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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


戴歐尼修斯.薛西佛斯醒來的時候先聽到的是電器發出的微弱「茲茲」聲。他對這種聲音很熟悉,誰讓他曾被託付了一個可以操縱電力和電器的孩子。他試圖張開眼睛,眨了眨眼。現在他頭昏腦脹、四肢如灌了鉛一樣沉重,還有點反胃,不過他辨識出了醫院的天花板。他頭頂正上方的燈管似乎有點故障,時不時閃爍。正當他吃力的從腦中試圖擠出一些回憶或想法時,眼前的燈管忽然變亮,然後又重新回到原本的樣子。

「你醒了。」這個聲音很耳熟,儘管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阿爾⋯⋯戈斯⋯⋯。」戴歐尼修斯朝著聲音的來源轉頭,但不是那麼順利。接著他聽到椅子碰撞聲,阿爾戈斯站起來,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他戴著外套的帽子,面具一片漆黑,破碎的地方被兜帽的陰影遮住,藍色的眼珠在陰影中微微發光。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幫⋯⋯那個人做事。你明明就不該在陽光下亂跑。」阿爾戈斯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但可以聽出其中隱含的憤怒。「我在路上遇見了墨提斯,我們本來要去看你,還去買了餅乾,墨提斯出了錢⋯⋯該死我想說的不是這些。」

年長的監護人沒有回應,他聽清了每一字每一句,吃力的消化年輕人憤怒的言語。

「我想說的是⋯⋯我想問的是⋯⋯」阿爾戈斯突然放輕了聲音,深呼吸,然後吐出他的問題:「你⋯⋯在那裡,有沒有夢到我?」

問句的語尾帶著不容易被察覺的顫抖,而阿爾戈斯彷彿要遮掩這件事一般開始絮絮叨叨,不知道是要打斷戴歐尼修斯的回答還是留時間給對方思考。

「墨提斯稱那個叫『梣木箱』,就像是一個夢一樣,只是裡面是大家的想像。我在裡面和那個克羅諾斯.伊恩組了樂團,他是鍵盤手。然後那個主唱是另一個英雄,她唱歌超難聽的,然後一直抱怨。最該抱怨的是我吧?觀眾覺得難聽還可以走,我身為團員只那在台上聽。直到後來我發現克羅諾斯.伊恩在台上都戴著耳機假裝在聽自己的演奏,實際上只是要堵住主唱的歌聲。」
「⋯⋯他在裡面其實是不錯的朋友,會請我吃飯,就是在墨提斯面前像隻開屏的孔雀一樣花枝招展。」
「還有老是說要拿我的事跟你打小報告,並拿這個對我取笑,好像我真的是你的小孩、你真的很在乎我一樣⋯⋯。他——」

「我、咳咳、咳⋯⋯」戴歐尼修斯突然的出聲打斷了阿爾戈斯抱怨的碎語。年輕人停下了話語,在他曾經的監護人示意下,攙扶著讓他坐了起來。而戴歐尼修斯則注意到對方在扶起他的動作相當怪異。

「你的義肢呢?」

「斷了,他們會給我新的。」阿爾戈斯毫不在意的說。「你剛剛要說什麼?」

「我⋯⋯我記得我有收到伊恩的訊息。」戴歐尼修斯慢條斯理的開口。「⋯⋯他說,你都通宵打電動,沒有睡覺。」

戴歐尼修斯的話讓阿爾戈斯愣住了。在他順利組織語言前,身體先反應過來,爆出一句粗俗的髒話,年長的監護人忍不住皺了眉。

「他他⋯⋯!他怎麼能這麼無聊!居然真的幹出跟你打小報告這種事!他他他以為他是誰啊?就算我們在『那裡面』像是朋友他也不能這樣管我吧?而且他覺得我們的關係有那麼親近——」

