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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能繼續拜託你救我啦~~~~」 那抹不安隨即被不耐取代,他輕吸口氣。 「……閉嘴吧,我就算被氣走也是被你氣的,到時候最好給我滾遠一點,少來我面前礙事。」 「哈哈哈哈,二師弟真無情啊。」 回憶消退之際,他不禁低笑出聲,諷刺又自嘲。 不是說會來找到我的嗎?他可是一直在等,等著那發現自己背叛唐門的大師兄會找過來,等著看那張總是瀟灑的臉會出現什麼表情,結果人沒等到,死訊倒是先一步進來了。 唐錚將殘骸收拾好,便披上外衣,做好偽裝,久違的出了門。 據當時在場的武林人士所述,唐布衣於眾目睽睽之下,敗於飛石幫幫主之手,送回唐門後不治身亡。 飛石幫幫主?那個徒有一身肌肉的廢物?唐錚真不知道該笑飛俠之名竟敗的如此淒慘,還是該罵唐布衣竟敢丟了唐門的顏面。 透過千燈樓的情報,輕易便打聽到了參與飛俠暗殺計畫的人,他潛入崆峒派,找上金屋上人,不用多費心思套話,那恨不得逢人炫耀暗殺飛俠勾當的蠢貨便一五一十的全告訴了他。 『過段日子我還要上門去,看看那飛俠是不是真死了,不過嘛,我看就算不死,也只能過得像廢物一樣了,哈哈哈哈。』 唐錚也笑了,偏偏頭。 『呵,不必。』 『嗯?』 金屋上人停下了笑聲,饒富興致又賊兮兮的看著這比許多千燈樓殺手都要冷血無情的辣手相公,洗耳恭聽。 『反正閒來無事,晚點我會到唐門看看唐布衣是不是真死了。』 他也不瞞,大方告知自己的打算。 『你不是身份曝光了嗎,要怎麼試探?』 『唐布衣是唐門大弟子,定是被葬在後山,不需找人問,直接掘了墳就能知道是真死假死了,說不定還能找到唐中翎給的秘笈或傳承之物。』 金屋上人敬佩的看著這果真心狠手辣的男人,即使是臥底,好歹也有數十年的情份,居然說挖墳就挖墳,神情也是盡顯愉悅,匆匆離去。 縱使他與辣手相公並無交情,但光聽江湖傳聞便知曉此人作風狠毒,叛門後更是藏也不藏那對飛俠的恨意。 在解決飛俠後,「申屠龍」就回去全真派繼續扮演他的高人,若非有要緊之事更不會隨意出山,而峒崆派掌派人大選將至,他也沒必要在這緊要關頭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多管閒事。 反正憑著唐門餘下的那些殘兵弱將也擋不住辣手相公,即使真有外力相助而無法得手,想必唐錚也會自行稟報樓主,至於他,早已決定要擇日親自去唐門確認,嘲笑那群連自己大師兄都保不住的廢物,尤其是那醜的讓人吃驚的唐門弟子,這次定要補上那兩錘,讓那廢物成為痴啞廢人,除了報飛俠死前還要讓他丟人的仇外,更讓他知道天命不可違的道理。 諸多考量下,金烏上人送走唐錚,便將此事拋至腦後。 深夜,唐錚在遠處看著在唐布衣墳前泣不成聲的眾師弟妹們,本來就醜的趙活現在哭的更醜了,簡直就像山怪再世,也難為小師妹還能在身旁陪著他。 閉上眼,彷彿又能聽到離去前,趙活憤怒的嘶吼,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帶上了無盡的殺意,原來那對他唯唯諾諾的蠢貨也能露出那副宛若猛獸的模樣,他至今依舊不解,趙活究竟為何甘願待在此處,又為什麼怕他怕的要死,卻天天跑來煉丹房工作,硬是讓他見證這廢物的成長。 在唐門弟子們紛紛離去後,他才現了身,站在寫著「飛俠唐布衣之墓」的墳前,宛若一座石雕。 唐錚當然不打算挖墳,如果有趙活打手是另一回事,自己來可太麻煩又太辛苦了,他也沒帶酒,憑什麼他在外奔波,這在地下睡的安穩的傢伙能喝他帶來的酒? 唐錚在注視著墓碑,不發一語,卻又想起了很多事。 那是幾年前的事,當時唐布衣不再是因為練輕功或在外因一些蠢事而常常到煉丹房報到的笨蛋,學會了如何在保護自己的情況下保護他人,輕功也落得幾乎無人能比的境界,但要是真來了,通常就是中了毒又或是不治不行的大傷,也幸好次數不多,否則他真要去找掌門稟報禁足這個蠢貨。 