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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大航海前傳二

「哎呀哎呀,辛苦了,簡直變了個樣。」
在中轉站南特稍作停靠,上岸補足水糧後回到船艙,僅僅半個小時,整個房間就清爽整潔得連主人都快不認識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不該這麼說,但她找不出更確切的詞——和平時一樣坐在桌前看書,手邊放著一壺煮好的咖啡。
「不客氣,勇儀才是,辛苦了。」
見慧音合上書本微一欠身,勇儀擺手示意不用,目光隨後被桌上一件黑黑白白的東西吸引過去:「哦,把這個翻出來了啊。」
「說實話有點意外呢……」啊,瞬間意識到失言,她忙不迭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最近好像變得口無遮攔了,說起話來總欠考慮,怎麼搞的。學者埋怨著自己,尷尬地捧起杯子淺嘗一口。
「哈哈,別介意,我這種粗人玩這個是有點奇怪吧。」勇儀也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一口喝乾後不太滿意地扁了扁嘴,「原來是可可。」
「呃,抱歉……」
「這種小事不用在意啦。」啊——和過於禮貌的人相處也挺為難,勇儀撓了撓臉,「既然都拿出來了,那要不要玩一會兒?正好我下午沒活兒。」
「好的。」
慧音有點高興地點頭。事實上之所以留在這裡等勇儀回來,想向她借這副棋也是原因之一。
「唔,我記得是要把黑的這格對著自己……」
打開木盒將內容物倒在桌上,勇儀將棋盤翻過來,隨手拿起同色的棋子擺在面前。
「是這樣擺的吧?」
她看了一眼對面,王對王,后對后,沒錯。
「是,勇儀那邊是白棋,請先走吧。」
「啊?對哦,本來該女士優先的。算了,下盤再換過來吧。」
明明兩邊都是女士啊。慧音在心裡吐了一句槽。

e4,e5;Nf3,Nc6;Bb5……
「好厲害啊。」大約走了十來步,慧音忍不住感嘆道。攻守有序、進退合度,勇儀的佈陣沒有任何問題,「非常規範的開局,以前經常下嗎?」
「也沒有很常,剛上船那段時間還算清閑,無聊了會和妹紅他們玩玩。」勇儀聳聳肩,「別的都忘光了,就這種用得最多所以還記得。」
「西班牙開局嗎……」
16世紀由西班牙神父魯伊·洛佩茲首創,公認最複雜、變化最多的開放性開局——
勇儀打斷了她職業病似的默背:「我不知道叫啥,嘛,不過妹紅確實算西班牙的來著。」
「咦,不是荷蘭人嗎?」
「爺爺輩是西班牙人,後來移民過去的吧。」
「……原來如此。」
充滿激情的張揚性格,還有那件鑲著金邊的紅色大衣——之前還不覺得,經勇儀這麼一說才察覺這分明就是典型中的典型,無論外表還是內在。哦,還有不時會突然冒傻氣做出瘋狂舉動這點,說不定也是西班牙的血統在作怪呢。
「這麼說來,我也是在塞維利亞港上了這艘船的。」
「又是西班牙?那還真是有緣呢。」
「是啊。」感興趣嗎?勇儀抬眼看看慧音,學者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棋盤,露出了一絲極淺的笑容。
看來至少不反對吧,順便聽個故事什麼的。而且她似乎有點討厭自家提督,趁機說兩句好話也不錯:「是這樣的,我不太會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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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交易所賣出三艙鮭魚,提督與大副都沒有立即回船。由北海直達地中海的遠航使水手頗為疲勞,於是妹紅宣佈放假三天,讓他們在繁華的塞維利亞港好好放鬆一下。
