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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化PARO

*微R18G,R18(持續性冷感寫不出喜歡的,後續補上TT)

*注意!!尚未完結!!





某天起,人類能透過成長分化細胞來重造身體機能,取代那些已消失滅跡的動物。

這種情形,他們稱之為「神賜」。



深夜時分。

疏雨落在人煙稀少的街燈下,匯積成光芒斑斕的琉璃水窪。女人與男人在暗處擁吻,水污隨著跟鞋踩踏沾染彼此的鞋面。

她纖細手指搓揉男人柔軟的耳廓,眼見人耳向上拉提延伸成一對兔耳,不禁柔聲細語:「草食⋯⋯原來獸化成兔子是這樣的。」

「靈敏脆弱的耳朵、纏人卻柔軟的舌頭,還有迷人的氣味⋯⋯親愛的,你真的很誘人。」

雨粒漸粗,打濕那男人方才形變出來的灰白長耳,甚至密集到足以刺痛男人變得敏銳的聽覺。

但他不在乎周身不適,冷冽的雨擊落在滾燙的血液與皮膚,恍如一種痛快的愛撫。他的眼神深沉,視線從女人水潤的圓眼,再垂眼向下盯向酒紅色的唇瓣。

忽然,他心臟不受控地快了幾拍,連帶呼息變得慌亂——他看見女人兩顆對稱的犬齒隱匿在唇瓣之間,恍惚間女人撫摩他臉頰的華麗甲片似乎也銳利得如同爪子。

他全身麻木動彈不得,像是靈魂早已不願再受無法反抗的軀體束縛而出逃。

「你會願意讓我吃掉你嗎?」




完美真空的紅色肉品陳列在超市冷藏區的貨架上。

葛葉隨手取下真空肉品時,高掛在不遠處的液晶電視正好播報著一則社會新聞。

「⋯⋯日前已將罪犯送往凱尼瑟魯普斯監獄⋯⋯」

他動作一頓,側身往聲源處看去。

電視上放出兩張照片,左邊為一名女人人像,右邊照片中隱約還能看見女人的輪廓,但五官卻如狼一般擁有突起鼻尖吻部與獠牙。

即便人貌未完全退去,也能看得出她是一匹狼。

那匹狼本應聳立的耳朵向下平壓,目光雖兇惡,對未知的恐懼卻被肢體語言完全洩漏。

「為防止泯滅人性的捕食行為再次發生,今後會持續加強周邊巡邏⋯⋯呼籲民眾避免與非同質性的對象往來,為促進友善安全的交誼環境,請多加利用醫療機構,線上協助安排配對。」

「你在幹嘛?」

綿軟溫和的聲音打斷葛葉過於集中在電子播報的心神。他殷紅的眼微動,勉強迴避了對方灰藍色的眼,視線回到肉品包裝上的產地標示——恰好就是「凱尼瑟魯普斯監獄」。

葛葉手指不自覺地顫動。

「和新聞上的那隻狼同一間監獄⋯⋯」叶一癟嘴,極其委屈:「明明待會就要烤我的肉來吃了你居然還在看別人的肉!」

「你上次說是『科技養殖肉』吧?」葛葉無奈吐槽,殷紅的眼眨了眨:「多加幾片『合法肉』換換口味也不錯吧?」

「放回去,」

葛葉一愣,終於抬眼看向叶。

那雙雙眼依然平穩溫和,勾起的唇角吐出的語句卻少了些溫度。

「我們不需要。」

彆扭地應了聲,葛葉莫名其妙地將肉品擺回架上,轉頭便看見叶順手把幾支玉米扔到購物車裡。

「喂!你——」

攔截叶在他分神時刻意混在玉米群投入的綠色蔬果,葛葉理直氣壯地叫喊了起來:「不需要的是這個吧!」

葛葉一把搶過青椒,走向背後的蔬果攤歸回原位,背後是叶開懷大笑的聲音:「欸——不是都一樣嗎?」

「哈?你去看眼科吧。」

他們從超市一同回到叶的家,路程不過十分鐘。進家門後,葛葉先越過正按下空調的叶,熟門熟路地將所有的器具整理出來。

肉片由紅轉褐,鮮紅的汁水在電烤盤上融化,伴隨油香滋滋作響。叶熟練地操作夾子,一片片疊到旁邊的小盤子上,葛葉則把剛從超市買回來的冰淇淋帶到桌邊。

以往叶喜歡熱鬧,總會約三五好友在家裡聚會,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受邀的只剩下葛葉一人。

