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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星星在初夏醒來

第一章

　　親愛的學長：

　　聽說這邊的明信片能帶給寄件人和收件人好運。
　　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你現在人到底到哪裡了（畢竟你不管是在當睡美人時還是身體恢復健康後都老是行蹤神祕），但還是希望守世界的超自然力量能幫我把這封信，還有好運都送給你。不只是收件人的好運，如果寄件人真的能有好運氣的話，那我希望能連我這份都給你。

　　但願保佑這個明信片的神不討厭妖師，也不討厭精靈和獸王。

　　我正在進行白袍資格考試的任務，這一次要負責觀測和追蹤每幾年會靠近地球一次的超亮星星。我的天文知識不太好，但這顆星星好像是比太陽還亮，會直接亮到看不到的那種。其實我有點不理解要怎麼樣才會亮到看不到，是會瞎掉嗎？不過這世界上我不理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也不差這一件，我想我就只能親自去看看，然後努力學習吧。

　　除了觀測和追蹤之外，最奇妙的好像是還要負責和星星的使者交涉，請他把星星的光調低一點，以免對世界造成生態浩劫之類的。我聽說之前的負責人交涉得很有障礙，每次都得答應一堆讓他後悔出生在這世界上的條件。看他交接給我的觀測日誌上扭曲到好像會召喚出鬼族的筆跡，我完全能感受到他對這份工作的恨意，這讓我很害怕。

　　撇除那些任務上讓人心煩的部分，還是有很多讓我感興趣的地方，像是星象觀測。我還特地先上網（原世界的）查了一些資料，但一開始只找到一堆占卜或是星座分析之類的，導致我還被哈維恩用有禮貌的方式惡劣地嘲笑了一番。

　　但也是因為被他嘲笑我才想起來，其實我身邊根本有個超級觀星大師──所以也能解釋得通為什麼哈維恩這次的嘲笑會比平常更惡劣，因為他身為一個種族使命就是幫妖師導讀黑夜的夜妖精卻完全被妖師遺忘這件事，這個妖師還去原世界的網路上查什麼星座戀愛運勢占卜，他大概很受傷。

　　總之就是這樣，我這一次的任務大概就要在抱哈維恩大腿中度過了，希望一切都順利。

　　也希望學長你一切都順利，身體一天比一天好。

　　上一句很像是在寫給長輩，但你在我心中的確是德高望重沒有錯，還有從你出生的年代算起來也的確是長輩。

　　脾氣不好的長輩學長抱歉我沒有帶立可白之類的東西，請無視我無法控制寫出來的愚蠢句子。雖然我塗掉了但我知道你還是看得到所以請無視。

　　拜託無視。
　　我會帶蜜豆奶回去看你。

　　請好好休養，願世界的光明永遠隨侍在側，而黑暗也同樣友好，守護你的道路。

　　──以妖師褚冥漾之名祝福。


※


　　樹葉在揚起的風中彼此摩娑，宛如蟬鳴般，點綴在那真正的夏蟬尚未全然甦醒的鳥語之中。陽光灑落在被茵綠覆蓋的枝頭，再捎著那些微灼熱的溫度，輕灑在春末與初夏交界的午後土壤上。
　　一道身影無聲地出現在林蔭交錯的樹林邊，小心翼翼地確認過周遭環境之後，黑髮的少年才放下警惕自陰影中走出。

　　身穿著屬於無袍級者的米白色袍服，褚冥漾順了順額前被風吹亂的劉海，微微瞇起眼望向藍得透徹的天空。
　　鼻尖嗅到的是晴朗天氣的乾爽氣息，帶著一簇好聞的綠色植物香氣。
　　動用意念與手鐲中的同伴溝通過現場狀況後，少年回過頭看向比他晚了幾秒出現在林邊的另一名訪客。

