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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涼一朗有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埋藏在他心中很多年,不曾向誰訴說過,小林和中內都不知道,就連相關當事人似乎也已遺忘,或是根本不認為這是秘密,所以雨宮只能私藏,無法共享。

他和久遠悠人在酒吧相遇之前,已見過兩次面。

第一次遇見是在一場音樂祭,因為朋友有演出,雨宮想過去露個臉,為他們打氣之後就離開,卻被台上一位年僅十幾歲的少年吸引住目光,因而停下腳步。

久遠悠人穿著一件過大的白襯衫,微長的瀏海覆在額前,將他的少年感展露無遺。他緊緊抓著手上的木吉他,站在麥克風前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顫抖著聲音說道:「大、大家好,我的名字叫久遠悠人。」

「最近我跟朋友一起組了樂團,還、還製作了專輯,如果大家等一下聽了喜歡的話,歡、歡迎支持我們……」緊張地說完了開場白,他僵硬地鞠躬,額頭還不小心敲到了麥克風,引起台下一陣大笑,悠人傻傻地摸著發紅的額頭,跟身後的夥伴點點頭,直接唱起了歌。

他的歌聲很青澀,沒有過多技巧包裝,但清亮的嗓音卻彷彿有種魔力,可以直穿入心,將他的名字鐫刻在聽者的心臟。雨宮靜靜欣賞這個樂團的全部演出,並在結束之後報以熱烈的掌聲。悠人聞聲抬頭,朝著他所在的方向揚起一抹微笑,燦爛到彷彿可以融化千年不化的冰霜。

演出結束後,雨宮走到他們的攤位,拿起一張專輯就要結帳。他似乎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悠人的臉上因興奮而泛起陣陣的紅暈,收錢的雙手甚至還在微微地顫抖。

他將專輯遞給那名少年:「可以請你幫我簽名嗎?」

「簽、簽名?」悠人眨了眨眼睛,他從沒被人這樣的要求過,花了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好、好啊。」他慌張地看看四周,卻找不到一張可以寫字的桌子,於是他隨意地在草地坐下,將專輯放在腿上,打開麥克筆蓋,認真地、一筆一劃地寫上「久遠悠人」四個字,寫完後他對著封面吹了幾口氣,確認墨水已經乾後才遞給雨宮。

「謝謝。」雨宮伸手接過,又拿起一張專輯交給悠人表示要結帳,面對他疑惑的眼神,他笑著解釋:「這張有簽名的,我想要好好收藏。」


因著這兩張專輯,他得知久遠悠人每個週末固定會在某處橋下練團,於是雨宮有空的時候,都會特地繞過去,沒有靠近,就只是遠遠地看著。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有一天悠人突然消失了,本以為只是暫時休息,但接連好幾次的撲空,讓雨宮忍不住向橋下其他的樂團打聽消息,這才知道悠人和樂團夥伴起了內訌,他們已宣布解散。

雖然覺得很可惜,但他也只能將遺憾藏在心裡。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個月,某天他在街上閒逛時,竟看見悠人穿著餃子店的制服,踩著單車快速地從他身邊一晃而過。

突然的巧遇讓他措手不及,花了一些時間才終於找到對方打工的餃子店。原本的少年感在歲月的沉澱下褪去不少,變成好看卻不顯稚氣的青年。雨宮望著在店裡穿梭忙碌的他,那熟悉又帶點陌生的面龐,他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他了。

餃子店的工作非常辛苦,一天下來,悠人的臉上寫滿疲憊,讓人不免有些心疼。正當雨宮以為他已經放棄創作音樂時,卻看見那人在打工完後背著木吉他來到車站,一個人在人來人往的走道上,唱著一首又一首的自創曲。

嗓音比起過往記憶多了一些沉穩與沙啞,但仍是悅耳純淨,雨宮仍能從他的歌聲中聽見他對音樂的熱情與理想,於是他走過去,對著那打開的木吉他盒丟下了兩張一萬元日幣。

「欸,這位先生!」如此巨大金額的打賞, 讓悠人嚇得停下音樂,衝過去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看錯紙鈔面額了?」

搖搖頭,雖然圍巾遮住他的半張臉,但眼角旁漾起的皺摺顯示出他的好心情:「我是真心覺得你的音樂有這樣的價值。」

這就是他們的第二次相遇。

再後來,他聽說悠人被唱片公司發掘,過沒多久那人因自身創作爆紅,他便在很多地方都能聽見對方的歌聲。雨宮為悠人實現夢想感到開心,雖然那人的喉嚨因為操勞過度,漸漸失去了一開始的清亮;簽在專輯上的名字,也不再是呆板的久遠悠人四個大字,而是用平假名設計出的華麗圖騰。

