒有用）。

我們必須延用心理治療的精神，拓展到外面，實現有效、有節制、有目的性的控制技術。

能否成功控制的關鍵在於：讓對方覺得按照「某個方式」去做是對她有利的，是愉快的。但偏偏，這個「某個方式」，就是妳期望對方去實行的動作。

換句話說，一個完美個控制，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受你影響而去實行的，對方只以為她這麼做是愉快的，是對自己有利的，是自願的。

既然要達到這個目標，我們就非得對對方的內心思考進行同理不可。我們越清楚知道對方在意什麼、對方畏懼什麼、喜歡什麼，我們就越能趕羊進羊圈。

但大多數的人在「認識」對方的方法，通常都是用「聽對方說」的方式來獲得對方資訊。但是，這世界上要是每個人都那麼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這世界也不會有衝突了。如果您放任對方主動敘述，她到最後講出來的那個自己，其實就是對方做不到、卻又最想成為的那個模樣。這點非常重要：這代表一般人說出來的：「我其實就是一個XXXXX的人」時，其實她是在說：我希望我是一個XXXXX的人，可惜現在我還做不到－－這一切在潛意識中完成，對方是不清楚的，對方會真的以為自己真的就是自己想的那個人。這種現實與外觀分離的現像，不只存在於人類認知當中，也深深影響整個社會動力。不妨做個簡單的測驗：如果妳在一家頂尖的國際性公司看到一個穿著有點破舊的人，跟旁邊西裝筆挺的人群完全不同，那你會認為這個人是誰？很抱歉，她可能就是老闆，因為唯一不會被釘服裝儀容外觀的，就是老闆自己，她高興怎麼穿就怎麼穿。所以真正的自信，表現在外就是隨和、不尖銳，尤其信心越強，這個人根本就不需要你的認同，你的看法跟她完全不同，她也不在乎，她也沒意願或必要去說服你（說難聽點，你的意見對她來說算什麼？），所以當然表現出來的就是隨和了。

所以，越輕鬆隨意的人，內在的強度越完整，也是越有可能溝通的對象。但這類的人也最不常見。

恐懼、對自己管理能力沒信心的中階主管，是最容易借題發揮、大發雷霆的人。同理，對自己沒信心的老公，當她越擔心被老婆嘲笑的時候，也越容易擺出強悍的姿態。

所以，非常有趣的一件事：當婆媳問題發生時，如果這個做丈夫的處處維護媽媽，事實上在反應出：這個先生主觀上認為太太是強的，或是對的，是可講理的（所以通常會希望太太忍耐）；如果這個做丈夫的反過來維護太太時，這個意涵就相反了，這表示先生太太抗壓性不足，不可理喻，是脆弱的。所以才希望做婆婆的退讓。
如何辨認一個人的內心真意，這個是實務治療上才有辦法還原的議題，因為人類行為太過複雜，彼此會互相牽連，絕對沒辦法用三言兩語講完。治療中，治療師可以透過個案單方面的轉述，同時穿透個案與個案對象的潛意識扭曲（個案的對象會因為內心深處的心理需求而扭曲事實，個案自己在陳述的時候也會啊！），並且透過多重資訊的比對，慢慢去還原岀那個原始的心理現場。接下來，人性在一覽無遺時，就好處理了。

在這邊，我只能大致說一個通則：

凡是憤怒的表露，通常代表恐懼；而不想表露的憤怒，代表得是更深層的心靈受創。難過也一樣，哭得出來的，代表對方信任你，而且感到無助；哭不出來的，代表信任基礎很薄弱，對方內心有傷痕，但不知道是什麼。
喜歡表現樂觀活潑的男性，常常隱含一個憂鬱而不欲人知的自己；女性亦然。而特發於女性身上的一個現象是「沒有感情的堅強」，這通常表露這女子不願意別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其中，「喜歡表現樂觀活潑或漫不在乎的人，常常隱含一個憂鬱而不欲人知的自己」這就是最容易導致自殺事件發生時，通常旁邊的人幾乎難以置信，這麼友善樂觀積極的人也會走向絕路。事實上，我到想反問：一個人如果真的這麼樂觀活潑不在乎，他為什麼需要在別人面前刻意表現自己陽光的一面？