　　有著深邃西方面孔與燦金色蜷曲短髮的青年露出笑容朝褚冥漾走來，神情憨厚的向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本地異星觀測站的公會駐派人員瑰玗，辛苦你特地跑一趟了，真的非常感謝。」
　　褚冥漾聽見對方的名字呆了呆。
　　「……鮭魚？」
　　「玉字旁的瑰和玉字旁的玗。」金髮青年點點頭說。
　　「你是為了吃壽司所以特別改名嗎？」褚冥漾想到了最近台灣很熱門的某個壽司品牌所推出的奇妙活動。
　　「壽司……？這我不太清楚呢。雖然和原世界一種可食用的魚類同音，不過這是我出生時父母就取好的名字。」瑰玗歪了歪頭，顯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在壽司店獲得優惠的事。

　　覺得自己還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琢磨實在是太白癡了，褚冥漾決定不要再深究下去。

　　「這一次的任務內容我已經大致從公會那邊知道了。就再麻煩你們提供我和星星聯繫時所需要的水晶和咒語。」
　　「沒有問題，那就先隨我一起到我們的觀測站去看看吧。」
　　瑰玗帶著褚冥漾參觀了設立在樹林深處結界裡的異星觀測站，除了提供更多本次的任務所需資訊之外，也順道熱心地介紹了一些當地的觀光行程。當中，一個關於寄信給友人的文化引起了褚冥漾的興趣。

　　「這是當地的傳說。只要是從這邊寄出的明信片，不管是寄件者還是收件者都會有好運氣喔！」指著觀測站外不遠處聚集著遊客的禮品中心，瑰玗對褚冥漾說明道：「雖然後來觀測站的外圍區域有開放提供給原世界做天文研究，多年下來還成為了原世界的景點，所以也不排除是原世界的人們為了發展觀光和推銷紀念品而衍生出的說法。不過我們這邊的明信片是真的帶有星星的祝福，所以也不完全是迷信呢。」金髮的管理員靦腆地笑著：「我是說──畢竟，這邊的星星真的特別亮是事實嘛，誰知道呢？」

　　聽見對方這麼說著，褚冥漾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不管是在哪一個世界，喜歡透過帶有祝福名義的方式表達關心似乎都是一樣的。

　　「好，那我一定會多寄幾張。」

　　從此以後，褚冥漾每此回到這個地方時，都會寄出一、兩封信。有時是給家人的、有時是給校園中的同學的，又或者遠方的朋友的。唯獨如星星般閃耀的那個人，褚冥漾每一次都一定會寄。

　　多年以後，當冰炎看著手中那疊在這些年間不知不覺變得越來越厚的信件時，他先是眨了眨眼睛，而後勾起嘴角。

　　拇指指腹輕輕摩娑著粗糙中帶著一種療癒樸實質感的牛皮紙信封，這種被褚冥漾放在心上的感覺很好。
　　冰炎知道自己很喜歡。

※

　　當橙黃的夕陽落下後，屬於夜晚的黑幕降臨。在這個無月的夜晚，漫天的星辰彷彿比平時還要醒目了許多。當中，一顆泛著藍光的夜星格外的明亮，甚至亮得有些讓人無法忽視的異常。

　　褚冥漾望著那顆星，來到了觀測站外的草地上。先是用事先準備好的符紙喚出了儲存在其中的陣型，接著便拿出了瑰玗交給他的白色水晶，用雙手將之握在掌心裡，閉上眼念出聯繫星星的術語。

　　隨著語尾落下，那顆銀藍色的星光芒逐漸放大。在一陣強光過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位有著銀色長髮的美麗女性。
　　外型與氣質和褚冥漾見過的精靈族十分相似，但不同的是圍繞在女人身邊的光輝比起精靈族的和煦，更多的是清冷和帶點壓迫的銳利。