「你再告訴我一次這什麼肉?」

葛葉嘴裡還咬著湯匙,鬼使神差地問了句。

「就紅肉,和之前一樣的。」叶頓了頓:「來源把關過喔。」

「⋯⋯喔。」

「會怕嗎?不知道吃的是誰。」

「就怕會是我知道的人。」

叶烤肉的手一頓,嘴裡含糊地笑。
「是說,最近雷歐斯老把你掛在嘴邊,聽得我耳朵都長繭了⋯⋯叶,你真不打算回去後勤部門?」葛葉頓了頓,為了表示他持中立意見,隨口補上一句:「如果確定不回去,我馬上叫醫療組把他的嘴縫上。」

「可以先縫上,」叶向葛葉傾身,距離彼此的肩膀只有毫米之差:「到時候我再替他拆線。」

「哈,真可怕。」

——[讓他吃掉完整的你。]

一個聲音在叶腦海裡迴盪,堪堪與葛葉的話尾重疊,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神倏然變得黯淡。

叶無意識地向葛葉迫近,彼此都來不及因即將越界的親暱眨眼迴避。

「可怕⋯⋯嗎?」

——[讓他擁有你也擁有他。]

「這也沒辦法⋯⋯我想讓它別再吵了。」叶頓了頓,看著表情僵硬的葛葉若無其事地勾起唇角。他稍微向後退開,趁葛葉的長睫毛還未完全遮掩艷紅色的瞳眸裡閃爍的動搖,他用拇指替對方擦去唇角邊的肉屑——那曾是叶的一部分。

「你也吃得太髒了吧?」

葛葉掙扎著擋開對方突如其來親暱的舉動,隨即抬肩往嘴邊狠狠一抹,試圖藉此連同這份焦躁一同抹去。

-

他們早在被分類成草食或是肉食前就認識了。

當時叶身體不好,小學四年時整個學期沒來上過幾次課,即便座位被安排在葛葉正左方,葛葉卻怎麼樣都看不熟叶這個同學——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本就不對沒有興趣的任何人事物分神——若不是叶總帶著奇怪的整人鬼點子以及各種製作精巧的小甜點往葛葉生活裡擠,叶在葛葉的記憶裡也只會是個在就學時期裡經常缺席的左邊同學。

一開始是幾塊奶酥餅乾,偶爾是綴著糖霜的小西點,差不多要失去新鮮感的時候又會換成甜而不膩的和菓子。

「這些真的是你做的?可惡,為什麼外面買不到啊?」

「懷抱最純粹的心思做成的食物才能成為供品,所以必須要自己親手做才行⋯⋯他們是這麼說的。」

「供品?你們還信神的?」

叶沒有回答。

葛葉受制於甜點的誘惑,落入「拿人手短」的陷阱,只好勉為其難地用抄的七零八落又畫滿塗鴉的課堂筆記去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上課」這事竟變成一種能因為期待其不確定性,進而上癮的轉蛋遊戲。畢竟搞不好,那個許久沒出現的病秧子叶又會滿臉笑容,帶著可口的香甜氣味出現在枯燥的課堂上。

「葛葉問我有什麼企圖?」男孩眨巴灰藍色的眼。

「你看嘛,只有葛葉坐我旁邊。」叶手一擺,展示位在他左邊的窗戶,「我也想多認識葛葉,這可以算是企圖嗎?」

葛葉硬生生地把「你是看坐前面的人沒有」吞回肚裡,出手揉了揉叶看上去柔軟稱手的臉頰。

叶沒有任何抵觸,眯起笑眼,主動偏頭臉頰磨蹭葛葉那隻踰矩的手。

幾個月後,在杏花滿開的季節,他們迎來了小學最後一年的春天。

那時天氣明朗,粉紅與白的花瓣與春風繾綣。葛葉背著輕得像是裝飾物的後背包踏入校門,沿途路經創校人雕像,拐彎穿越川堂後,餘光便瞥見某個坐在背風處長椅的小小身影舉高了手。