那天晚上,唐布衣幾乎是撞進煉丹房的,甚至沒來得及說什麼屁話,就這麼暈了過去,逼得唐錚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丹藥,過去看看這傢伙又搞出了什麼名堂。 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沒直接暴怒殺人,明明知道自己修煉了唐門內功,居然還敢再修一個性質截然不同,甚至還是來自魔教的魔功,相逆的內力在體內爆發衝突,若不是飛俠身體素質夠高,老早就七竅流血身亡。 唐錚掃了除去主爐外的所有爐子,先讓唐布衣服下基礎的中和丹,並插針洩力,助他暫時壓制九轉輪迴功的內力,煉丹房鎖了三天三夜,才終於將唐布衣從死門關前撈回來。 飛俠一清醒就被唐錚怒罵了快半個時辰,甚至被罵得太狠,恨不得趕緊逃跑,只可惜身體狀況不允許他就這麼再去青樓快活,直到唐錚終於不再黑著一張所有師弟師妹看了就會轉身逃跑的臉,已經是數週之後的事了,而飛俠也留下了內力羸弱的後遺症。 他曾告訴自己,他只會再一次,再一次用盡全力來救唐布衣,之後若再有,他就會當作是臥底的功勞,放任唐布衣自生自滅。 但當那個需要「再一次」的時刻到來時,唐錚已不再是唐門的二師兄,不在那可以即時伸出援手的地方,甚至直到飛俠不再是奄奄一息,卻依舊能和他貧嘴的模樣,而是再也不會說話的死人,他才知曉這件事。 唐錚其實知道的,唐布衣是真心不想當掌門,也知道自己不適合,甚至,如果有個適合退場的時間,他會毫不猶豫將僅存的生機留給師弟師妹,若那人是趙活那更是不用說,他至今還記得經過弟子房時,聽見裡面弟子打賭趙活能留多久,而唐布衣選擇的是永遠不會離開,甚至會變得比自己更強。 唐布衣從不掩飾他對趙活的欣賞和期待,唐錚也至今不明白,掌門和唐布衣到底是怎麼看出趙活的潛力,但他知道,他們從來都沒有看錯人。 唐布衣唯一一個看錯的人,就是名為唐錚的叛徒。 無數思緒飛過腦中,月色逐漸升起,直至中天,他安靜的看著,他沒有想過到了唐布衣墳前要說什麼,而真的到了,他也說不出什麼,畢竟過去他們到了後山,通常都是唐布衣在滔滔不絕的說話,他只要適時捕捉幾句欠嗆的話來說就好,但現在,該說話的人再也說不出話來,他自然也找不到時機開口。 待越久,他就越容易被發現,越容易被懷疑,他應該要早點離開的。 但被熟悉的後山晚風吹拂,身軀似也同化於這片冰冷,唐布衣只是摧毀唐門計畫上的一步而已,若唐門真的滅亡,他究竟心向何處也不再重要,不是嗎。 到那時,他的家已經不在了。 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摸索著一個葫蘆,裡面放著的是數顆具有神效的奇丹,有些還是實驗品,但他也沒得選擇,只是在出發時將所有能帶的都帶上。 雖然,他連自己做這種事的目的都不知道。 哦,他好像知道要說什麼了。 『唐布衣,你活著是個麻煩,死了更是麻煩,早知道我就讓你也服了屍心蠱,蠢貨。』 他陰惻惻的說,沒有得到回答。 唐錚深吸口氣,腳卻像是生了根似的,不讓他飛身而去,只能向前走去,最後,他坐在唐布衣墳旁,開始說話。 『你有看見趙活那張臉嗎?本來就夠醜了,現在更像是隻化了精的山豬,面目猙獰的很,幸好我已不在唐門,否則怕是會忍不住毒殺那廢物。』 『小師妹落淚了,她修習的天地無聲勢旨在克心,降伏七情六慾,不知是破了幾年來的戒,師父醒來你肯定不得好死。』 『三師弟往外放的消息你也知道了,你寶貝師弟更是恨我入骨,你呢?從他們口中得知我趁你不在時傷了師父,知道自己無數次將性命交給一個叛徒處置,唐布衣,你又是怎麼想的?』 叛徒,叛徒,他閉上眼,沉默了半倘,才像是無意識一般低喃著。 