　　女人望著面前的褚冥漾，勾起了充滿興趣的微笑。
　　「言靈能力是目前找過我的人當中最強的，但看起來倒是比我想像中的年輕啊。」
　　「能力是繼承來的，最強的評價應該是屬於我的先祖。」褚冥漾恭敬地欠了欠身：「此番叨擾就如過往一樣，想必您也明白我的來意。」
　　「交涉是嗎？你們也真是有毅力，我其實也還蠻喜歡這裡的，要不是有軌跡要運行，不然想到就來逛一下我也開心，沒什麼特別的原因的話也不會想毀了這個地方。真的是沒什麼必要三不五時來跟我簽約。」
　　「畢竟是我們重要的世界，能力範圍內，當然也是希望能盡可能確保一切無事。」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要我的保證嗎？但既然你們都拉下臉來找我點這個頭了，我就順便找點樂子當作來一趟的車馬費了。」女人擺擺手，向褚冥漾走近了一步。
　　「上一個人有沒有跟你說過，和我『交涉』代表的意思到底是什麼？」銀色長髮的美麗女人挑著她那細長的眉，瑩白如玉的纖指抬起了褚冥漾的下頷，靛藍色的眸子裡是毫不掩飾的饒富興致。

　　初夏的森林裡在此刻萬籟俱寂，褚冥漾雙眼眨都不敢眨，耳邊彷彿只能聽見自己比平時更快一些的心跳聲。

　　「若您有任何願望的話，在我的能力範圍內──」鄭重而輕緩地，褚冥漾開口說道：「──悉聽尊便。」

　　女人滿意地笑了起來。

　　「前幾次的條件都讓來交涉的人很傷腦筋，畢竟我就是喜歡看你們這些小朋友著急的樣子。這一次的話，我想想──」女人抬手撫上自己的唇，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褚冥漾，那過於直接的目光讓褚冥漾有些手足無措，彷彿自己整個人都已被看得透徹。
　　「看起來是很乾淨的靈魂呢。就算出身黑暗，但內心倒是比起我看過的許多白色種族來得純粹許多。這樣的話，我想要……」

　　女人輕笑了起來，伸出手指點上了褚冥漾的胸口。

　　「──你愛上一個人之後，那顆為情所苦的心。」


※




第二章

　　褚：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麼方法，但我有收到你的明信片了。

　　隨信附上的祝福的確相當有效，因為那隻寄信的貓頭鷹出現的時候，我們正在破解惡鬼的生成陣，那隻貓頭鷹被對方的惡咒打中，直接掉進他們的陣眼裡，不只沒受傷還莫名其妙的把陣給毀了。所以夏碎請牠吃了一些使魔最愛的點心。

　　寫到這裡的時候正好接到了你那通白癡的電話。
　　連去KTV唱歌都能遇到那麼多破事，你竟然還異想天開想帶著星星去觀光？
　　他帶你去觀光還差不多。

　　反正因為你派來的貓頭鷹讓我們這邊的任務提早收工，那我就去看看，免得你又被娛樂場所嚇得驚動妖師之力。
　　等等見。

　　──願生命的強韌永遠隨侍在側，伴你前行。

　　以冰犽與燄之谷之名祝福。

※

　　聽見女人的要求，褚冥漾一瞬間懵了。

　　「為情所苦……妳是說失戀嗎？」
　　「失戀、兩情相悅，隨便，都可以。」女人打了個呵欠，擺擺手後毫無形象地直接蹲坐在草地上開始拔起地上的草：「我看你是沒談過戀愛，蠻好奇會發生什麼事的。」
　　「妳都知道我沒談過了那要怎麼給妳……」
　　「那就去談啊。交友軟體、走在路上搭訕、強搶民女或民男，隨便，你開心就好。現在的年輕人花招不是很多嗎？Youtube上一堆教人談戀愛的Youtuber你可以現在去看一下。」

　　褚冥漾頓時明白為什麼之前負責交涉的人字跡和心態會那麼崩潰了。聽說他後來好像還回醫療班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