發現葛葉將視線投射過來,他便開始小幅度地晃動自己手中的西點盒子。

「你在這裡幹嘛?」

葛葉順手接過叶遞過來的盒子,目光仍緊緊黏在叶的臉上。

一個白色口罩嚴嚴實實地護住了叶的口鼻,多虧那頭蓬軟的淺茶色短捲髮還算有辨識度,葛葉才不至於散發生人勿近的戒備氣場。

「等你啊。」叶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葛葉順勢坐下,在叶的應允下打開了盒子。盒子裡放的是馬卡龍。

五顏六色的,盒子一格格排滿了七顆,顆顆飽滿表殼平整光滑,趨近完美的裙邊綴在靠近內餡的分際。葛葉隨手拿起便往口裡一咬,頗有咬下可可餡麵包的架勢。

即便他沒讀懂裡頭潛藏多少叶沒說出口的浪漫與細膩,叶也能從葛葉滿足的表情得到莫大的鼓勵。

「每次看葛葉吃東西我都忍不住想,被葛葉吃掉好像也是滿幸福的。」

「什、咳咳、咳⋯⋯哈?」葛葉剛從被甜點嗆噎的狠勁緩過來,眉頭緊蹙:「你上次看醫生是什麼時候?要幫你掛號嗎?」

「我待會就要去回診了喔。」

葛葉還來不及分清玩笑與真實的界線,叶便接著感嘆:「時間過得好快,明年就輪到我們分化了。」

身體能力的移轉及分化,是每個人十二歲後都會面臨的重大改變,所有人都會被分成肉食與草食兩大類,接受截然不同的訓練與生活安排。

「如果到時候葛葉分化成肉食的——」

「姑且聲明,」葛葉打斷叶輕飄飄的聲音:「胃裡的位置我只留給這些甜的,會留給朋友的只有身邊的位子。」

「所以,要是真的到那時候,我會成為你的盾。」

才說完,葛葉便眨巴著眼垂下腦袋,把視線埋進裝著馬卡龍的包裝盒裡,讓於纖細情感中誕生的肉麻羞恥感,在他的耳根及後背燒熔出整片淺紅。

他聽見叶細不可聞的輕笑聲,強作鎮定地拿起下一顆嬰藍色的馬卡龍咬下。

「從以前就想這麼說了,葛葉,真的很溫柔呢。」

失去乘風動力離散在建築直角邊的花瓣,又被風梳理開來。

上課鐘響,叶和葛葉告別時,葛葉看天看地,最後卻只匆匆瞥了叶離去的背影一眼。

從此整個學期到畢典結束,葛葉都沒再見過叶。

那之後,葛葉分化成了一隻狼。

醫療機構替剛分化不久的少年們做完登記後,便按照編號分梯送到新生訓練所。

訓練所裡的訓練員負責輔助少年們運用他們的新生身體,並在必要時額外補充講解物種特性及缺陷。除了各種實作及概念課程外,日常生活上的細節也不馬虎,他們不斷要求少年們調整過去留存的飲食及作息,以利少年們更快熟悉新身分。

葛葉才知道教科書上提及的狼其實沒有特別壯碩,狩獵靠的不是蠻勁,是合作、耐性與智取。耳朵能接收的頻率較以往還廣,嗅覺也比以往更加靈敏,時間久了都能靠物品上殘存的氣味追跡。

或許是狼本身就具備優秀的偵查能力,「天生的特殊勤務執行員」、「守護世界的儲備英雄」訓練員把這幾個浮誇稱號接二連三地扣在葛葉腦袋上,倍感壓力的同時,背後那條原本被制式化規定整得了無生機的尾巴因為這些言語刺激越翹越高。

他無意識地留意起前人執勤的經驗,把發洩壓力當成理由頻繁地出入訓練所的戰鬥模擬訓練室,幾年下來也在不知不覺結交一幫志同道合又活潑的狼群朋友,讓他幾乎忘記訓練生活的煩悶。

「聽說特勤組有一位狼前輩失蹤了。」

「真假,逃了?」葛葉毫無興趣,嘴裏嚼著訓練所提供的餐食,只樂意分給提起話題的同伴一個眼神,便繼續低頭打遊戲。

「誰知道,只聽說那組特勤小隊原有五名隊員,現在硬是少了兩個人——一個失蹤,另外一個在那之後被調職到後勤組去了。他們昨天派人來參觀,竟然還特別提到你⋯⋯如果他們又來找你,你要不要接這個缺?」

