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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火前站著黑衣的男人,他背對著牛車,彎腰搗弄著火焰。

牛車看不清他的臉,男人轉身過來,還是看不清,畢竟沒有幾個病人會讓男人脫下鳥嘴面具。「咬緊牙關吧,就是有點痛。」鳥臉下的表情也許是聖人般的微笑,手裡的叉子卻夾著燒得通紅的石頭,「燙一下,就會好了。」

牛車抿著嘴,不情不願地解開剛剛才補好的手套。他前臂皮膚青白,還有些青藍的紋路,就像陳放的起司,雖是粗人的手腕但竟有幾分貴族的色彩。然而牛車終究不是貴族,一條碎布包紮了手腕以下的位置,碎布也不白,幾乎整條都是血色。

鳥臉擋住了醫生的眼睛,但是他知道醫生在看那布條。「嗯,把這也解下來吧,效果會更好。」醫生持著熱石步近,牛車更不情願地解開布條,傷口止血了,但仍然猙獰,醫生嘖嘖幾聲,又道:「真是太不小心了啊。」

熱石一下子便烙在皮膚上。牛車如醫生所說地咬緊牙關,但制不住亂抖的雙手。「忍著點,快好了。」醫生動作細心,熱石慢慢地從傷口的頭到尾滑過,熱力直達骨頭,「你真是太不小心啦!」

牛車乾脆不看了,他抬頭看著屋頂,握著拳頭。醫生敬服他的忍耐力,也樂見他的順從,因此又把石頭熱了一下,把傷口邊的位置也燙了一圈。牛車兩眼昏花,才聽到醫生道:「好了!全新的手臂,比母親給你的還好用呢!」

牛車說了一聲謝謝,便離開了醫生的小屋。

他扶著手臂,如同戰場歸來的殘兵。大好的和平年代,田園倒成了戰場。從迪泰爾回到諾鄔利,便見小扁豆變成了焦茶色。四周鳥鳴不斷,拿著鐮刀的農人如同士兵,不但要收成,還得趕鳥。

農地領班對他有一點印象,便主動問他要不要做臨時工。他在迪泰爾無所事事了兩天,荷包也沒有進帳,便隨口答應了。

農田上不用大鏟,鐮刀不算小,但比起鏟子算得上精巧。他戴著慣用的厚手套,握著豆枝竟如同五指打架,怪他以往手巧的活做得少。農地領班又在催促大家,快點,快點,太陽下山了!一個不留神,竟差點割下了自己的手腕。

「太粗心了!不過你動作也算快。」領班同情他,給了他額外的薪水,「醫生看了吧?明天還來幫忙嗎?我們還有好多田要收成。」

「我要回柯因了。」牛車搖頭。

「這麼快?你最近來回可真頻繁啊。」牛車去貝森之前還在這裡做過雜活,因此領班還有印象,「你在墓地工作不是嗎?怎麼常常跑來跑去的?」

牛車收好了錢,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道:「回去找活。」

迪泰爾可真是太遠了,他雖說想離小豆遠一點,卻沒想到真的是那麼遠。從貝森出發時他還打算在迪泰爾留半年,怎料半年過得真快,兩天便過了。

於是他又有了新的決定,他想回去跟小豆坦白。

他想讓小豆知道魯必達修士的洞穴,他不想自己看那奇怪的莎草紙,他不想要自己的秘密,他想要自己和小豆的秘密。或許這次回去他就不再幹掘墳的工作了,這雙手太多惡臭的泥巴,不能跟小豆相握。他可以學一門手藝,削羊毛、種田、做皮革、做木工,然後把洞穴和小木屋整修一下,買些好看的燭檯,為床舖換上羊毛毯,養條狗。偶爾請小豆過來,跟他一起看莎草紙捲軸。

他不想與小豆相隔一整個深淵。他也許該像個善良百姓地生活,摒棄多餘又不敬的想法,在修道院門前等瑪利安修士送他麵包,偶爾一起祈禱。

他可以只失去一部分的小豆。如果留在迪泰爾,他便會失去所有的小豆。

因此他要快點回到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