『……我給師父服的是我一直在研究的萬壽屍心丹,但時間匆促,沒有經過充分驗證便施以於師父身上,雖說暫且保住了性命,但時至今日尚未清醒,也是我過錯,現在你走了,只能讓其他人看著,也罷,就連趙活都比現在的你有用。』 唯一的好處,或許就是再也不會有猴子闖入煉丹房,帶著一身傷浪費他的藥材而已。 也不會有人能讓他浪費了。 『千燈樓不用說,極樂教的殘黨比我預想的要多,一個人有些忙不過來,你平常就偏愛多管閒事,設計讓你對付幾個也好過一個人瞎忙,嘖。』 他都想好了,唐布衣若是追上來,他就「不小心落下」情報或密信,一部分是為拖延時間,另一部分就是將能讓飛俠處理的部分轉讓出去,像是極樂七仙等那些早已被武林作為敵人的人物,即使由唐布衣下死手也不會惹人議論。 或許宰了幾個以後,憑著唐布衣那所剩不多的腦子能明白他的意思,若沒有也無所謂,反正只要掌門沒醒,他就永遠都只能做個唐門叛徒。 『……趙活曾不知死活的說過,我們兩個以前關係不錯,呵,我怎麼就不記得我和你關係好過?但若要說到我真正開始認清你這廢物本性的時候,便是你學藝有成就不顧唐門,成了在外遊蕩的不良份子那時開始。』 本來只打算說幾句的,這樣很危險,若是被聽見,全天下就真的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唐錚的理性提醒著他該離開了,人間道也好,千燈樓也罷,他就是不該待在唐門,不該說出這些他早該忘卻的陳年往事。 但那又如何?就這一晚,他以唐布衣的二師弟的身份,最後一次的,說出自己永遠不會向任何人說的「廢話」。 『你沒有一次外出遊歷後是無傷回來的,最好是讓趙活幫你治才去應戰帖,若沒有,自己蠢死也是活該,若有,幹了那麼多遭人記恨的事,時至今日還不懂的提防暗算,死了也是自找的。』 他也真是不明白,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挑他剛離開沒多久的時候死,還是死在他曾暗自發誓過絕不會讓唐布衣屍體玷污的煉丹房,是存心要讓他面子過不去是不是? 怎麼有人死也不好好死,剩下一塊碑還能那麼煩人? 『掌門病根在身,你這些年或許也多少察覺我的事,要不是知道你天生無腦,簡直就像刻意留了空門給我鑽,師父現在意識不明,唐門弟子經過這兩回折騰也走了大半,現在高興了?滿意了?』 發洩完怒火,卻反倒覺得可笑了起來,他現在不是唐門掌刑使,也不是唐布衣的二師弟,一個叛徒對死人的怒斥又有什麼用? 指尖輕觸到了某個東西,他低下頭,見到自己無意識的動作竟是碰上了腰際的碧玉佩,溫潤翠玉染上夜晚的冷,鬼使神差的,他輕輕解了下來,望著那和唐布衣相同的玉飾,鮮紅流蘇如娟娟細流,落於纖纖玉指間。 人世間,也只餘下這一個了。 他收緊手,垂在身側,將腦袋埋在雙膝之間,聲音輕的能與風融為一體。 『唐布衣,需要你的時候,你到底在哪裡?我不過就一次不在,你就不能好好顧著你那條賤命?你又憑什麼就這樣丟著……混帳。』 唐錚低罵了聲,明明就是唐門弟子最信任的大師兄,明明是掌門最矚以重望的第一弟子,卻在需要他的時候消失無蹤,想至此,滿腦子都是對唐布衣的怒火和憎恨,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也不會有。 他抹了抹臉,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也忽略了衣角那點濕潤,反正一定是露水濕的。 過了半倘,唐錚緩緩直起身,抹去迷惘,抹去恍然,將佩玉重新繫上腰際,餘下冷冰冰的辣手相公。 『你從小就是個蠢貨,唐布衣,但我想,你應該沒蠢到死前還覺得我不是叛徒,否則活該被埋在這。』 唐錚深吸一口氣,罵了那麼多也差不多了,最後,就說幾句沒那麼刺耳的話,也省得讓唐布衣半夜來找他埋怨,擾他清夢。 『……既然選擇在台下當個看客,就好好待著,我會稟告師父,唐門大弟子唐布衣已經回家,這一次,不會再走了。』 