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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nfer, c'est les autres
他人即地獄。
——Jean-Paul Sartre

這是他第一次來英國。勞雷爾利用假期裡來了場跨國的短期旅行。他剛出希斯洛機場,玻璃外的天氣正如預料般地下著毛毛細雨。室內的氣溫還有些許涼意,他拉好圍巾拿著自己的旅行包前往地鐵站。

他穿梭在路上走得不快,周圍都是些來去匆匆的人們。他眨了眼,還不適應著視野裡擁有過多的人像。視線裡的黑影、白影還有些過度的資訊量不斷充斥著他整個腦海,他感到噁心想吐,分不清這是不是搭飛機後的偶發事件,不過不停歇的暈眩感還是使他凍結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倒抽一口冷氣,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頻率和規律,然而那股窒息感並未因此減緩多少。

「我看起來真糟……」他自言自語道。

這種時候就要再樂觀一點才行……不管是什── 

突然間,身邊的景象瞬間換成了熟悉的模糊輪廓。勞雷爾伸手想把眼鏡摘下來,但指尖只傳來了空無一物的錯落感。當他意識到不妙時已經太慢了,眼前所見都開始被鮮紅覆蓋。他猛然地睜開了眼。

他還在地鐵站內。

勞雷爾鬆了口氣,他雙腿軟坐在椅上,胸口劇烈起伏著。耳邊響徹的是他粗重的喘氣聲。他抹去額頭滲出的冷汗,確認自己還能活動之後便爬了起來。

「我還活著」他低聲自言自語道。

幸好他還戴著眼鏡,否則整個一天會變得更難過了。勞雷爾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環顧四周看著與自己一樣是觀光客的群體試圖轉換心情。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除了幾名老婦人以外人們的臉上全都是一副困擾又焦慮的表情,似是受到什麼莫大的打擾一般。他嘆了口氣,回憶他剛上機的事。

誠實的說,勞雷爾從來沒有去過倫敦。對它的印象大多是間接的二手物與誇張化的電視影集。他本以為倫敦的街坊路巷是個富麗堂皇的城市,結果現在他只想回家睡在舒服的床上。

不過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心裡總有一股聲音告訴自己需要來到此處。或許冥冥之中他可能成為它的公民之一,又或者這個城市可能會是他未來的家。勞雷爾不知道他自小與生俱來的直覺告訴他什麼,不過他現在的感受並非如心中所想那般舒適。在陰雨的島國裡,孤獨的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陌生及不安全,無法擺脫周圍都是陌生人的被動刺激。他為什麼特意來這裡?為什麼不呆在家裡?盡管他是真的沒有選擇。

勞雷爾隻身站在月台上,慢慢擠到邊緣盡量遠離人群。但這還遠遠不夠,他身後還有其他人試圖以推擠的方式將他推到牆上。他幾乎是被困住了,勞雷爾想,如果他頑強地留在原地抵抗,他可能會被困在人與人的肉體之間窒息而死。

真是夠了。困在此處的勞雷爾心情越來越低落。他把旅行包拿至胸前,緊緊地抓好自己的財物,盡量以自己的方式站穩腳步。

這場鬧劇直到一個大個子抓住勞雷爾的手臂把他拉到角落裡才算結束。勞雷爾的呼吸再次通暢,他才再次感受到足夠的安全,心情也再次落了地。勞雷爾抬頭看著這個男人,初次看到男子的正臉使他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有什麼特別之處。 他的身體似乎散發著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光芒,而他的眼睛……大概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灰色。 勞雷爾想著,感覺肚子裡有一隻蝴蝶。

這不對勁。

他的目光從男人身上移開,被他突然意識到的想法感到尷尬。男子似乎沒有注意到任何異狀,他忙著看著勞雷爾衣袖間露出的那塊皮膚。勞雷爾有些緊張,腦裡的思緒也飄忽不定。他想知道如果現在自己對他做那件事會是什麼感覺。他體溫漸漸冰冷,手指忍不住動作。勞雷爾希望男子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不是他介意男人對他的關注,而是在他的幻想裡他已經對他伸出了手,撫摸上那慘白的臉頰,然後……

當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時,勞雷爾不禁打了個寒顫。當他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看時,他的目光移到了空間的另一邊。但那個角落並沒有停留的人。地鐵站裡每一個人都在移動,除了面前的他和自己。

但為什麼呢?他想了想,除了過於敏感外還是一頭霧水。

勞雷爾回過身,身旁男人的目光還在直盯著自己與其對視,這迫使他的視覺為他面前的人產生了令人不快的幻像。他低頭快速地眨了下眼,再次把目光看向眼前身高非常優越的男士,彷彿是在轉移目標般開始打量眼前人的儀容。

他的目光落在深黑色的頭髮上,以及他的穿著方式上。沒有什麼與他平時的裝束相似,但這個男人卻總覺得這一切都很舒服。他的衣著做工精良,雖然比自己高上許多,但即使穿著如此簡單的衣服,他也看起來如此嚇人。

突然,勞雷爾意識到這個男人如此沉默,可能是誤認為自己在向他調情。勞雷爾微微紅了臉,回想起他們之前的談話,但還是搖了搖頭以擺脫那些想法。這個人不認識他,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想再多陰謀論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然而心裡雖是這麼想,勞雷爾卻依舊無法把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事實上,他站得離對方只有幾英寸的距離,讓他不禁想退後一步,又有點想更近一些。但相反,他留在原地看著男子。男人依舊站在他身邊,低著頭雙手交疊在胸前,沉默得不知道是要表達什麼意思。

勞雷爾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但他覺得自己應該馬上離開。世界再瘋狂不過了。面前人的眼神充滿了死亡的氣息。他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致命的美麗和瘋狂。勞雷爾搖搖頭,試圖避開那雙眼睛。男人微微點頭,淡淡一笑。

「你還好嗎?」男人問道。

勞雷爾沒有接話。事實上這段時間裡他感受太多了,他的眼睛從剛才就有些刺痛。直到被詢問時,才有意識地眨了又眨。或許是眼睛使用過度,泛紅的眼眶裡積累了久違的淚水。他用力地閉上眼使淚水一道道滑過臉頰。男子沒有嚇到離開,他沉默地遞上一只手帕放在勞雷爾手上後才又退了一步。花了好一些時間整理情緒才勉強地笑著回答:

「是的,我還不錯。」

「很高興你有這種感覺。」男人回以微笑。

勞雷爾笑著挑眉,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他盯著男子的臉看了一會。他注意到這個男人真的露出笑容。儘管他顯然對某事感到不安。也許這只是一個讓自己看起來更好的把戲。

據說,有兩種人在沮喪時會微笑。一種類型是演員,他想確保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情緒,因為他與正在發生的事情有所相關。當他覺得他需要讓所有人覺得自己易親近時,他會微笑。

勞雷爾想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在演戲或是說在禮貌的掩飾。不過想了下,他決定這不關他的事。 他所關心的只是度過這一天,不要再讓事情變得更糟。

幾分鐘後,地鐵到了。

「你的班次?」勞雷爾指了指,向他問道。

男人點了點頭。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走入車廂內部。但意外的是他再一次轉身向著勞雷爾,看著他彷彿在問:

你來嗎?

勞雷爾猶豫了一會兒。他的目光與男人的目光相遇。他突然明白了男子微笑的意思。

於是,勞雷爾跟著他走進了地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