來到這裡的目的之一是調查市場。位於直布羅陀海峽入口處的塞維利亞不僅是這片海域內數一數二的大城市,同時地理位置也極為重要,相當於地中海的大門。魔理沙本以為這樣的要衝之地佔有率早被瓜分得一乾二淨,不可能進行大宗貨物的買賣,沒想到妹紅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封推薦信,不僅貨物順利出手,還買來不少菸草與棉花,準備運回阿姆斯特丹再賺一筆。
「這地方好是好,但用掉信是不是太浪費了?要在這兒坐大根本不可能吧。」
妹紅懂得好友的意思,靠推薦信掙來那點可憐的佔有率,一般來說瞬間就會被本土大商會給吞掉。
「啊啊,目前的確是。不過這東西最好在西班牙的港口用,所以這次就順便了,反正捂在手上也沒意義。」
「別的國家不行?什麼道理?」
「沒什麼。」妹紅聳聳肩,不打算詳細解釋,「總之希望這兒的地頭蛇能給點面子吧。」
「哈……」居然去指望別人,這可不像你啊。察覺她好像有所隱瞞,魔理沙猶豫著該不該追問。
「接下來去酒館打聽打聽,順便喝一杯吧?我請客。」
「走!」
嘛嘛,好歹又小賺了一筆,所謂賊不走空嘛。這樣一想她也就無所謂了,本來交易就不可能次次賺大錢,能抓住一兩次商機就很難得了,考慮太多也沒用。

妹紅沒有選太高檔的店家,而是去了一家很大眾的酒館。裡面收拾得還算乾淨,只是桌椅顯得挺舊,好幾塊地方被酒液浸得變了顏色,看來有些年頭了。
這個時段人還不算很多,兩人在吧台剛一坐下,留著灰白鬍鬚的老闆便上前招呼:「歡迎光臨,兩位喝些什麼?」
「我不太熟哎,交給老闆你咯,推薦一下?」
「喲,這位好像是外國來的吧?」
「沒錯,我是荷蘭人。」魔理沙嘿嘿一笑,覺得來對地方了。
「哈哈,原來是北邊的客人。說到咱們安達盧西亞,那就不得不提雪莉酒了。來杯菲諾怎麼樣?」
「好,那就來兩杯吧。」
「菲諾雪莉比較乾又沒甜味,你喝不來的。」等等。妹紅對魔理沙擺擺手,叫住了老闆,「還是給她調杯雞尾酒吧,再切一盤山火腿。」
「行啊。」對方點了點頭,「這位客人很懂嘛,是本地人?」
「不,我也是荷蘭的。」
「嗯?」老闆盯著她看了幾秒,有點意外地摸摸鬍子,「還以為就算是外地的也是西班牙人呢……」
難得,看走眼了一次。他自言自語著,走到後邊去準備酒菜。
「這麼說來,你確實是西班牙裔對吧?這大叔眼光真毒吶。」等對方走遠些後,魔理沙這才壓低聲音問道。
「有什麼不好嗎?這樣要打聽情報就方便多了。」
妹紅伸了個懶腰,取下掛在腰間那把沉甸甸的雙刃劍擺在一邊。不久前從漁民處買來後,她就立刻去斯德哥爾摩公會問過價錢,但直到現在仍未賣出。
當時魔理沙是這麼問的:「值四萬多金幣呢,為啥還不賣?你不是早就想弄條中型船嗎?」
「當然想啊,不過現在還太早了,買來用不上放著也是浪費,還得出錢保養。」
「怎麼會浪費,就算在北海的佔有率不高,七八個貨艙總是能裝滿的。」
「就我們兩個哪管得過來,至少得再找個有經驗的海員吧。」
「說的也是。」魔理沙瞭解了。船上的水手不少,但大多難堪大用,而且她不太想和妹紅分駕兩船。
——這才是來到地中海的最主要的目的,這裡大型港口繁多,各色人等來來往往,要找到合適的人選相對容易得多。

「有經驗的海員?」
「是啊,這一帶有嗎?」魔理沙咂了一口雞尾酒,捏起一片生火腿嘖嘖稱奇,「這顏色真漂亮,切得也好,簡直和紙片一樣。」
雪白脂肪在鮮紅生肉上刻出大理石一般的美麗紋路,光是看看就令人胃口大開。她迫不及待地將其塞進嘴裡,隨即雙眼放光地讚嘆道:「好吃!」
「哈哈哈,請多吃點吧,這可是我們這裡的招牌。」老闆擦著玻璃杯笑道,也沒忘記回答問題,「嗯,好的海員……大多數都上了船呢。」
「那麼少數呢?」妹紅也吃了片火腿,香味濃厚、口感柔韌,確實是上等的好貨。