　　這個星星的使者簡直唯恐天下不亂。

　　但剛剛自己已經誇下海口悉聽尊便了，現在這情況完全是騎虎難下，而且如果做不到的話，那世界就得一直暴露在可能會受到超強光害而面臨生態浩劫的風險之下。
　　「這個……我會努力，但可能短時間之內──」
　　「可能辦不到嗎？那我家星星的光可能也會不小心太亮喔。」
　　把剛拔起的草一把塞進嘴裡嚼著，女人蠻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反正也只是我想看好戲嘛，不是很重要，不過好巧不巧我們家星星只聽得進我的話，我如果在這邊太無聊可能就會回去，然後也懶得提醒他要收斂一點這樣。」
　　「等等……可不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盡快想出辦法的！」
　　褚冥漾心急的也跟著蹲了下來向女人懇求道。
　　女人嚼著嘴裡的野草，思索片刻後說：「也不是不行。你們不是有那個什麼易科罰金？緩刑？還款寬限期？總之就那個概念。在你拿得出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之前，也不是不能接受你先帶我去找點其他樂子，說不定我就能給你寬裕一點的時間喔？」
　　女人勾起不懷好意的微笑，這副模樣讓褚冥漾聯想到了惡魔族的某女性黑袍，忍不住戰戰競競地吞了口口水。

　　「那……妳想去哪裡？」
　　「我想去看看晚上的熱鬧派對。」

　　女人拍拍膝蓋站了起來，低頭望著還蹲在地上的年輕妖師。

　　「你的家鄉在哪？」
　　「在台灣。」
　　「台灣有晚上的熱鬧派對嗎？」
　　「呃……您對於熱鬧派對的定義是……？」褚冥漾正在思考再次用逛夜市或老街這種傳統行程取悅非人類的可能性。
　　「音樂、跳舞、酒、醉生夢死各懷鬼胎的人。」

　　於是他得出了一個非常簡單但也讓他絕望的結論。

　　不抱期望地撥通了那個老是打不通的號碼，當對方出乎意料地接起時，褚冥漾不知道自己是震驚比較多，還是自暴自棄比較多。
　　聽見通話那頭正隱隱約約地傳來各種聽起來很不妙的爆炸聲與淒厲哀嚎，褚冥漾馬上意識到自己這通電話撥得極度不是時候。

　　「有話快說。」那熟悉的聲音就算咬牙切齒也動聽依舊。

　　聽著對方的聲音與那頭不知為何響起的驚呼和鳥類慘叫聲，褚冥漾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小心翼翼地問道：「學長……去夜店要穿什麼啊？」

※

　　星期五的午夜十二點，停滿計程車的臺北市信義區街頭上是成群精心打扮過的年輕男女。有的人喝著酒打鬧著，有的人抽著菸，還有些人正講著電話試圖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同伴。身穿深藍色短袖襯衫與黑色窄管褲，腳踩低經典款黑白帆布鞋的褚冥漾有些焦慮，總覺得比起充滿非人類的守世界，原世界的夜生活對自己而言好像更有距離感些。

　　「呃……我看網路上說，進場之前最好先在外面喝一點，因為裡面的酒通常貴又不好喝。」褚冥漾與星之使者一起來到某間便利商店門前，他遲疑地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商店內大排長龍的櫃台。

　　雖然用公會的權限換到了假的身分證，但不知道這樣買酒被查證件會不會被識破未成年。早知道找個更熟門熟路的人來就好，但偏偏自己認識的人當中，可靠的都在忙，有空的都不可靠，褚冥漾實在無語問蒼天。

　　「裡面排太長了，這樣很浪費時間，我天亮之前得回去。」望了眼因為都市的燈火通明而看不見夜星的天空，女人眸光一轉，接著便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逕自朝商店門口一群正在喝著啤酒的年輕人走去。

