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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期不明》07

走出凹地後，風聲開始變得沉悶，像在低低地嗡鳴，帶著一種厚重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緩慢擠壓過來，並不急促，卻讓人不自覺屏住呼吸。他們沿著北方的小徑繼續走，這裡沒有再出現過分整齊的標記，只有偶爾出現的一片偏折草葉，一塊歪斜的小石，一道過於直線的水流痕跡，角度不自然，像是有人以微弱的力氣推動過。

利吉走在左側，身形微微放低，目光不時掃過周圍，動作不大，習慣成自然，像呼吸一樣小心而沉穩。勘兵衛走在右側，雙手收在袖裡，指尖微微用力，繩索勒著掌心皮膚，感覺到粗糙的纖維時，他的心跳才稍稍穩定下來。

往北的路開始有坡度，山路繞出一條窄窄的石徑，兩側生長著過於茂密的灌木，枝條帶刺，葉面上有被蹭過的折痕，順著斷口方向看過去，指引著一條近乎看不見的窄道。沒有再有刻意的標記，只有這種「非自然」的排列，像是用最後一點力氣，拼湊出一條專屬給熟悉他的人走的路。

終於，在穿過那片狹長的小徑後，前方出現了一個低矮山洞，洞口半掩著，一側有塌方的痕跡，碎石堆在入口邊緣，落葉覆在上面，潮濕、帶著霉味。利吉先行走近，蹲下身，輕輕撥開落葉，底下露出一塊掌心大小的木牌，邊緣磨損嚴重，表面只剩下幾筆未完成的字痕，但筆鋒末端依然乾淨，是清右衛門留下的字跡。勘兵衛蹲下來，與他一起看著那塊木牌，兩人都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呼吸著。

木牌上最後一筆是向上挑起的細線，清淡、斷開在空白處，那是「等」的意思，不需要寫出字，只需要一個動作，一個方向，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會明白。

這裡，是他等著的地方。

山洞口的空氣帶著厚重的塵土味，潮濕氣息貼在皮膚上，透著微微的涼意。洞口低矮，他們微微彎腰，踏進去時鞋底踩在碎石上發出輕輕的響聲，被岩壁反射回來，變得低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回聲。裡頭並不深，只走了七、八步，便看到一處平坦的凹處，牆壁上殘留著火把熄滅後留下的煙痕，痕跡不深，但邊緣有微微被手指擦過的痕跡，像是有人用力想抹掉，又終究沒能抹乾淨。

地面上沒有紛亂的腳印，只有一處位置，石面乾淨平整，擺著一小塊用布包裹起來的物件，旁邊壓著一塊細小的石片。

利吉先蹲下身，手指在布面上停了片刻，然後輕輕將布打開，裡面是一封短箋，紙張已經微微泛黃，邊角有摺痕，紙面乾燥，帶著一點舊墨的味道。字跡不多，只有短短幾行。

勘兵衛在他身邊蹲下，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筆跡平穩，但筆劃末端略微輕斜，是清右衛門在疲憊時寫字時會出現的細小習慣。第一句話寫著：「不想讓你們看見我狼狽的樣子。」下面一行是：「但如果走到這裡，請幫我告訴學園長——」字到這裡戛然而止，墨跡微微暈開，像是寫到最後時手抖了一下，筆尖停下沒有再落下去。

旁邊還有一行極淺的小字，字跡細到幾乎看不清，利吉用手指輕輕拂過紙面才辨出來：「對不起，麻煩你們了。」

沒有落款，沒有日期，但什麼都不需要寫了。他們同時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

勘兵衛把那張紙摺好，動作很慢，指尖有些發抖，但收得平整，仔細地放回布裡，再用石片輕輕壓好。

利吉站起身，沒有多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那一下很輕，像是傳遞過來的重量，壓在背上，卻也是讓人能繼續站得住的力量。洞外的光線微微亮了一點，遠處傳來風聲，捲著細微的砂石在洞口打著轉，落下時發出輕微摩擦的聲音，像誰低聲說了一句話，但聽不清楚。

他們沒有停留太久，這裡什麼都沒有，只剩下這封短箋和被迫留下的空白。出了洞口，陽光已經斜落下來，落在肩上，透著微微的暖意，卻不讓人覺得輕鬆。勘兵衛低頭看了一眼袖口，布料邊緣沾著一點灰塵，他抬手拍了拍，指尖顫了顫，最終放下手，沒有再動作，只是邁步往山下走。

若王寺不確定自己在想著什麼。
清右衛門留下的種種訊息都透露著週遭環境的危險以及不要跟進，自己似乎也只能順著僅有的線索，先將短箋跟已知情報帶回學校——

總覺得這樣就可以多幫上一點清右衛門似的。

他握了握手中的包袱，手指從粗糙布料上掠過，感覺到邊緣被磨出來的小毛邊，一點點刺進掌心，說不出的冷。

不是每一本書的結局都能合心意。
勘兵衛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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