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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風之晨〉

天還未全亮,草間殘露閃著未褪的寒氣。

浪巫謠坐在斜坡上,懶懶倚著那棵小樹,指尖撫過吟雷的刀背,未彈,已響。
音未起,是風先醒。草地上,兩人正在交鋒——

是睦天命,對上捲殘雲。
她無法張眼,卻從不退讓。

那招式,初時仍似探尋,如風初起,纖微不顯。
但下一瞬,便如逆流而上的澗水,迅疾又靈巧。

捲殘雲的刀風猛烈,如迅雷裂竹。而她的劍法,卻是層層反繞,避鋒不直迎,時時借力化形,將本應對撞的兩招,轉為偏移再折返。

「飄雨」閃出一道細芒,在風中如游蛇翻尾;「凌風」由反手快切,劃出一圈後竟無聲收勢,逼得對方自退一步。

她不靠快勝,而靠「不給錯招的機會」。

浪巫謠半瞇著眼,心中輕聲喃道:
「她在學會留手……也在學會留心。」

不再如從前那般,一旦拔劍便直取要害。

在對練中,她學會了放慢、聽風、留意
——不是為了躲,而是為了「感受」。

而那份精準,不再是來自視覺,而是來自她深埋心底的絃音。

丹翡在一旁觀戰,一手按劍,眼神如霜花中綻放春意。她是看得懂的。
那是同為劍者才知的舞步。不是殺伐,而是鍛火。

有時,浪巫謠也會應邀踏入草場,一曲未終,便與她交手於音波與劍氣之間。
但他最愛的,仍是坐在此處,看她從晨光裡拾回一寸一寸的「在場感」。


不為他,也不為任何使命——只是為了自己,將這劍法、這呼吸、這站在風中不退的姿態,一次次練回。

他將吟雷輕輕橫置膝上,終於彈出一音。

那聲音,柔中帶銳,如嘆亦如讚:
「天命,回來了啊。」


她收勢的動作極輕,像是不願驚擾剛沉澱的晨光。

足音踩過濕草,沒有多餘聲響。浪巫謠沒有抬頭,卻知道那是她
──只有她,連汗都帶著靜。

「你笑了。」她在他一臂外停下,語氣不問也不答,只是一種確認。

「嗯。」浪巫謠低聲,像從琴箱中捻出一縷聲線,軟柔而纖細。

「那不是笑,是應。」
「應什麼?」

他抬眼,看見她的臉上帶著未褪的呼吸餘熱,頭髮有幾縷貼在臉頰邊,像雨絲後留下的筆跡。他微微側頭,答道:
「應一種……妳終於信自己了的聲音。」

「我一直在信。」她語氣未變,只是低了一層。

「不一樣的。」他站起來,與她平視,目光無需多語:「妳剛才那一招,是以破綻為引,讓他自退。不是逼,不是守,是引。那是妳讓風來,而非迎風。」

她靜默良久,然後伸手,微微抹去額上汗珠,淡淡道:
「是殘雲提醒我,『不一定要贏才是對練』。」

「說得好。那妳學會了什麼?」

她垂下眉,像是在思索這個問題,然後聲音極輕卻極深:

「學會……與人同場,而非對立。」

浪巫謠聞言輕笑,忽然前傾半步,手指點過她肩胛後方。

「但那裡還是會破綻浮出。若不是熟人,可能不會放過。」

「我知道。」她沒有退,只是側身,讓那點提醒化入骨中。

「所以,妳今晚還練?」
「若你還願對我拋劍,我便接。」

「我拋的從來不是劍。」
「……我知。」

風這時又起,草叢輕響,遠處傳來丹翡與捲殘雲的低聲談笑。

日光漸盛,金線穿過雲縫,落在他們之間。
那是晨光,亦是某種不被打破的靜。



——〈練風之晨〉其之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