　　褚冥漾還來不及攔住她，就見她泰然自若地和人家搭起話來。

　　「嗨，我琉希，這我朋友。我們今天只有兩個人，可以一起嗎？」
　　褚冥漾這才知道原來她有名字。

　　……是說他還真的以為對方就叫做星之使者或星星之類的。

　　不對，比起原來使者有名字這件事情，她一副超老練的樣子莫名其妙跑來搭訕路人才更該在意才對吧！

　　內心一陣止不住的狂風暴雨，褚冥漾回過神才發現眼前一群打扮得相當新潮的年輕男女正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只好趕緊尷尬地跟著向他們打了招呼。
　　「他比較害羞，第一次來。」就在褚冥漾剛才恍神的當下，琉希嘴裡就已經叼著一根菸邊抽了起來，邊順便比了個很嘻哈的手勢和身旁的人拍了張自拍。這讓褚冥漾心中的驚疑不定頓時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不知道該先震驚於他們這麼快就混熟了，還是該震驚原來星星的使者這種聽起來這麼遙遠的物種也會抽菸。

　　……而且還抽得超熟練，肯定不是第一次！

　　身邊這群人有男有女大約十個人，據說是同一個系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學生，也有幾個已經出社會的，今天好像是某個人生日，所以他們一起來開包廂幫壽星慶生。
　　琉希態度自信大方，而且又有著超越凡人想像的美貌與難以言喻的神秘氣質，一下子就和身邊的人們打成了一片，也就這樣被邀請一起到他們的包廂玩。
　　「帶你去多認識點人創造一點姻緣，跑跑趴喝喝酒談談戀愛。」拉開旁人遞來的啤酒，琉希喝了一口後對褚冥漾笑得很得意。

　　真的不需要，褚冥漾很想尖叫。

　　他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上了賊船。難怪要用派對當易科罰金，不愧是星星的使者，根本天生就是夜生活的料！

　　終於搞懂了自己的處境卻已無力回天，褚冥漾就這麼悲痛欲絕的跟著琉希與一群他根本名字都記不得的人走進了夜店所在的大樓裡。


※

　　
　　在電梯裡便能隱隱約約聽見隨著樓層上升逐漸明顯的音樂，在門打開的同時，用重低音強調節拍的音浪便迎面襲來。電梯外是正排著隊伍等待買票入場的人們，而帶他們進來的人因為有預約包廂，所以不需要排隊便直接走向了票口。

　　出示過證件後，褚冥漾心虛地伸出左手，讓面無表情的黑色襯衫男子在自己手腕內側蓋上了夜光塗料的入場章，順利地踏入了夜店。

　　裡面的音量比外面聽見的還要大得多，如果剛剛外面的音量是被浪打到的話，那這裡面就直接是被海嘯滅頂，褚冥漾一瞬間簡直以為自己要聾了。
　　不過，比起音樂大聲的程度，更讓褚冥漾措手不及的是一踏進門來就明顯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視線可及之處，閃爍著刺眼霓虹燈光的空間裡滿滿的都是人。在忽明忽暗中，陌生人們打量的眼光毫不掩飾，飽含著太多不同的意味，這樣的場面讓他下意識地想抓住身旁的人，但此刻身邊卻沒有半個熟悉的人在。

　　偷偷地深吸一口氣，褚冥漾只能低下頭盡量迴避與任何人的眼神接觸，硬著頭皮往裡頭走。然而他很快地就發現自己跟丟了，一起進來的人大概是已經前往了包廂，但他卻不知到底該怎麼走。
　　褚冥漾慌張地抬頭想從人潮中找到他們，卻又被旁人的凝視嚇得不知道該怎麼做，更別說要他鼓起勇氣穿越擁擠的舞池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他貼到牆邊打算先退到牆角再做打算時，卻不小心撞上了人。那是一個看起來大約二十出頭，穿著黑色露肩上衣與迷你裙的長髮女性，褚冥漾還來不及道歉，對方便朝他露出微笑，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一個人嗎？」