唐錚輕聲說著,閉上眼,思及幾乎是一片漆黑的前路,不禁笑了起來。 『我也該去做我的事,說不定很快就會見到你那張蠢臉,到時候我會再好好算總帳的。』 他擺擺手,既然已無法在人世間算清過去累積的種種恩怨,就只能留到於冥府相見之時了,而照這情況看來,或許真用不到太多時間。 『我走了,師兄,晚安。』 才剛走了幾步,突然間,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雖然微弱的分不出方位,但確確實實是人的氣息,還是武功足以瞞過他萬分警戒的人,直到他移動才像是心慌一樣,有了被他發覺到動靜。 但怎麼可能?不,這不重要,至少現在不重要。 滅口,無論是誰都得滅口,唐錚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取出彼岸仙香,只待見人影的那刻就要出手。 這動靜……在身後? 他緩緩轉過身,正巧看見一隻手破土而出,無力的揮舞了幾下,疑似還有聲音,只是被土堵住了說不出來。 『……你……』 唐錚瞪大眼,說不出一句話。 『……咳,二師弟,別只看著,幫我……咳咳咳……』 聽見被土噎住的熟悉聲音,唐錚幾乎反射性的上前去抓住那隻涼的可怕的手,使勁一抓。 一個完整的唐布衣,就這麼被抓了出來。 『咳……咳咳……得救了……嗚喔!』 唐布衣才沒咳幾下,領口就被一把拽住,唐錚知道自己神情定是極為恐怖,甚至完全沒有一丁點的感動,反而是起了真的殺意,若不是唐布衣沒那個力氣,只能軟軟的舉起手,陪笑著表示自己絕沒有惡意,或許早就溜的無影無蹤了。 『說,你聽到多少?』 他咬牙切齒的問,卻見到飛俠一臉茫然和困惑。 『聽?聽什麼?我只是一清醒,好像聽到二師弟你的聲音,才努力伸手要你拉我出來的。』 唐錚死死瞪著他,試圖找到一丁點說謊的痕跡,但那無辜又是那麼真,他不得不相信唐布衣一回。 而且,他也不能不相信,如果唐布衣真的聽到了……不,他連想也不敢想。 『呃,二師弟……』 『別那樣叫我,我不是唐門弟子。』 唐錚打斷了他的話,冷冷的說,將人向後甩去,使勁大的讓唐布衣退了幾步,勾出冰冷的笑意,便轉過身。 『如果殺了你,唐門就真的只剩下於我無用的廢物,唐布衣,今日饒你一命,改日若我需要……呵,我會再來的。』 就這樣,他邁開步伐,離開這是非之地。 『等等,師弟……咳……』 伴隨著血氣,液體濺上地面的聲音清晰可聞,他下意識回首,看見摀住胸口咳血,跪在地上的唐布衣,身形竟脆弱的像是隨時會倒地身亡,卻又偏偏強撐著看他,瞳孔都要渙散了,還強裝著要笑,又咳了口血出來。 該死,他怎麼就忘了這傢伙最會裝沒事?唐錚瞳孔頓時一縮,抽出了放藥丹的葫蘆,快步走到唐布衣身旁,抹了手葉片上的露水,和百靈油融了,塗在唐布衣眼皮上,又塞了顆醒神丹,待唐布衣情況緩些,開始把脈檢查。 不檢查還好,一把下去,唐錚臉色越來越黑。 『唐布衣,如果你真想死,我現在就送你下去!』 這怎麼看都是唐布衣自己造的內傷,才剛復活就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這瘋子真是不要命的…… 唐布衣突然伸出手,環住了他,唐錚厭惡身體接觸,那雙手不用說是用力,根本就是強撐著才能舉起的,肉眼可見的顫抖,任何一個沒有內力的平凡人都能掙脫。 但唐錚卻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就這麼讓唐布衣靠近,用餘留血氣的呼吸,在他耳邊笑著開口。 『二師弟,我找到你啦。』 接著,唐布衣就這麼在他肩上昏了過去。 『……蠢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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