「這個嘛,有能力卻沒船可上的原因各種各樣。有的是年齡太大想歇歇了,有的是脾氣太爆沒人敢要,還有什麼種族啊性別啊之類的。」
「種族性別?這個倒是無所謂。」
妹紅和魔理沙交換一下眼神,相對點點頭。其實年齡性格也還好,至於後者則根本不是問題。
「老闆有推薦的人嗎?」
「先說說是要幹什麼的吧,總不能你們想要船木工我給找來個大廚師不是?」
「啊,對哦……妹紅你說呢?」
「現在人太少了,什麼樣的都行啊。」要說優先的話……妹紅想了想,「最好是體力好,尤其擅長駕船的。」
自小生長的北海不用說,地中海則是航路四通八達,一般不會有太大問題。但若想要遠航單憑自己和魔理沙是大有不足的,再說就算只在這兩處海域活動,有個優秀的操帆手也能節約不少時間。
原來如此。老闆捻著鬍鬚:「呵呵,客人是想要做大生意的人啊。」
「怎麼樣?有想法沒?」
「有啊,有個常來喝酒的客人就不錯。個子高大,體力一眼看去就好得很。幾年前一直在東非活動,對那邊的航線應該也滿熟的吧。不過嘛……」
果然有轉折。妹紅品著雪莉,順著老闆的話問道:「不過?」
「首先,是個女的。」
「女的就女的唄。」魔理沙語氣輕快地回答,沒啥不好,某種意義上反而更方便。
「其次呢,很喜歡喝酒。」
「很多船員都好這口,不耽誤正事就行。」
「哎,這些也就算了,還有最難的一點啊。」老闆搖搖頭,把杯子整齊地在架子上排好,「性格是挺豪爽,不會很難說話。不過要讓她聽你的就不太容易了,畢竟那位原本也是船老大,而且吶……」
他往四周看了看,湊近兩人小聲說道:「以前可是個大海盜來著。」

前·海盜首領要接近傍晚才會出現。傻等著也沒意思,於是妹紅和魔理沙在塞維利亞逛了一圈,買了些東西後才回到酒館。
「你看你看。」剛一踏入店內,魔理沙就輕推一下妹紅,衝某個方向擠擠眼睛,「是不是那個人?」
「呃,夠明顯的。」
妹紅乾笑了一聲。不是她反應過度,而是對方實在太……有特色了。最突出的就是塊頭巨大,光是往那兒一坐就能霸道地搶佔一大片視野,還有明顯偏深的小麥色皮膚,在一群膚色蒼白的人中也是扎眼得厲害。更令人無法忽視的是——這些特徵集中在一名女性身上,雖說性別不是問題,但總歸挺有震撼力。
是她吧?妹紅走向吧台,用眼神向老闆確認後說道:「給這裡的每桌客人都來一杯。」
「好嘞。」老闆答應道,然後將聲音提高好幾個分貝,「大家!今天是瓦恩菲爾德家的提督請客!隨便喝!」
「哦——」
酒吧裡爆發出起哄似的呼聲。妹紅也拿起一杯雪莉酒,走向女性所在的那桌:「可以坐這裡嗎?」
「坐吧。」長髮的女性隨意抹了抹嘴邊白花花的泡沫,「找我有事?」
「嘿嘿,被看穿了,厲害。」魔理沙有些刻意地奉承一句,留出對面的位置,在旁邊坐了下來。
妹紅也不繞彎子,剛一坐下便單刀直入地說明來意:「你好。我叫妹紅,這是我的朋友魔理沙,希望你能到我們的船上來工作。」
「勇儀。」女性打量著兩人,也報出自己的名字作為回禮,「嗯,我對你印象還行,不囉嗦,也不至於太放肆。」
很坦率,說不定有戲。魔理沙舉起啤酒喝了一口以掩飾得意的笑容。
「那麼……」
「不過你不是軍人嗎?話先說在前頭,我是不可能加入海軍的。」
也難怪她會這麼想。或許是從小喜歡舞刀弄槍的緣故,妹紅身上確實頗有那種氣質,加上服飾被誤認為哪裡的軍官也是常有的事。而魔理沙則穿得像個浪蕩牛仔,也讓人感覺不是善茬。
當過海盜的話,對軍隊有抵觸情緒很正常吧。妹紅想著,回答道:「不,只是商人罷了。」
「商人?」勇儀看來有些意外,盯著妹紅看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雖然比軍隊好,但也提不起興趣。」
「那對什麼有興趣啊?」
魔理沙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出海的目的除了捕魚、貿易和海戰還能有什麼?軍隊不行,商人不行,難道要當漁夫嗎?