「咳咳。」戴歐尼修斯清了清嗓,阿爾戈斯拿了水給他,此時他注意到阿爾戈斯殘缺的右手。正要開口時,被年輕的被監護人先發制人。

「你哪裡不舒服嗎?是不是照到太陽的後遺症?」他沉聲問道

「⋯⋯沒有。就只是口有點乾而已。」戴歐尼修斯接過阿爾戈斯遞來的水,抿了幾口。「你坐下吧。」

阿爾戈斯拉過椅子,坐在戴歐尼修斯旁邊。他看著監護人再次清了清嗓,然後耐心的等著對方開口。

「所以⋯⋯你真的都過著那種日子嗎?通宵打電動?」

阿爾戈斯跳起來,再次爆了粗口。「你是怎樣?從夢醒來突然父愛爆棚嗎?還是曬太多太陽?我的生活才不需要你管!」

戴歐尼修斯也愣住了。他其實不是想問這個,但這個問題卻鬼使神差般脫口而出。他想試著解釋,可是阿爾戈斯的反應讓他覺得滑稽,他別過頭掩著臉,裝出清嗓的樣子,遮住上揚的嘴角。等他整理好思緒和表情,他年輕的被監護人還在火爆的辯駁,咒罵、嘲諷,還帶著對他幽微的關心。

「你到底是怎樣?頭殼做夢做到壞掉——」

「好了。我們說正事。」戴歐尼修斯看著阿爾戈斯坐回椅子上。儘管看不到臉,但阿爾戈斯的所有肢體語言都像在表達不滿。

「現在是什麼情況?埃洛希姆呢?霍德爾呢?」

「⋯⋯那個人死了,被一個軍官一槍爆頭。另一個人我不知道,不過我猜你說的是另外一個死者。因為他死了所以聯邦試圖介入,但墨提斯把他們趕回去了,因為克羅諾斯.伊恩站在他那邊。以後伊恩也會代表鳳凰生技跟聯邦談判。」

阿爾戈斯說完就不再開口,戴歐尼修斯也沒有回應,默默的思考。兩人之間瀰漫著尷尬的沉默。

「你⋯⋯要怎麼辦?」率先打破僵局的是阿爾戈斯。「你不是協助了那個人嗎?他好像做了奇怪的事。而且你不是在媒體上宣告復出螢幕嗎?我甚至是從墨提斯那裡知道你曾經拍過電影,還紅過一陣子。⋯⋯你現在好像也不能怎麼辦,就算要澄清誤報也已經過了最佳時機了。你至少必須受訪為什麼會有誤報⋯⋯。」

戴歐尼修斯靜靜的看著阿爾戈斯自言自語,回憶不合時宜湧了上來。眼前這個孩子因為臉上的傷疤怕生又不擅長社交,即使面對身為照顧者的他也非常沉默寡言。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會用過多的言語藏起真正想說的話。銀色的眼眸打轉,該從哪裡說起呢?為什麼要幫助丹尼?有沒有參與綁架?該怎麼解決「復出」的問題?我可能要去首都一趟,你的義肢什麼時候會好⋯⋯

在戴歐尼修斯得出結論前,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阿爾戈斯急急忙忙的拉起病床的簾子,把病床周圍包得嚴嚴實實的。

「薛西佛斯先生?」護士一把拉開簾子。「天啊!薛西佛斯先生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們正在找——」護士的話還沒說完,便大步流星的走向病床另一側,一把拉起蹲在床邊的阿爾戈斯。

「這位病患!我們不是說你才剛醒還需要更多精密檢查嗎?為什麼要離開病房?」護士氣急敗壞的說,而戴歐尼修斯則捕捉到話語中的關鍵字。

「他才剛醒?」
「是的,他和您一起被送到醫院,一個多小時前才醒來。」

戴歐尼修斯黑著臉開吼:「阿爾戈斯!你給我回你的病床躺好!」

看著自己監護過的孩子被護士灰溜溜的抓回去,戴歐尼修斯覺得無比疲倦。想再次躺下時他看見地上掉了一包餅乾,上頭有隻花俏的藍色小鳥。

「薛西佛斯先生?」準備幫他進行檢查的護士推著護理工作車進來,看向他目光所及之處,幫他撿了起來。「這是你的嗎?」

「⋯⋯是的。請給我吧。」他接過餅乾,透過包裝感覺到裡頭的餅乾幾乎都碎光了。

這像我一樣,戴歐尼修斯暗自想著。表面看不出來,但裡面沒有剩下完整的東西。

他順從護士的指示開始檢查,回答護士的問題。

也許那孩子也一樣。他在心裡默默補充,又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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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羅諾斯.伊恩在他出院後來訪,美其名是探望曾經的老師,實際上是討論他的去向。