葛葉心想這缺聽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屎。

後來幾天葛葉內心演出好幾千幕婉拒小劇場,正因等不到人來問而逐漸放下警戒的時候,一個人找來了。

他表明來歷,正是日前傳聞裡的「調離特勤小隊的現任後勤組員」——深藍色的頭髮,方形眼鏡,把獸化型態完全歸零的他,貌似還定期服用了控制氣味散發的藥劑。對方一陣噓寒問暖,邀請葛葉到訓練所駐點的咖啡廳坐坐。

本只是一時拒絕不了,決定禮貌性聽講,卻被對方準備的資料吸引了注意。

那是幾份後勤組發佈的人事異動報告,上面的一個名字筆劃簡單,其中的份量卻足以勾起被他遺忘大半的記憶——他想起那個棉花糖一般輕飄柔弱的男孩,以及隨他捎來,奶油與糖霜的香甜氣味。

「你看我這樣努力融入規定相較寬鬆的後勤部門,身為肉食也不一定能跳槽夢寐以求的研究部門——先不管制度規定了,裡頭全是看到肉食會嚇到失禁的草食啊。」

那名深藍頭髮的後勤組員自稱雷歐斯,他攤開雙手,言語中有浮誇的抑揚頓挫,反倒先得場面輕鬆不拘束。自覺葛葉在他的關說與利誘下終於動搖,話頭一轉,挾帶私怨地閒聊起來。

「反之,葛葉先生這個年紀就在戰鬥與判斷上有這麼突出的能力優勢,尤其身為制度的優勢方更應該好好利用這次機會吧?就像我說的,我會替你爭取機會進入內定。」

「葛葉先生,你一直都是有選擇權的人。」

葛葉抬頭看向雷歐斯那雙恢復正經的眉眼。

或許是雷歐斯的演講太過激勵人心,也或許是他想念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春蟬破土羽化,那一年同樣是粉紅與白交織飄零的季節。

現在竟成為葛葉人生的分歧點。



葛葉與小組成員合理將罪犯扣押回去的途中,總會忍不住眺望後勤們著手清理兇案現場收集證據的模樣。悄悄辨認了十幾次後,葛葉才意識到那人不是不在,是就算出現了,葛葉也一直沒認出身在其中的他。

做事一如他高高豎起的髮尾班乾淨俐落,頭上那對向上延伸彎曲的黑色羊角更是引人注目。

信任國家帶給他們的保障,在這種特殊機關上班的人並不避諱讓他人知道分化出的第二種身分。

那個人——叶,分化成了一隻山羊。

小時候的玩伴如今再見已是截然不同的模樣。

他們視線相接,卻短暫得像一種自以為是的錯覺。

或許是不知分寸該放在哪個界線,葛葉面對後勤組時總分外認生。言行裡七成尊敬兩成畏,剩下的則是複雜焦躁的情緒。面對叶時,更從特勤組張狂倨傲的狼退縮成一隻不知所措的小狗,最後還是叶主動破冰。

「這位先生,姑且說一聲——我接近你沒有企圖,只是因為我剛好在提交報銷單的路上遇見你,讓我忍不住想順便認識這位特勤組新秀。」

叶眨眨眼,一雙眼彎成兩道討喜的月牙,長方形橫瞳浸泡在灰藍色瞳膜裡。

那時候葛葉才在叶身上找到往昔的影子——如果忽略叶身上那一絲似有所無的血腥氣的話。

「你、你很有本事嘛叶!」葛葉和叶許久未見一時語塞,才突然想起叶的話語裡挾帶對往昔多刺多疑的他的揶揄,他不甘示弱:「你的破身體怎麼有辦法讓你擔任後勤?怕高的山羊還能爬高嗎?」

叶勾起一邊唇角。

「你這傢伙。」葛葉還來不及確信自己說錯話的時候,叶很自然地應答了:

「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小叶了,」叶舉起臂膀,意圖使肩頭上的隆起更堅硬:「你看。」

葛葉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

「對了,聽說找你進特勤部門的是雷歐斯?那傢伙人不錯,就是有點怪,你這幾天沒有被賣來做苦力的感覺嗎?」

葛葉腦袋出現片刻空白,接著便是這幾個月的地獄回憶錄——經常性加班、處理不完的公文、每日部門額外的戰鬥特訓與三天一次和小組成員的默契訓練,甚至身為夜視力良好的特勤狼組半夜還得 on call 抓那些違法捕食他人的肉食性人犯。葛葉猜得沒錯,這缺就是拉滿一坨屎的坑。