曾經青澀的男孩,在殘酷的現實下慢慢完成蛻變,開始懂得偽裝且變得張揚。雨宮知道這無可避免,本想就默默地支持對方繼續創作就好,卻沒想到一個雨夜,讓久遠悠人就此走進他的世界。

纖細的身形,蓬鬆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彷彿回到了少年時代,可服裝卻是顯現成熟感的皮衣和皮褲,看在雨宮眼裡,像是小獅子拼命收集雄獅掉落下來的鬃毛,將它們黏在自己身上,假裝自己已經長大了一樣。更讓雨宮驚訝的是,那總是對自己音樂充滿熱情與堅持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了迷茫和不安。他不明白,明明這個人應該已經愈來愈接近自己的夢想,為什麼眼神反而逐漸黯淡了起來。

於是雨宮主動開口,說了一句「晚上好」,將對方留在店裡躲雨,並在悠人詢問他名字時刻意地不說「初次見面」,縱使對方看似早就把自己忘得一乾二淨,可雨宮覺得無所謂,反正只要他還記得,他們兩人的故事就不會被遺忘。

*

時鐘的時針已經指向十點,酒吧外的街道漸漸恢復寧靜,只剩下一盞盞的路燈與之相伴。悠人重新戴上帽子和墨鏡,拿出手機準備叫計程車載自己回家。
當螢幕亮起的那一剎那,幾十通的未接來電和簡訊接連地瘋狂跳出,尚未停息下來,又是一通來自社長的電話打來。
猶豫許久仍是沒有接起,悠人對雨宮露出有些尷尬的微笑,沒等他開口自己就先招認:「我、還不想接……」

「嗯,那就不要接。」雨宮點點頭,同意了這個看似十分任性的行動。他送他到酒吧門前,雨宮背對著酒吧門外的燈光,像是整個人都在發光。

「悠人先生,我希望這裡能變成您的休息之地,你努力了這麼久,偶爾在這裡喘息一下也是沒關係的喔。」雨宮的眼睛笑成一彎新月,「歡迎您隨時再來。」

悠人眨了眨眼睛,明明很開心卻還是故意說笑道:「那我可能會每天都來喔,老闆不會介意嗎?」
轉頭看看坐在酒吧角落的老闆,見他沒有要回應的意思,雨宮直接幫忙回答了:「他一定不會介意的。」

悠人笑了,「我很想來,但之後恐怕沒有時間了。」他揚揚手上的手機,螢幕裡是經紀人的來電訊息,「我明天大概就會被他們監視著吧,要求我繼續創作和演戲,然後無視我意見的大肆修改……」

「我相信不會的。」雨宮打斷他,抑制那人悲傷的情緒放肆蔓延,「因為,你正視自己的錯誤,還努力改正了不是嗎?你跟公司要求如果不遵照原著,你就不會參演,你保護了那位老師的心血。」他的眼神很溫柔,「我相信,之後一定也會有誰,像你保護老師的作品一樣,保護你創作的歌曲的。」

手機的震動終於停了,螢幕顯示了未接來電已達到五十通,而悠人在心裡想著,如果不是知道對方是歌迷,而且對待每一位客人都是如此的溫柔,聽到這樣安慰的話,自己一定會淪陷的吧。

「那,我先走囉?」
「嗯,路上小心。」

目送悠人離開後,雨宮一邊整理著吧台,一邊不自覺地輕聲哼著歌,唇角勾起的弧度一直沒有落下。

中內一直望著好友的動作和表情,和小林以眼神無聲交流了好一段時間後,才輕輕咳了一聲後開口:「那個,雨宮,剛剛那個男人…」
「他叫久遠悠人喔。」
「啊,嗯,他好像是很有名的樂團主唱呢。」
「中內,問問題幹嘛還拐彎抹角的。」小林皺眉吐嘈了一句,也不理會中內的反駁,直接切入正題:「直接問雨宮是不是喜歡他不就好了?」

「喔,對啊。」

如此坦蕩的態度讓小林和中內都張大了嘴巴,雨宮似乎覺得兩人的反應很有趣,嘴角的弧度變得更大了:「看來我表現出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啊。」

「……不,已經很明顯了,應該說請你稍微收斂一點。」中內有些頭痛的撫額,「那個叫悠人的傢伙,是當紅樂團的主唱吧,你跟這樣的一個人在一起,難道是希望從他那裡獲得什麼嗎?」

「……要是我想要的他能給我就好了。」雨宮輕聲笑笑,他沒有告訴中內還有小林,在這長達好幾年的凝視,他早就沒有過多的奢求或期望,他只是默默地希望,在那人被黑暗籠罩的時刻,自己可以成為那道破開黑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