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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
「叫哥哥⋯⋯」
「姊姊。」
「找姊姊沒有，有哥哥。」
「姊姊⋯⋯」
「⋯⋯」

起初巡風確實是不信，那麼漂亮的人，那麼漂亮的嗓音，那麼漂亮的腰身，男的？不應該啊。
但他也不敢說什麼要喬胡脫光讓他驗身之類造次的話。

直到有一回，他與喬胡跟客棧裡的幾個人結伴，接下一單押鏢的活。前來劫鏢的兵匪見喬胡好看，便言語輕薄，要他當小老婆什麼的。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喬胡沉著聲，皮笑肉不笑地講話。

嗯，真的是男人。

身旁幾個客棧的老人都看著熱鬧，唯獨他心裡涼涼。
之後他有好一段時間，每喊一口姊姊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喬胡不高興。有時候在外面受氣受委屈了，想跟喬胡討點安慰，還會叫兩聲哥哥。

不過也就那段時間。
當他發現日久成習，喬胡確實不那麼在意他叫的是哥哥還是姊姊，漸漸地又是一口一個姊姊了。

少年心裡想著，雖叫不成師父，但這天地間也只有他一人喊他姊姊，那也不錯，不錯不錯。

轉眼間就這麼叫了十年。

斗轉星移世事變遷，他們很久之前便搬離了天外客棧，喬胡去了一個叫做三途不生的組織，而巡風入了玄亥司。

剛分別那年，巡風總為見不著喬胡而胡思亂想。他想給喬胡寫信，一地的紙團都因起頭困難而作罷，他想去找他，又害怕自己給他丟臉。

閻王開道，明王鎮獄，九天無心，三途不生。

二人雖名義上不是師徒，江湖中知道他是喬胡教出來的人還是有的。
奈何自己的天份全在喝酒扯皮上了，習武不至於朽木，卻也已久未突破，離喬胡的境界還遠得很，更別說三途不生裡那一尊尊大神大佛了。

好在便是此時，巡風認識了芳裘。

姑娘小他五歲，同他一樣無父無母，卻有人照拂。同他一樣高鼻深目，不似朝族。

見到芳裘的那瞬間，他就心生好感，藉故搭上話後，發覺這孩子乖巧、傻直、可愛，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相當討喜。
一來二往，兩人便結為兄妹。

他想著帶著芳裘四處遊玩，能將心思自遙不可及的喬胡身上抽開點。

於是他們去探古墓秘境，去尋奇花異獸，去看花燈遊籠，一有機會他就拎芳裘去找好吃好玩的，天公不作美時，便茶酒對飲，給芳裘講各種加油添醋的江湖故事。

即便是他一個人的旅程也安排得豐富多采。
調戲山道邊的小和尚，帶人家去喝酒。調戲偶遇的強盜頭子，帶人家去喝酒。調戲別人家院子裡的瘋狗，然後跟狗混熟了，帶狗主人去喝酒。

可他還是想他。

古墓里見到醜得可愛的奇怪雕塑，想著品味特殊的喬胡也許會喜歡；翻山越嶺一睹異獸風采，他想著下回也要帶喬胡看看；花燈之下，他與芳裘被誤認為一對少年佳偶⋯⋯若身旁之人換作喬胡，他或許不會與人解釋，還能暗自竊喜。

「哥哥心裡有事嗎？」
芳裘那時還是個略顯肉感的臉，一雙澄澈眼睛，直勾勾地看進巡風眼底，看得他有些心虛。

「哥哥腦子有事。」
見芳裘一臉疑惑沒發現這是玩笑話，他笑著搓了搓那頭紅髮。
「哥哥總是想著一個人，總是想著⋯⋯吃飯也想、睡覺也想，想知道他過得好嗎？想知道⋯⋯他是否也想起過我。」

芳裘眨眨眼，似乎不明白這有何需煩惱。
「我們可以去找那個人問問。」

「呃、這個，這說來太複雜，現在的我還不夠格去找他。」
一開始的理由確是如此，但隨著歲月推移，這些漸漸更像是他拿來搪塞自己的藉口。

「那個人是哥哥的心上人嗎？」
十萬個為什麼的芳裘總是問得相當直白，巡風時常招架不住。比方說現在就是。

他幾度啓齒，又無言以對。

「心上人」三字如三記重拳，捶得他腦子嗡嗡作響。一直以來他告訴自己，他所求的是師徒、是前輩晚輩、是長姊與小弟的關係，是因為自小無親才格外渴望喬胡的認同，而因他欠下太多報不起的恩，才格外對喬胡重視。

可這樣算是心上人嗎？他能如此僭越的去奢望那人嗎？

若將來有一日，喬胡帶著一個英武非凡的郎君，或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嬌娘，出現在巡風眼前，告訴巡風這是他的愛人⋯⋯
「能被他喜歡的⋯⋯一定也是很了不起的人。」

「哥哥？」

那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夢中喬胡手邊攬著一名錦衣珠冠金光閃閃的少爺，二人有說有笑地路經他身旁。
他控制不住自己衝上去揍那個少爺，孰料反被對方暴打一頓。

喬胡一直在邊上看著，一語不發。

他看著那雙曾經溫柔待他的眼睛，此刻冰冷而陌生，忽然嚇醒了。
這是不是男女之情他不知道，但他確實太害怕太害怕，害怕失去喬胡，比起是否能夠占有，更害怕與對方江湖陌路。

「這便是情嗎？」
他與琉漓對桌而飲，感嘆道。

琉漓還是十年前那小女娃的模樣。聽說是修練功體的緣故。
「別的不說，我覺得你現在有個很大的問題。」

「什麼？」

「你是真的有意識到喬胡是男人嗎？」
琉漓動作優雅地移開眼前杯盤，然後一腳跨上桌面，伸手扯住巡風的衣領。
「如果到現在你還把他當作女人的話，那你喜歡上的也不過就是你心中的幻想，不過就是依賴他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罷了。」

如果說芳裘的話是拳頭，那琉漓這番話大概就是拿著大龍炮直直朝他臉上轟的程度。

「我沒⋯⋯」

「你別回話！你的答案跟我沒關係。但你自己要想清楚了，喜歡上的究竟是什麼？追求的又是什麼？」
琉漓鬆開了他的衣襟。
「你眼裡到底有沒有好好的認真的看清過你眼前的人。」

腰間的手，握緊了自己的酒囊，他感覺難以呼吸，琉漓像是一把刀，強勢地挖開他的胸膛，要他面對自己的內心。

更可怕的是，他真的不知道答案。

他沒有去思考過自己究竟將喬胡當作男人還是女人，或可說不願去想。
他以為，無論對方是男是女，自己皆是一樣心態便好。卻在此時才想到，喬胡曾是那麼在意他人將他誤以為女性，那麼自己這番想法，可說相當地不尊重人吧。

「最近有些關於三途不生內亂的傳言，你於公於私，都去關心一下吧。」
琉漓是少數知道他玄亥司身分的司外人。

「⋯⋯嗯。」
喝慣了的酒，今日怎地這般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