「我覺得你還是去首都比較好。在首都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事業,他們一直很歡迎你。」

戴歐尼修斯看著眼前鳳凰城年輕的新掌權人,看他用真摯的表情說著像是為他著想的話,實則夾雜了漫不經心和諷刺。

「你想要什麼?想要我怎麼做?」戴歐尼修斯單刀直入的問。

克羅諾斯聳聳肩。「我說的是實話。我也不需要你幹嘛。」他頓了頓,繼續說:「你在這裡很久,經歷了很多事,可是同時最難過的事都發生在這。」

「這裡對你而言也許是個傷心地。你可以出去換個地方生活,你之前在首都混得很好,你可以在那裡重新開始。」

現在這話聽起來誠懇多了,說不定是墨提斯.默西亞教他的。戴歐尼修斯想。

於是他開始準備搬家,卻沒想到阿爾戈斯會闖進來。

「你要去首都?」

戴歐尼修斯點點頭,沒有回應。他的確想過跟阿爾戈斯說,甚至想過也許這次應該能好好道別,但他只是重複收拾著不多的行李,打包又拆開,然後再重新打包。遲遲沒有知會阿爾戈斯,直到他現在闖進來。

是時候說再見了。戴歐尼修斯醞釀著道別的話語,而阿爾戈斯直接打斷了這場道別。

「我也要一起去。」阿爾戈斯說,新面具浮現一個紅艷的驚嘆號。他的態度堅決,很明顯這不是商量或請求,而是宣告。

「你去首都幹嘛?」
「照顧你。你也不想想你幾歲了,再過幾年就要包尿布了吧!還不太能曬太陽。你可以照顧自己嗎?」

戴歐尼修斯皺眉,這跟他預期的不太一樣。

「我不會照顧你的。」
「我才不需要你的照顧。這八年來我自己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去首都要怎麼工作?」
「首都沒有超市嗎?我可以在鳳凰城當超市店員,也可以在首都當超市店員。」

阿爾戈斯把他的歪理說得理直氣壯。戴歐尼修斯嘆口氣,很明顯現在跟阿爾戈斯講道理、談論未來沒有用,他必須用更直接的理由。

「首都的人也許會看不起鳳凰城人。」

阿爾戈斯的面具閃了閃,最後出現一個瞪視的表情。

「那時候我會報你的名字的。以你的知名度,『薛西佛斯』可以在首都橫著走吧!」

戴歐尼修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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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戴歐尼修斯看著阿爾戈斯把兩人的行李拿去托運,走回來時正在看著手機。

「阿爾戈斯,你的手機該關機了。到首都再看吧。」
「等等,克羅諾斯.伊恩傳了消息給我。」

是什麼重要的事嗎?

「他傳了什麼訊息?是重要的事情嗎?」
「是一份片單。你有出演的片單。」

戴歐尼修斯更加不解。

「你在哪都查的到的。現在把手機關機。」
「這不一樣!他傳的是、傳的是⋯⋯」

阿爾戈斯沒把話說完。實際上他從開始看訊息就一直憋笑,現在他連話都說不完,抱著肚子大笑。戴歐尼修斯拿過他的手機。

「『把戴歐尼修斯.薛西佛斯拍得最醜的電影Top10.pdf』。」

這是什麼無聊的東西!戴歐尼修斯少見的面露慍色。正當他要刪除訊息時,他看到手機自動下載了檔案,然後關機。阿爾戈斯從他身旁拿過手機。

「我還沒看過你的電影欸,薛西佛斯。我會從這10部開始看的。」

阿爾戈斯的面具一片漆黑,但他的聲音和腳步都流露出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