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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寫

「國兒,他在那邊楞站多久了?」
「珍哥,金家大公子在外頭站了有一刻鐘了。」
「你去帶他進來吧。」
「哎。」

金南俊在後台門邊,正給自己心理建設,兩隻手來回比劃,他在學校裏頭做英語演講都沒這麼激動,還差點打著晃蕩出來的田柾國。「唉唷,國哥兒,你沒事吧?」田柾國擺擺手,表示不打緊。「我們班主喊你進去呢,金大公子好好把握,記住我跟你說的。」「事成之後我再請你一頓好的。」「別忘了帶上我兩個師兄。」「那有什麼問題。」田柾國對於這位公子哥的爽快很是讚賞,拍了拍他的肩頭打氣,卻忘記拿捏力道,那練武生的勁頭把金南俊震得一頓猛咳。

這是他第一次獲准進入戲園子後台,掀開簾子就傻住了。金南俊素來知道金碩珍管理戲班子不來傳統那套,可這會兒後台不像後台,幼兒園還差不多。貂皮大衣給扔在了地上,朴智旻和金泰亨在上面翻滾著打架,像兩隻小狗崽;一會兒田柾國又拿了兩個金鐲子套圈圈玩。這些想必都是達官貴人的賞賜了,金碩珍全然不當回事兒,也應證了金南俊從田柾國那裏套來的說法:「我們班主什麼都不在意,只知道演戲跟吃。」

這還是金南俊賄賂那小毛頭才得來的情報。當時他已經歷兩次與金碩珍失敗的私下會面。金南俊是留洋的公子哥,平日所知的娛樂也都是新派有錢人家那一套,第一次他帶金碩珍去看西洋電影,那劇情都還沒到一半,金碩珍就起身了,很禮貌地笑一笑,說今日唱晚場,得回去默戲,金南俊呆在那裏,也講不出一句挽留的話,那喜劇愛情片,他一大老爺們最後都給看哭了;第二次他帶金碩珍去逛百貨公司,金南俊雖然家世顯赫,零花錢還是都得金老夫人過目了才發派下來的,手頭並沒有旁人想像中的寬裕。可他已經準備好,金碩珍要是看上什麼,他就是梭了身家也買下來。一圈逛下來,什麼華服、珠寶,卻沒有一樣能讓金碩珍眼睛發亮,最後帶了三塊奶油蛋糕,說回去給小傢伙們嘗嘗鮮,就要打道回府。金南俊送他回戲班子,一路薦薦地跟在後頭,那三個金碩珍口中的「小傢伙」就嘻皮笑臉地迎上來了,金南俊已經做好要被笑話的準備。

金碩珍的三個師弟,對於打他們班主主意的人,自然是要打聽清楚的,保護他們珍哥是一方面,主要還是練功苦,平時沒有什麼生活娛樂,八卦八卦人最能提振精神。好在金南俊不像其他的達官貴人,也不擺架子,很快兩方就混熟了,保持著亦敵亦友的微妙平衡。

「怎麼樣,親到嘴了沒有?」金泰亨劈頭就問,也沒點害臊,他屬於見面三分情的性格。朴智旻不說話,只上下打量金南俊,他是怕生的那一個。這哥倆個性天差地遠,卻跟牛皮糖似地膩在一塊兒分不開,大約是小時候跟著人伢子流離顛沛,互相扶持的緣故。「手都沒牽到。」金南俊嘀咕一句,田柾國眼睛睜得銅鈴大:「什麼呀,那你還不如我呢!我還是珍哥嚼了包子往我嘴裡旋,一口一個奶大的。」田柾國還真的是金碩珍拉拔大的,像哥像爹又像娘。師哥把在襁褓裡就給扔在路邊的他撿了回來,恩情是難以言喻的,但他就愛說出來讓金南俊氣一氣。「奶什麼奶,你吃過人家口水了不起了,倒是給我出點主意啊!」這下子把田柾國難倒了,要說他們珍哥,那可比深宮大院裡的公主格格還難泡,曾經有八旗出身的貝勒爺,拉了一車子金銀財寶來,要把金碩珍請回家供著,金碩珍也沒答應。三個小腦袋瓜擠在一塊兒,集思廣益了半天,才給出一條建議:「我們珍哥也沒什麼別的愛好,就喜歡吃。」金南俊嘆了口氣,早該知道這幾個小毛頭不會給出什麼有用的建議。他從西裝口袋拿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來,還沒點清就被田柾國抽起來。「謝謝金大公子賞賜!」另兩個小傢伙跟著應了兩聲,就吆喝著買羊肉串去了。