　　就算在守世界經歷過各種非常人所能想像的危險，褚冥漾發現，自己在面對這樣極度考驗自信與社交能力的場合竟然還是沒有半點招架之力。
　　「呃，我在找朋友……」
　　「那一起喝杯酒，陪你找啊。我們那邊有開酒喔？」

　　雖然不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地方會遇到什麼真的應付不來的危險，但從小就被教育陌生人給的飲料不能喝的褚冥漾還是本能性的拒絕了。
　　「沒關係，我不喝酒──」
　　「好啦，過來一下嘛。你很可愛耶，叫什麼名字？」穿著高跟鞋的女性和褚冥漾差不多高，見褚冥漾閃躲著，她更加深笑意，伸手就勾住了守褚冥漾的手臂。

　　褚冥漾內心已經崩潰到幾乎想不顧一切丟個傳送陣逃跑了，但就在他差點真的這麼做的那一刻，突然一股強勢的力道將他猛地扯開了對方身邊。

　　「他是跟我一起的。」
　　不久前才在電話中聽見的那個嗓音響起。

　　在愣愣地回過頭看見來者的那一刻，褚冥漾簡直感動到想馬上把對方供起來成立宗教跪下來膜拜了。

　　「嗚啊啊啊啊啊學長──！」
　　「……褚，很吵。」冰炎頭痛扶額。


※

第三章

親愛的學長：

　　我收到你的信了，很開心我上一封明信片有幫上忙，貓頭鷹除了羽毛好像有點燒焦之外沒有受到其他傷害真是太好了，謝謝夏碎學長幫忙照顧牠。（這隻貓頭鷹是這裡公會成員的寵物，受傷的話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也謝謝你上次來夜店救場，你說的完全正確，我連去KTV都能崩潰成那樣了，還敢自己帶著一個核彈級的失控人士，簡直想不開，我再也不敢了。

　　不過現在有個嚴重的問題需要先解決，如果不趕快處理我大概還得再帶琉希去跑很多趴。（或者應該說是他會帶我跑很多趴）

　　這一次的交涉條件是要給她我為情所困的心，但先別說為情所困了，我覺得光是喜歡一個人好像都有點難。

　　是妖師有戀愛絕緣體質嗎？
　　不對，然和辛西亞就很恩愛……

　　所以其實跟種族沒關係，應該是我個人問題。
　　是我戀愛絕緣，我的錯，我的錯。

　　真沒想過我會許這種願，不過希望我早日戀愛，早日完成交涉。

　　願世界的溫柔與善意永遠隨侍在側，使你在前行的時光裡無憂無愁。

　　──以妖師褚冥漾之名祝福。

※

　　夜店外的天台上，褚冥漾一邊喝著可樂，一邊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向冰炎交待了一遍。
　　「下次再有這種事，你可以直接跟我們說。把我們自己的朋友找來開一場派對絕對不是一件難事。」冰炎斜著眼對褚冥漾說道。

　　但會變成很可怕的事，褚冥漾默默地在心中如此吐槽。
　　他實在分辨不出帶著一個星星恐怖分子和舉辦一個百分之百會失控的火星人派對哪一個比較讓他胃痛。

　　「怎麼是你自己來交涉？哈維恩人呢，不是要抱他大腿嗎？」
　　「昨天妖師本家那邊突然要開臨時的種族會議，哈維恩代表沉默森林去開會了，明天中午之前會過來和我會合。」
　　冰炎點點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我的任務提早結束，到明天晚上之前都沒事，我會在這邊待到他來為止。」

　　知道冰炎會待下來讓褚冥漾整個人都安心了下來，雖然覺得這樣有點沒志氣，但不得不承認，冰炎在他心目中真的是他最願意依賴的人。
　　或許是有些雛鳥情節吧，從踏入守世界開始，一直是冰炎在自己面前帶著路。只要有冰炎在，不管發生再嚴重的事情，都好像沒那麼害怕了。
　　嗯，這件事情可不能被冰炎知道，不然八成又會被嚴厲的教育一番，褚冥漾悄悄地苦笑了一下。