「嘛,探險的話倒還勉勉強強。」
探險……魔理沙看向妹紅,見對方點點頭,只好無奈地拉下帽檐,擺出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姿態:「算了,要說就說吧,隨你便。」
「眼下沒有資金支持的話,做什麼都寸步難行。一邊貿易一邊進行探險,比單純靠尋寶撞大運吃飯要現實多了。」
「這麼說也沒錯……」
勇儀答道,手上玩弄著一枚大銀幣。她工作半天差不多能賺到幾個,然後在酒館花掉大半,再找間旅館住一天就完全不剩了:「不過到底是真有計劃還是單純拿來忽悠我?這樣吧,說說你的目標,想要找到些什麼?」
「霸者之證。」
啪嗒。銀幣扣在了桌面上,魔理沙捂住耳朵準備接受大聲爆笑的洗禮,然而勇儀只是緩緩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居然要找那種哄小孩的玩意兒?你知道所謂霸者之證是什麼嗎?該不會真的相信它有統治海洋的魔力吧?」
「不知道,但我相信有這樣的東西。」妹紅直截了當地回答,「這不是‘哄小孩的’,而是‘連小孩也聽過的’東西。與其說霸者之證是什麼,倒不如說什麼樣的寶物才配得上這個稱號。」
「答得不錯,但還是讓人覺得不大靠譜。只是交個朋友也就罷了,把性命託付給除了志向什麼也沒有的小孩子,換成是你不會覺得風險太大嗎?」
算是中肯的評價。儘管有些不悅,妹紅也不得不承認:「所以才需要募集更多有才能的同伴。」
「喂喂,這話可不太好聽啊。」沉默了好一會兒的魔理沙忍不住跳了起來,「你也比我們大不了幾歲,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在這個年齡,我的經歷比你們豐富了不知多少倍。」
「怎麼個豐富法?你有船我們也有,你有人我們也有,你有錢我們也有。雖然數量可能少了點……少了挺多,但也沒本質上的區別嘛。」
「那不一樣,我是……」
「不是一方的霸主嗎?那怎麼會不知道霸者之證?」
勇儀刹住了話頭,金黃額髪下一對赤瞳危險地混濁起來,銀幣在手指間慢慢彎折:「你在套我的話?」
「這是你自己說的。」壓迫感愈發強烈,對方的身形似乎膨大了好幾倍。感覺下一秒自己就會像這樣被捏扁,魔理沙忍住將手移向火槍的衝動,強作鎮定地回答道。
酒館的一隅,吵雜聲好像安靜了下來。儘管火藥並未被引燃,兩人間卻產生了一股近似硝煙的氣味。
不正常的寂靜很快被紙張抽動的清脆響聲打破,出現在提督手中的是——
推一下扣在頭上的寬檐帽,魔理沙趕緊抓住時機下了臺:「嗯?這不是之前買的門票嗎?鬥牛的。」
「是啊,不是很熱門的場次,但好歹是挺前排的座位,花了一個銀幣呢。」
妹紅說著,那張紙片開始在手裡毫無技術含量地彎成滑稽的弧度。
勇儀愣了一秒,然後大笑起來:「好吧,有你的,這次就算扯平了!」
「所以,可以來我們的船嗎?」
「不行,一碼歸一碼。」勇儀將那枚銀幣重新掰平整,乾脆地拒絕道,「還有,不管你們知道什麼,要拿來當把柄威脅我是沒用的。」
妹紅聳聳肩:「實際上我們幾乎是一無所知。」
這是實話。兩人從老闆那裡得到的情報就只有「東非的大海盜」,剩下的都是閒逛時聊起的。魔理沙對這類八卦聽過不少,出於好玩把某些堪稱傳奇的故事通通安在了勇儀身上。剛才說話習慣性地誇張了些,但也不失為試探的方式。
「是嗎。」言多必失,勇儀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一語帶過。
「那好吧,不談工作了。」妹紅不動聲色地歪曲了方才對話的重點,「剛才你說,交個朋友還是可以的?」
我只是隨口一說。勇儀心想,不過言出必行是她的準則:「啊啊,我說過就不會反悔。」
就是說,還是有點後悔了?妹紅笑了笑,理平門票遞到勇儀面前:「那明天下午可以一起去看一場鬥牛嗎?我們都不是本地人,解說就拜託咯。」
勇儀猶豫了一下,她對這項刺激的傳統活動確實不無興趣:「可是……」
「會耽誤你的工作吧,作為補償晚飯我們請。」
又在不經意間引開了方向麼。勇儀帶些警覺地眯起眼睛,她明白一直以來那種奇怪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如果說魔理沙扮演的是三番四次引逗她的紅色斗篷,那麼在其後輕巧避開、一次次化解危險的妹紅就是手持利劍的鬥牛士吧。
——而我就是那頭被戲弄的公牛。
她承認,一開始是有點小看了眼前這位年輕的提督:「好,我收下了。」
接過那張毫不起眼的紙片,前海盜揚起一抹笑容——誇大其詞地說,這算是親善文書嗎?