可金南俊也只能抓著這條情報當救命符了,他剛從海外回來,人生地不熟,全靠人打聽全城哪裡有好吃好喝的。「嘿!爺那天帶你來只是想給你新鮮新鮮,你還真泡上戲子了?金部長要是知道他栽培大公子去英國念書,回來竟捧起戲子,當心剝了你的皮!」閔玧其嘴上調侃著,還是差人弄了兩個牛排館的包廂座給他的拜把兄弟,那餐廳是真正的法國主廚,連大使夫人想吃都還得排隊等著,閔玧其的母親是名媛,很有這方面的管道。「你說我呢,那嫡子跟姨太太不乾不淨我是聽過的,閔家少爺膽大包天,連他老子的副官都敢搞,倒是空前絕後哇。」閔玧其還要懟回去,眼看金碩珍要上場,金南俊的魂已經被勾到九霄雲外,他也就放棄了。「那今晚就不用送你了吧,我待會兒自個回去,你給爭氣點。」

金南俊記著閔玧其的話,閃過收拾行頭的師傅,忽視幾個女戲子示好的眼神,艱難地在後台前進,拐了兩個彎終於到金碩珍梳妝的地方,他一下子就邁不動腳了。金碩珍坐在炕上抽旱菸,他今日演的是拿手好戲《西廂記》,臉上桃花妝面還沒卸除乾淨,帶胭脂的嘴抿著煙管,緩緩吐息,眼神在煙霧繚繞中顯得迷離,真有點崔鶯鶯初醒,為夢中情事失神的模樣。他一只白嫩的腳背從中衣的擺子下伸出來,輕輕點著拍子。金南俊竟覺得羞窘起來,彷彿他真的看見女子在閨房裡最私密的模樣。

「啊…我…」「金大公子。」金碩珍注意到他,從炕上很輕巧地跳下來,那中衣因為這樣一動作,稍稍滑落,露出半截鎖骨來。金碩珍又說了什麼,金南俊完全沒聽清。「我們班主餓了,等著你帶他上館子!」朴智旻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手裡捧著一碟給金碩珍卸妝的清油,踮著腳往金南俊耳邊大聲喊道。「怎麼這樣無禮!」金碩珍拿菸桿子輕敲了師弟的手背,又接過清油,拿面巾沾了沾,往臉上一揩,那模樣從千嬌百媚的姑娘瞬間變成了一清秀的少年郎,金南俊都給看懵了。金碩珍微微一笑,臉上還濕淋淋的,襯得他五官更加鮮明。「我說,金大公子要是願意,咱們先填了肚子,別的都好說。」

這邊閔玧其的車子剛開進他家的花園洋房,他盡可能輕手輕腳地推開大門,避免吵醒母親,見他回來晚了又要一陣嘮叨。然而一個沒有眼力見的女僕,看見他就中氣十足地問好:「歡迎少爺回家!」閔玧其正要開罵,穿著軍裝的年輕男人走進來玄關,他的心就軟了大半。「歡迎少爺回家。」「鄭副官。」

閔玧其讓鄭號錫為他脫大衣。「怎麼這麼晚回來?哎呀,看你手凍的,你這手腳冰冷就是從小的毛病,我已經讓人灌了兩個湯婆子放你被窩裡,趕快回房去暖和暖和…」「鄭副官替我摀一摀就暖了。」鄭號錫瞪他一眼,緊張地顧盼了一會兒,還好僕人都已經走遠。閔玧其就喜歡逗他,鄭號錫在戰場上那叫一個英勇,子彈往面前飛,眼睛都不眨一下,才會年紀輕輕就當上閔將軍的副官,他平日裡卻看見一隻蟲子都會驚得跳起來,驚慌張望的模樣好像一隻小鹿,十分可愛。「我還睡不著,鄭副官陪我在庭院裡走一回兒吧。」

他倆在花園裡挨著肩走,閔玧其牽起鄭號錫的手,對方掙扎了幾下,閔玧其又握得更緊,鄭號錫便任憑他了。「少爺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夫人擔心了一晚上。」「還叫少爺嗎?」「……玧其。」閔玧其這樣就滿意了。「我陪金南俊看京戲去了,原本我也是帶他去瞧個新鮮,誰知道人還迷上了。」「我都不知道少爺什麼時候還喜歡看京戲了。」「得了,你知道我就喜歡彈彈鋼琴,都是金南俊那個聳包,捧戲子還要拉我去壯膽。不過那金碩珍也是真有意思,上了台比女人還要女人呢。」「您別笑話金大公子,指不定您哪天也換口味了呢。」閔玧其聽出了話中的不對勁。「號錫這是吃醋了?」鄭號錫不說話,嘴唇撇成了一個人字形。「鄭副官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閔爺就喜歡男的,還要那種使得槍耍得刺刀殺鬼子的男人,正巧這裡就有一個…」「少爺小點聲,吵醒了將軍他可不得一槍崩了我。」「他要崩了你得先崩了我。」閔玧其嘴上說得正經,手腳倒不老實,一下把人抱了個滿懷。今晚的月色甚好,他可得把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