　　「是說學長你這樣跑去出任務沒事嗎？醫療班會生氣吧？」
　　「他們不會那麼快發現。」
　　褚冥漾在心裡為老是被逃院病人逼到精神耗弱的醫療班們默默掬了把同情淚。
　　「還是你先回去……？我這邊其實還好，就有點像是在顧小孩這樣而已。」

　　……不過是在夜店顧小孩。

　　「沒差，我順便放個風。」將手中的礦泉水喝完後壓扁投進一旁的回收桶裡，冰炎回過頭對褚冥漾勾起唇角：「難得來一趟，就當作機會教育，你去裡面晃一晃吧。」
　　「啊？」
　　「這點小場面就嚇成這樣，難道以後都要靠別人來救？去學學怎麼應對，重點是怎麼拒絕別人和保護自己，不然你老是勉強自己，只會永遠都被別人得寸進尺。還有順便把那傢伙撈回來，日出之前得把她送回異星上。」

　　褚冥漾知道冰炎說的有道理，但只要稍微一想到冰炎並不會一直理所當然的在身旁，他忽然不知怎麼地有些失落。
　　不敢再繼續細思下去，褚冥漾吸了口氣甩開這些念頭，便打起精神和冰炎一起回到了舞池裡。

※

　　雖然是為了任務，但畢竟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而且還未成年，褚冥漾依舊忍不住緊張。他低頭再次檢查了腰際的襯衫紮得夠不夠緊，不安地試圖將其實幾乎完全沒有皺摺的布料拉得更平一些。
　　「不需要去在意那些，比起你的襯衫整不整齊，別人更注意的是你有沒有自信。」抓住褚冥漾那隻拉著衣襬的手，冰炎直視著褚冥漾的雙眼：「先從不要迴避別人的視線開始，被看著沒有那麼可怕。」

　　愣愣地望著冰炎認真的表情，褚冥漾的呼吸似乎不小心慢了半拍。

　　「我知道你在害怕別人會不會認為你有哪裡不足，但那是他們認為，和實際上的你沒有任何關係。我認識的褚冥漾雖然腦子有點笨，但不是真的笨。而且你比絕大多數人都善良，光這一點就足以讓你抬頭挺胸地去面對任何人了。」

　　冰炎拉著褚冥漾環顧整個空間，馬上就發現了站在吧檯旁正在和其他人喝酒的琉希。
　　「她在那邊。」將褚冥漾拉到自己身前，雙手按住褚冥漾肩頭將他轉向吧檯那頭，冰炎將臉靠近了褚冥漾耳邊說道：「你現在試著走過去，被攔住的話就堅定拒絕，被摸的話就把他的手折斷。」

　　感受著冰炎在自己身後的胸膛，放在自己肩上的雙手，以及拂上臉側的呼吸，褚冥漾忽然有些異樣的感覺。肢體相觸的地方不知道為何好像有些刺刺癢癢的，所有的感官在此刻似乎都比平常更敏感了一些，他不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只是下意識地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感覺。
　　「折斷太嚴重了吧……」目光飄移著，褚冥漾小小聲地說。
　　「就是折斷，你不折的話我來折。」放在褚冥漾肩上的那雙手將他輕輕往前推，冰炎在褚冥漾身後露出一抹胸有成足中帶著一絲期許的微笑。

　　「我會跟在你後面看著，去吧。」

※

　　褚冥漾順利地穿過舞池，來到琉希身邊。

　　見到褚冥漾，琉希轉頭告訴身旁的要和朋友單獨聊一下，對方便和自己的同伴先離開了。
　　「玩得開心嗎？」褚冥漾問。
　　琉希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輕笑著：「馬馬虎虎吧，你呢？」
　　「我們就不要深究這個問題了。」褚冥漾乾笑：「天亮之前得送妳回去，所以──」
　　「我知道。」打斷褚冥漾的話，琉希有些煩躁：「只有像你們這樣因為擔心所以每隔段時間把我叫下來的時候，我才能稍微離開一下那顆星星。我想再待一下下。」