但——

葛葉白茸茸的狼尾巴左右輕晃。

「但我在資料上看到你的名字,叶。」

殷紅且銳利,本在草食動物眼裡可代名冷血掠食者的眼睛,此時此刻卻閃動著細碎熱烈的光。

叶熟知,那是葛葉以前吃他愛的甜食、聊他念念不忘的劇情情節、邀請叶一起打他發現的新遊戲時會出現的眼神。

而現在葛葉提到的,僅僅是叶的名字。

叶離開特勤部門的時候,前行的步伐越發輕快,走路有風,要不是路上還有同事,他的腳步簡直輕盈地能馬上遁地飛天,像隻真正的山羊一樣登上峭壁。

不過這種愉快的心情沒有持續太久。

回到後勤部門時只見眾同事各個面色凝重,每個人的視線都聚焦於同一台電腦螢幕。

兔子同事回過頭來,側身給叶讓了位。

那是一匹幾乎獸化的灰狼,低頭啃咬早已殘破不堪的屍體的影片。而牠穿戴的防護衣,上頭竟帶有特勤部門的標誌。

叶知道那是傳聞中失蹤的特勤成員。

播放次數成長得很快。

雖即使平台立刻下架影片,但肉食者違法捕獵草食的案件依然在影片流出後持續上升。

備份影片不斷被重新上傳。如「特勤自助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公家機關眼中的肉都是合法肉」等等標題都在說同一件事,以往特勤施暴的黑料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三天兩頭一大鬧,就像是過熱的水裡被混入氣泡暴起突沸,機關上下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更別說是被當作靶心瞄準的特勤部門。

犯罪集團甚至聲東擊西,特勤疲於奔命,銀行及各種商行陸續發生搶案,世界頓時恍如末日。本就處於劣勢的草食性與尚未分化的普通人類被迫在原本居住的地段繳交額外費用,甚至不得不隱身匿形以免招來橫禍。

幸好毫無章法的動亂終究比不過訓練有素的特勤組,所有消息都透過埋藏在民間的線人的提前取得。

事件才方止沸,未料竟還有第二段影片接力釋出。

拍攝角度與上一支不同,像是落在靠近加害人附近的什麼物品。畫面可以發現加害者所在位置偏移、身上的裝備不見蹤影,乍看之下主角不過是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

幾乎化成獸的灰黑餓狼趴窩在血泊中,滿嘴血肉殘渣,染血的獠牙瘋狂啃噬手裡牽著血肉的白色碎骨。

黏液組織拉扯的黏稠聲響與骨骼的脆硬在滿是水泥粉塵的廢棄工廠裡迴盪作響,忘我得不覺時間流逝。

突然間,牠停下咀嚼,脊椎向前躬身,像是要把自己揉成一顆毛球。

在觀影眾人的錯愕中,他們看見一對黑羊角,如新生苗般從覆蓋灰黑獸毛的頭皮底向上戳出一對凋零的血花。狼耳逐漸萎縮溶解,滲進牠糾纏褐色血塊的灰黑毛髮間,肩胛骨脊椎處為中心點,沿路上下破開尚未消融完全的皮毛,露出一線新生的,淺茶色的毛。