還是說,是宣戰佈告呢?

圓形的場地令人想到古世的競技場,人與人、人與猛獸在此展開殘酷的殊死搏殺,能站立到最後的至多只有一位勇士。
鬥牛性質與後者大同小異,只是經過千年的錘煉,技術與裝備的進化使勝利切實地傾向了人類。比起當初的你死我活的慘烈,現在的鬥牛更像是一種戲劇性又流程化的表演。
但絕不意味著沒有危險。需要以肉身面對尖銳牛角的事實始終未曾改變,也正是這點才能極大刺激觀眾的神經,使他們如癡如醉地觀賞吧。
「好熱啊。」
魔理沙摘下帽子扇著風。鬥牛從來都在午後舉行,這正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段。安達盧西亞的燦爛陽光如雪莉酒般灑滿大半個場地,滿地金黃的沙粒甚至有些反光。而且即使坐在陰面,也能感到鬥牛場在不斷向外蒸騰著熱氣。現場的氣氛更將其推向高峰,表演尚未開始便已人聲鼎沸,西班牙激情四射的民族性表露無遺。
「居然是在第一排。」幾個助手正在場內灑水,動作稍大了些。勇儀撣撣濺上水滴的衣服,語氣像個挑剔的酒鬼在抱怨朗姆純度太低。
「嘿,好不容易才搞到前排的呢。」把帽子扣回腦袋,魔理沙很敬業地繼續唱白臉,「不好嗎?要不你上場試試?」
「少扯淡。」
觀眾的歡呼迅速壓過了兩人鬥嘴的聲音。場地一角的木門向兩側打開,顏色黝黑、小丘似的一堆肉塊從窄小的暗房裡撞了出來,精力過剩地繞著圓形鬥牛場滿場飛奔。
「來了來了!」黑白的大副立刻進入角色,激動地手舞足蹈起來,「……啊咧?」
場內三名鬥牛士穿著玫瑰紅的衣服,手持同色斗篷,交替進行著引逗以消耗其體力——
「他們穿得是不是……娘炮了點?」
那是什麼形容詞啊?勇儀咳嗽了兩聲,即使事先灑過水,公牛踐踏過的地方依然揚起陣陣沙塵,這確實不是最佳的觀賞位置。
「起碼要像咱們紅爺這樣,才有個鬥牛士的樣子嘛。」
搭上好友的肩膀,魔理沙拉拉那件帶金流蘇的紅色大衣:「看看,這顏色不是純正多了?」
像是在出神一般,妹紅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那些是副鬥牛士,主鬥牛士才會用帶杆子的大紅色斗篷。」
「……事先做過功課嘛。」
「小時候看過而已。」
「你們不是外地人嗎?」
「是外國人。」魔理沙糾正了不夠具體的說法,「我們都是荷蘭的,不過妹紅有西班牙血統。」
「準確地說。」看著三名副鬥牛士退場,長矛手駕著全副武裝的馬匹出現,妹紅漫不經心地回答,「是加泰羅尼亞的血統。」
「哇哦。」
以前沒刻意問,所以魔理沙也是剛剛才知道。心想難怪她這兩天顯得意外低調,在想事是一方面,這也是原因之一吧。還有——
對外人這麼坦率沒問題嗎?她戳了一下好友。
加泰羅尼亞自古以來就是獨立主義盛行的區域,簡而言之,天生反骨。而且直到現在也沒消停,在西班牙其他地區是不大受歡迎的異類。
勇儀也略感驚訝,同時又有一種被壓倒的不快感。聽出魔理沙的顧慮,她大而化之地應對:「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是這兒的人。」
說話間公牛一頭頂在了馬的腹部,長矛手差點被衝擊力甩出去。他整個身體向外傾斜,雙腿緊緊夾住馬肚子,一隻手勒著韁繩,另一隻手握住尖矛向斜下狠扎。
五、六英寸的金屬矛尖幾乎整個陷進了身體,在公牛背上開出好幾個頗深的口子。大量血液汩汩流出,滑過筋肉分明的脊背滴落在地,隨即被吸水性極強的黃沙盡數吞食。
「接下來是……三個花標手吧。」
「哎?你也知道啊?」
勇儀哼了一聲。鬥牛她還是看過一兩次的,但總歸喝酒更重要,所以不常來罷了。
「上花標蠻有看點的,有時比主鬥牛士的表演更好看呢。」
「是嗎?」魔理沙瞪大了眼睛,看著花標手高高躍起,身體大幅度伸展,在空中險險避過牛角的同時雙手持標往下一刺——
「太棒了!」
場內歡聲雷動,兩支帶有倒刺的花標插進脖頸,隨著牛的狂奔不停顫動,卻非但沒掉落反而越勾越緊。他們的表演很成功,六枚花標中有五枚留在了牛頸上,退場時鮮血已將其上的白羽浸透了小半。
「然後就是主菜了!」
魔理沙握了握拳,滿懷期待地看著主鬥牛士出現在場上。場內爆發出排山倒海的助威聲,並隨著他的出色表演一浪高過一浪。
漂亮!