　　褚冥漾愣了愣。

　　「……妳不喜歡妳的星星嗎？」
　　「沒有不喜歡，但也沒有喜歡。」眨了眨眼，琉希銳利的眸光在此刻好像比剛才黯淡了些。
　　「在幾乎無限的漫長時間裡，沒有盡頭的軌跡中只有我和他。但他永遠都在沉睡，只有在和別的星球靠太近的時候會甦醒一下下。一醒來之後又馬上趕我下來交涉，等我回去的時候他又差不多要繼續沉睡了。」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琉希將空杯放回吧檯上，露出自嘲的輕笑。
　　「不管我在還是不在，對他來說根本就沒差。那我到底為什麼還要一直待在他身邊？」

　　褚冥漾默然，他沒有想到眼前的人會說出這些話。
　　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對於那個長久以來唯一相處的人彷彿可有可無，所以她才拚了命的想逃出來吧。

　　褚冥漾不禁猜想，交涉的條件總是胡鬧又嚴苛，是不是其實也只是因為……這個只能看著另一個人沉睡的人，實在是太寂寞了的關係呢？
　　想到這裡，褚冥漾覺得連自己都忍不住為琉希感到寂寞了起來。

　　在心中思量片刻過後，褚冥漾拿出錢包，抬手向吧檯內的調酒師示意：「請再給她一杯一樣的。」
　　在琉希有些訝異的目光中，褚冥漾舉起自己的可樂露出微笑：「我查過了，今天的日出時間是五點。我會負責送妳回去，在那之前就盡情的玩吧。」

　　接過調酒師遞來的新酒，琉希沉默片刻，接著舉杯輕輕地敲上褚冥漾的玻璃瓶裝可樂。在清脆的碰撞聲中，她露出了笑容：「算你識相。」

※

　　和琉希談完之後，褚冥漾便回到冰炎身旁。

　　看著在自己離開之後，馬上又被新的人搭話的琉希，褚冥漾忍不住有感而發問道：「為什麼大家可以這麼輕易地對一個人產生興趣呢？明明連話都沒說過，卻會直接來問你要不要喝酒。」
　　「長得好看的話，本來就容易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和好奇。」雙手插在口袋裡，冰炎微微轉頭，挑起眉看著褚冥漾：「你剛剛不是也被問過？」
　　「琉希的話我完全可以理解啦，但為什麼會問我啊我不懂啊。」想不透的褚冥漾無奈地大嘆了一口氣。
　　「呵。」冰炎鼻尖輕哼著，露出了他那常見的戲謔笑意：「你就沒想過，也許是因為你很好看？」
　　「呃，先不說我已經當了一輩子路人甲啦，而且還在守世界一直被各種高顏值攻擊，我還真沒這樣想過自己好看。」
　　放下帶著惡趣味的調侃態度，冰炎認真地上下打量了褚冥漾一番：「你今天穿這樣挺好看的。」

　　聽見冰炎難得的稱讚，褚冥漾不知怎麼地，心尖像是被羽毛狠狠地搔了一下。

　　「……你才好看好不好，而且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那種好看。」
　　「我知道你喜歡我的長相，以前還在聽你心音的時候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性騷擾了。」
　　「我我我我我──我沒──」
　　「怎麼？」抬手將自己臉側的銀髮撥到耳後，冰炎直勾勾地望著褚冥漾，笑得邪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我的臉？」

　　──你讓我喜歡的才不是只有臉。

　　褚冥漾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慶幸冰炎已經聽不見自己的心聲了。

　　別開那張開始發燙也不忍將目光移開的臉，感受著臉皮下升高的溫度與忽然大聲起來的心跳，褚冥漾忍不住想，在初夏醒來的──也許不只是星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