牠依然垂著頭,跪在漫開的血泊中央,任由表面溶解的肌肉組織向下滴落到獸回歸人形的手心。

子時剛過,窗外夜幕籠罩。好不容易從無限出勤的地獄深處爬回來的葛葉,與他的小組狼隊友們一同耷拉著耳朵和尾巴,觀賞最新釋出的驚悚影片。

那隻狼的外皮最終溶解分離,被內裏冒出的嶄新血肉與毛皮組合蛻變成了一隻山羊。

牠渾身殘塊黏液,像胎衣,也像牠從來就該是以這種方式誕生於世。

山羊捧住模糊不清的臉孔,抽泣般地抖動肩膀。

融化的暗紅色液體向下墜入血泊,一滴滴地,如曇花般綻放後凋零歸土。

他們聽見細微的,像是在笑的聲音。

突然間兩聲帶著消音器的槍響將他們拉回現實,辦公室裡的燈全數熄滅,除了還在播放的畫面以外全都墮入黑暗。

狼隻良好的夜視力精確地在黑暗中捕捉來者,並瞬間找好掩體進入備戰被模式——只見叶夜視鏡擋在他一向溫和的雙目前,一時間讓人讀不懂表情。

「記得你說願意成為我的盾嗎?葛葉。」

葛葉快速辨識來者,心緒錯亂間還維持著他最無害的模樣。

其餘所有特勤瞬間獸化八成,分散於桌椅掩體背後,虎視眈眈地觀察——一隻山羊端著後勤特有的防身用的槍,從窗外漫光照射不到的窗口邊,信步移動到窗下。

此刻,窗外微光閃動,葛葉幾乎是本能反應地迅速向前撲倒叶。

玻璃碎裂的聲音應聲響起,鋒利的片狀物向裏側潑來,全數撞到地板與狼的後背與尾巴上。

原來滅燈不是山羊對狼族的錯估,而是叶對窗外勢力的防備——而私人武裝在這個社會是被明令禁止的。

「靠!」葛葉罵了聲,吃痛地緊緊抱住叶往死角靠。

「你瘋了!」狼隊友吼聲:「為了一隻草食犯這種低級錯誤?」

「囉唆!現在到底是?」

叶俐落地探出空落落的窗向外射擊,又立刻回身以背靠著牆側滑下:「他們開始行動了。」

影片裡那段壓嗓低笑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在葛葉腦海裡重複播放——即使與對方平常輕飄飄的聲線完全逆反,但,那分明是叶的聲音。

「說不定是看準你們這幾天的耗損才發起的。
」叶的目光輕輕掃過葛葉:「帶頭的是雷歐斯,你們應該都很熟悉。」

「⋯⋯那傢伙果然,我就知道跟草食走太近絕對沒有好事。」

「那你呢?你是哪一邊的?影片裡的是不是你?」蟄伏於不遠處掩體的狼大聲質問:「是不是你殺了影片裡的人!」

——[不合格的宿主,在共識連結之前成為了你的養分]

叶蹙眉嘖了聲,迅速且小幅度地搖了下腦袋。

「真的很過分對嗎?竟然殺掉一個吞食牠的肉食⋯⋯」叶下意識看向葛葉:「我代替全體山羊道歉,可以吧?」

葛葉戴上通訊設備,騰出手來不斷切換對講機頻道,正試圖與其他特勤組取得聯繫。毛皮與尾巴替葛葉減少玻璃落到身上的損傷,但還是能看見分佈於葛葉銀白柔亮毛皮外星星點點的血跡——那是來不及獸化的部位被碎片扎傷留下來的證明。

如果葛葉願意,叶確實有辦法讓他恢復。

「你要我們怎麼相信你?」

在等待回應的短暫空檔,葛葉頭也不抬,像是下意識拒絕變得複雜的情感狀態。

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在接二連三的背叛與隱瞞之前,葛葉總認為「相信」是他們與生俱來的能力。

經過空白的那些年,恐怕這份信任已經變得有勇無謀。

叶啞口無言。

——[你是神的載體,他的祭品—— ]

「你完全不需要相信我,葛葉。」

順著聲音看過去的時候,叶已從碎裂的窗戶破口翻身出去。

那時候,葛葉腦海中浮現幼時爬到圍牆邊上,卻因怕高發抖,總是無法順利跟著葛葉偷溜校外的叶。

他想出聲制止,然而其他分散各處的特勤小組們的聲音正好從耳麥裡傳來,迫使葛葉立刻將注意力放回現實與他關係穩定且確切存在的戰友身上。

所有特勤部門的成員依照編號排序逐一報數,而尚存的編號成員會替已經陣亡或去向不明的編號回報所見該編號的最後場所。

一一回報下來,缺號的組數不少。其中不知去向的與在光明處被狙擊輕重傷的佔比差不多。興許是被接二連三真假難辨的影片動搖了對機關的信仰而倒戈,也或許是草食與後勤部門等的聯手獲得極佳的戰果。

