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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民百姓之中，妖怪修練成人的故事仍停留在說書先生口中，是他們謀生用的話本。
然而在武林中，動物精怪得道化型不是什麼新鮮事，尤其蜀中唐門更是眾所皆知、純由動物精怪組織成的世家。
但唐門唯一的人類趙活，雖然與師兄弟們朝夕相處，卻從未發現同門竟都不是他的同類。


*****

葉雲舟自被唐門收留後，平時便是給唐錚打打下手，在後山辨識草藥，空閒之餘在鎮上藥鋪學著診治病人。
但今日在煉丹房整理藥材時，他卻意外打翻某瓶藥，那氣味嗆鼻，還未來得及反應，身體自己進行了下一步：妖力爆亂、瞳孔驟然變細，圓厚的耳朵蹦出髮間，尖牙在唇間隱隱可見，藏起的豹尾竄出衣外。

剛推門而入的趙活看到眼前這一幕，表情瞬間凝固。
「葉、葉兄……？」
趙活不理解葉雲舟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他對上那雙變得細長且凶險的棕眸，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葉雲舟瞪大了眼睛。
一方面，本能驅使他撲上去撕裂眼前發現真相的人類，咬斷他的喉嚨，消除一切威脅；另一方面，理智緊緊拽著他，趙活是他恩人，是他在紛亂江湖中為數不多的朋友。

趙活身上些微的恐懼與驚訝在葉雲舟眼中無限放大，胸口竄起難以抑制的焦躁，迷茫卻使他渾身發冷。
若趙活真對他心生厭惡，那他是否該死皮賴臉留在這裡？……是否該帶妹妹離開唐門，遠離讓他內心動搖的地方，再也不回頭？

趙活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開口：「葉兄，你還好嗎？」
兩人像是跳著戰鬥前試探的舞步。隨著趙活腳步微微往前挪，葉雲舟隨之後退，利齒緊緊咬著下唇。
最後葉雲舟靠近窗邊，猛然轉身衝了出去，化作一道殘影，只留下滿地狼藉的煉丹房和不知所措的趙活。


*****

他是知道的。知道趙活是唐門唯一的人類，同時也被唐掌門要求守好秘密。
但他失敗了。嚇到了人，毀了約。
葉雲舟啊葉雲舟，你還有什麼資格留在這裡，尋求唐門的庇護？看看趙兄眼裡的驚慌，他散發的害怕氣味能做假嗎？他會怎麼看呢？要殺了他嗎？死人永遠會保守秘密，就像那些發現他是妖怪的人一樣，讓他們再也無法尖叫逃跑？

躲在後山等待妖力平息的葉雲舟緊握雙拳，鋒利的爪尖刺破掌心，血珠一顆顆往外冒，痛感讓他短暫地從混亂的思緒中脫離出來，但下一秒，悔恨和自責再次吞沒了他。
不。
狠狠壓下這門心思，葉雲舟蜷縮在樹梢的陰影中，頭顱重新埋進雙膝之間，心跳用力敲擊著耳膜。驚慌、質疑、疏離、恐懼……那些可能的反應如利刃刺穿他的心。
剛剛那幕不斷在腦海中重播，他發現不希望自己在趙活眼中是一頭……怪物。


*****

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
葉雲舟猛然警覺，耳朵豎起。是趙活的。

「葉兄──葉兄──！你在這裡嗎？我看到你竄到後山來了！──」
葉雲舟一動不動。

趙活在他藏身的樹前停下腳步，手尷尬地摸了摸臉。「葉兄，我知道你在這裡。如果你不想下來，那就聽我說。」
葉雲舟不敢發出一絲聲音，更不敢面對趙活那雙眼睛。

「如果你是說書先生口中說的妖怪，那我也認了。你肯定有苦衷，我會保守秘密。如果你要發瘋儘管衝著我來，我會盡全力阻止，不讓你攻擊其他人。」
葉雲舟心臟猛然一縮，他無法接受寬慰，內心的混亂和自責更加劇烈地湧出。你真的不害怕嗎？真的能接受我這副模樣嗎？

「葉雲舟，我不會害怕。我已經收拾好煉丹房了，估計二師兄還會在正心堂待一會兒，你可以待到整理好自己。」


下一瞬間，葉雲舟放任獸性本能主導。
他向趙活展示豹從樹上狩獵的本領──猛然俯衝，撲倒趙活，雙手爪尖刺入雙肩，犬齒細細摩娑他的頸間。
「趙活，正眼看看葉某，你還敢說不害怕？」葉雲舟低聲呢喃，像極愛人間的耳語。

趙活一時被撞倒在地，頭有些發昏，但仍一動不動。
「要說不怕有些誇大其詞，一開始確實被嚇到，但現在倒是平復了。這樣說吧，葉兄，你會怕我這張臉嗎？」
不理會葉雲舟的沉默，趙活自顧自繼續說：「沒多少人第一眼不會被我的長相嚇到，你是少數幾個……這樣相比我還遜你一籌，我還是很吃驚的。說到底，這天底下恐怕沒多少東西比我的臉可怕，大師兄那賤人還說我的臉是種暗器，葉兄，你這祕密還得往後排排。」
趙活拍拍葉雲舟緊繃的背，「沒什麼好怕的。葉兄，你是我信任的人，無論你是人是鬼，都是我趙活的朋友。」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腦海一片空白，棕色獸瞳劇烈顫動，呼吸急促而紊亂。
啊啊……又再次被拯救了一次嗎？……


*****

葉雲舟鬆開雙手，愧疚和自責交織，愣在原地。
趙活坐起身拍掉塵土，又拉著他站起來。

「抱歉啊葉兄，不過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呃，狸奴嗎？如果這很冒犯的話可以不用──」
「葉某是豹妖，妹妹也是。」葉雲舟低聲應答，帶著一絲沙啞和釋然。
「啊，這樣。」

葉雲舟吐納間收回四散的妖力，他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再度睜眼時已經完全恢復人身。
「還好嗎？」
「被強迫變回去的後遺症，趙兄不必掛懷，休息後就沒事了。不過，趙兄怎知葉某在那棵樹上？」
「你的尾巴晃了一下被我看到，不然還真不好找。」


──葉雲舟正在考慮剁了尾巴還能不能好好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