在這部分，我們很遺憾的，沒有辦法把實際上的案例列舉一遍，變化可能反覆四五重，而且稍微有偏誤，可能會全盤皆錯。

幸好，在社會中，多數的人還不至於心思細膩到這程度，因此要進行對他人行為的控制，還是有原則可循的。

基本原則有幾項－－

1. 爭論與衝突的議題都只是表象，不要浪費時間在那個表像上面，除非相同模式的衝突反覆發生，否則單一的衝突往往只是呈現雙方內部的張力而以。請把注意力放在雙方內部張力上。切勿去執著在對方表面的說法上。

2. 盡可能用眼睛去看，而不是用耳朵去聽。也就是觀其行，而非聽其言。

3. 找出對方真正喜歡的東西，或者對方真正恐懼或討厭的東西。例如：一個不斷客訴的顧客，可能在表達他內心怕被忽視的恐懼；一個兇巴巴的人，可能很忌憚你的某些東西（例如專業、能力、人際關係等），因此才會顯的如此兇惡。

4. 跳過對方想要跟你引戰的議題，既不認同，也不反對，更不要輕言反擊或道歉。直接跳到對方真正要表達的內心議題上，跟他對話。

5. 引導對方按照某種方式來走，對對方是最有利的。這點非常重要。因為人總是自私的，說服的過程中，所有方案的最後，必須是「一切都是為了你好」。至於要對方接受「這就是我的個性」、「這是公司的規定，請見諒」、「為了別人的XXX」－－這一類都跟對方不相干，對方為什麼要為了你好？為什麼要配合你們公司？為什麼要顧慮別人？說到底，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你要說服他，最根本的動機就是能是「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6. 善用稱讚。不管怎樣的衝突，對方一樣樂於聽到你對某些他所作所為的稱許。很多時候，稱讚夠了，對方的安全感也夠了，整個爭議就會突然煙消雲散，先前爭得面紅耳赤的部分，突然就不再重要了。

當然，我還是得強調，進入別人的心，抓到別人的需要，你才有可能解決爭執。如果你失敗了，最常見的原因就是妳沒抓到。

在這邊，我舉個例子，很多男性在發生外遇後被抓到，當然乖乖的回家，但自此必須面對太太不斷的提出離婚的要求，但太太卻不會主動去進行離婚的動作。男性大多苦於如何說服太太不要離婚，而用的理由卻一概無效。（當然，這是其中一種模式，外遇模式太多種）。其實，男性必須理解到，太太如此行為的意義是什麼？動機是什麼？很有可能，太太是在面對一種煎熬－－她不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的為家庭付出，另一半卻輕易背叛自己的事實。太太感覺到非常非常的不公平，與非常非常的不正義。這時，太太只能用「離婚」來發洩自己對於不公不義的情緒。結果，這個「離婚」訴求，卻引發了中國人「勸和不勸離」的特性，因此婆家與娘家都加入遊說不要離婚的團體，這讓太太更是感覺到孤立無援與被背叛－－「為什麼做壞事的人，你們都叫我原諒他，你們都不去處罰他，你們就只會要求我！」

當先生是個混蛋，完全沒有誠意要悔改時，這個先生根本不會受到太太的反擊，因為離婚就離婚，換一個，他更高興。但是當先生想悔改或補償時，就發現他怎麼做，太太永遠時好時壞，間斷的提出離婚，但又不離婚。如果這男人有悔意的時候，就應該了解到太太這個動作的意思：太太在質疑：「為什麼善沒有善報，惡沒有惡報」，而找越多人來勸和，更會加強太太這種不甘心的感覺。當然，解決上沒那麼容易，但是，至少錯誤的行為就不能再持續。太太沒有離婚的意圖，她想被看見的是她在婚姻中的辛苦與犧牲奉獻，當太太的價值被真正彰顯出來之後，太太提出離婚的頻率就下降了，因為至少太太開始覺得：「似乎善有善報了」（雖然惡依然沒惡報）。很多男性在這時刻，都不明白所謂「我保證」之類的話，在太太耳中都是很諷刺的負面話語，根本不能使用。在這樣的狀況時，很多時候，治療不但是必須的，甚至是一種表達先生「惡有惡報」的平衡手法。
當然，實務上的變項實在太多了，例子可以多到講不完。但原則是沒有變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