特勤部門中績效第一的領頭正在對講機內發號施令,葛葉卻忽然在空氣中捕捉到一絲似有若無的香甜氣息——與甜點一類的截然不同。

他抬頭,一邊看微風吹動蜷縮在窗戶頂端的捲簾,一邊側耳接收臨時組長在耳機裡的指揮。卻突然在窗的邊框破口處,看見一片染血的玻璃。

那些血液像融化的冰棒向下流淌,在玻璃破片中心處凝成幾顆小小的血珠。

他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葛葉耳邊接收的只剩一長串的嗡鳴聲。



研究員替雷歐斯做虹膜掃描,一層層進到研究室內側後,被雷歐斯柔性地使用氣體放倒。

待在後勤部門中的草食利用職務之便進行為期多年的武器偷渡,並各自暗中進行系統性的訓練與各項準備。就這樣蟄伏等待時機成熟,以兩段影片作為火藥與引火線,進而點火引爆的動亂,正式開始了。

然而他並不在意熟勝孰敗。

先前研究室裡的大小數位文件已被他粗略閱覽過一遍,不外乎都是一些什麼培養數據、藥性實驗數據等等。再往後翻到那些來自醫療所提供的研究資料,便被顯示極機密的加密程式擋在外頭。

正當他想嘆氣時,背後的門通過複雜的驗證程序自動開了。

熟知的腳步聲向他靠近,他似乎不太意外來者的出現,甚至不用回身確認:「叶先生怎麼可以不待在葛葉先生身旁?」

「你的意思是,你認為他會在看到那種影片之後還願意相信我?甚至——冒著被吞噬的風險吃掉我?」

叶一身黑,臉上被他人噴濺的血跡糊成花臉山羊。

對了,就跟雷歐斯那時候看到的一模一樣。

那頭從血泊中誕生的美麗生物,也是這個模樣——向上開展的黑長角,灰藍的雙眼有橫倒的豎瞳,被血染花的柔和笑靨。

「祂」最終吸收了那名特勤的一切。

而「祂」原本應是草食族群在民間社會裡供養的,象徵新生的神,據說數百年會降世一次,每次都將重新裁罰人間的罪孽,帶來新生。

叶則是被眾人拱出培育成的「祂」的載體。

他們會稱叶為「小羊」,定期到私人醫療所為他施打明令禁止的分化激素,並隨時監控身體素質發展,已確保叶不會隨意分化成其他生物。

若當年複診,民間醫療所的草食醫生沒有背叛整個草食族群向機關檢舉的話,叶或許還能擁有相較童年趨近於普通草食的平淡生活——只要葛葉沒有吃掉他。

那年,同樣是粉紅與白紛飛的季節。

他定期進出研究所接受取樣,意外獲得研究員替他帶的花粉症抑制劑,才突然意識到葛葉此時應該迎來了畢業季。

而叶沒能參加,也沒能送出最後一份甜點。

機關對外發布該名特勤適應不良被發現收賄而逃的失蹤消息,從來都不只是為了遮掩內部違章亂紀的真相。

他們只是想偷走媲美神的能力——破壞與再造的能力。

「說不定啊。」雷歐斯聳肩:「就資料顯示,如果你願意流一點血,他一定會覺得你聞起來十分香甜可口。」

有些研究員沒有特別圖謀權或勢。他們不過是痴迷於發現未知世界的美與奧妙,才不自知地做出一連串瘋狂的行為。

雷歐斯想看到神的誕生,即使俗話說得好——好奇心殺死貓——就算事態因此失控,他也甘之如飴。

叶垂下雙目,輕撫被利刃掀開的大腿皮肉,從麻木的情感狀態中甦醒,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

「血的話,我已經留了。」

小羊供奉的對象,是神等待與之結合的容器,或稱宿主。

他們說懷抱最純粹的心思做成的食物才能成為供品,卻要求小羊在最後一道佳餚裡包藏屬於牠的新鮮血液。

通往信仰終局的康莊大道,竟是由誘惑與慾望鋪設而成的。



「NW方位無人就位,重複一次,NW方位無人就位。」

「代號9280人呢?」

繚亂焦躁的思緒前繃緊的理智閥告訴牠:鮮血的氣味不該是香甜的。

葛葉無法克制地露出森冷的獠牙,傷口在劇烈移動的過程中開綻漫血,但越是血流,便越渴望血肉的攝取。

然而在這樣的狀態下,他卻對路邊任何生靈殘留下來的死亡氣味不屑一顧。

一條白狼輕盈的身姿如流星般飛馳而過,循著熟悉卻令他困惑的香甜氣味躍上屋簷與擋牆,他依照地形不斷調整獸化程度,最後伸爪翻上十層樓高的頂樓。

在夜中莽撞攻入敵陣的白色身影特別顯眼,以至於葛葉一脫離視線遮蔽處,迎接他的就是一陣散彈。

「不要開槍!當心打到水塔啊白痴!」

見獸化白狼輕鬆閃過數發針對牠的射線,草食牛科這才想起自己強壯的身體才是能與之拼搏的利器。

「這、這裡是NE方位,代號9280出現擾亂敵陣。」

「包夾支援,分批擊破!」

處於高處待命的小隊大多屬於貓科,牠們趁亂來的編號9280擾亂視線時,突襲看上相對弱小的草食,獨留破口讓強壯的牛科追逐迅敏的白狼。

然而白狼此時卻在頂樓向外突出的小屋檐上發現一路追跡的成果——一小片碎肉——的時候分神,整隻被猛力衝撞過來的牛科從十層的高樓頂拱翻下去。

葛葉勉強借力彈跳翻滾到防火巷對面的下層屋頂,回身再往另一側倒去,堪堪閃過牛科從上方掃射下來的子彈。他利用優越的動態視力與靈敏的聽嗅覺判斷地形與人跡,將自己塞進某屋簷下的小窗後,獸化程度瞬間降到百分之十,像死了一樣地側臥在地。

——叶那是什麼山羊,分明是惡魔。

葛葉的心臟劇烈跳動,身上的血液流淌更甚,手裡堅持握著血淋淋的爛肉一片。

他的腦袋除了缺氧貧血,還被撞得七葷八素,似乎都在黑暗中看見了幻覺——

『胃裡的位置我只留給這些甜的,會留給朋友的只有身邊的位子。』

甜的?

葛葉意識模糊,突然無法理解這個小孩說的甜的是什麼意思。

從味道上判斷,生肉在新鮮的時候,嚐起來一定也如甜食一般,不,甚至比甜食更為鮮美。

可是——

葛葉蜷縮起身子,發覺一向在夜晚通行無阻的他已經看不清周圍。

他以為自己開口喊了叶的名字,但他自己卻沒聽見。

周身一片寂靜,像是失真卻簡單的一場夢,睡著便不會再掙扎。

⋯⋯。

他發麻無感的指尖微微抽動。

「葛⋯,⋯⋯這⋯睡⋯⋯嘛?」

「吵、死了⋯⋯我才不要臭惡魔刨下來的爛肉⋯⋯」

他聽見來者夾雜在耳鳴裡的笑。

那人輕柔地攬著他的肩,帶他起身,他歪倒在一個相對高溫的懷裡,而溫暖且柔軟的觸覺貼上他剛罵完,還微微張開的雙唇。

些微粗糙的觸感摩挲他的唇與獠牙,霎時間,口中漫開剛才一路苦苦追尋的香甜氣味。

忍不住嗚咽,葛葉抬舌吸吮仔細撫摩他舌面的入侵之物,彼此交纏的方式混雜焦躁與急切的渴望。

耳裡嗡鳴聲漸漸被纏綿迴響的濕潤水聲取代,他恢復原本抓握的狠勁,緊緊揣好被他攥在手心的衣料,即便是手指顫抖關節泛白,也完全沒有放手的意思。

曾經因失血過多而失色的視覺也迎來清明。

他從那雙灰藍色的,極其溫柔的瞳膜裡,看見屬於他自己的,更加明媚的鮮紅倒映。

-
他戰戰兢兢地將甜點帶回家,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冰箱裡最適切的位置,就像在小心保護某種值得珍藏、守護的事物一般,即使葛葉知道總有一天必須吃掉它。

當夜,葛葉似乎夢到叶餵他喝血的那晚。

叶垂下眼簾,將溫暖的唇貼上葛葉的憐愛般地左右磨蹭。

他們細緻脆弱的部位彼此牽動,在呼息間舖上一層曖昧的水蒸。

葛葉向前輕咬叶的唇瓣,得逞似地哼笑,叶卻依舊捧著葛葉的臉頰仔細地輕啜、舔吻葛葉的唇珠。

他們在夢裡的行為似乎沒有利與弊,只有出自於最純粹的搗蛋與疼愛。

或許從葛葉接受叶的餅乾開始,就註定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