勇儀也不禁打了個響指。鬥牛士抖動著紅布,引誘憤怒的公牛向自己撲來。隨後瀟灑地微一側身,讓尖角幾乎貼著自己的身體滑過。
「厲害!快看快看!那傢伙拿斗篷糊了牛一臉!」
「居然在原地繞起圈來了!不頭暈嗎!」
「是啊,挺精彩的。」
情緒被調動起來了,有些見怪不怪的妹紅也逐漸變得興奮。大衣在此時顯得異常悶熱,於是她脫下外套搭在肩上。
「喂喂!」魔理沙突然猛搖妹紅的肩膀,差點把衣服抖下來,「那個鬥牛士跪下了!他要幹什麼!」
「挺高端啊,咱們運氣還不錯。」
主鬥牛士的引逗過程最長,即使動作再優美也容易產生重複感。所以某些藝高人膽大的會想方設法製造一些驚險場面,單膝乃至雙膝跪下也是手段之一。
深黑的毛色使流血看上去不那麼觸目驚心,從遠處望去只覺得濕漉漉而已。但公牛的體力的確在隨著血液流失在急速下降。牠的腳步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呆呆地站在場地中間。
鬥牛士又有了驚人舉動。他拋下紅布,跪行到公牛正前方,上身後仰大喝一聲。觀眾們適時地一同吼叫,但公牛仍然一動不動。
「差不多到極限了吧。」
勇儀評價道,接下來就是最考驗技術的刺殺了。之前的表演自然不是毫無意義,但真正決定鬥牛士是否能拿到一隻牛耳的,很大程度上還是看這一劍。
從助手手中接過前端彎曲的長劍,鬥牛士站在牛身前幾米處,右手將其平舉至與眼同高,左手仍握著斗篷,在下方輕輕擺動。
公牛沒有反應,甚至連低頭的動作都沒有,四腳生根似的杵在原地。忽地前蹄一屈差點跪倒,觀眾中隨即發出了零星的噓聲。
「這也太不厚道了。」魔理沙頗為憤憤不平,這些人已經帶來了一場扣人心弦的表演,現在噓他們怎麼都說不過去。再說這又不是鬥牛士的問題,牛不配合有什麼辦法。
勇儀也挺遺憾:「嘛,就算過程再好,結尾不行多少會掃興吧。」
「看來是拖得太久了,選擇最佳的刺殺時機也是鬥牛士的義務。」
「也是。」
盡可能延長時間以便發揮固然重要,但過度就會適得其反。畢竟轟轟烈烈的瞬間倒地才是一場鬥牛的最高潮,單純失血過多的慢性死亡就索然無味了。另一方面……
這回能拿到一條牛尾就不錯了吧,真可惜。主鬥牛士嘆著氣,走向場邊打算將彎頭劍換成十字劍,用以挑斷牛的中樞神經。然而就在他邁出兩步時公牛毫無徵兆地忽然啟動,從背後襲向毫無防備的男人——
驚叫之中,半轉過身的鬥牛士被彎角刺穿了大腿,高高拋起扔向場地邊緣。幾名副鬥牛士立即一擁而上,圍繞在其四周用斗篷不斷吸引。公牛晃晃腦袋,居然無視紅布直接衝向趴在地上、正一點點往安全區域挪動的人。
……不要小看動物的頭腦,部份聰明的牛能夠逐漸意識到真正的敵人究竟是誰,這也是鬥牛時間不宜過長的原因之一。
「混蛋!」主鬥牛士倒下的位置離這裡並不遠,勇儀一腳跨過矮牆衝上前去。
「她幹嘛啊?!」魔理沙大喊道,話音未落紅白的身影也從旁邊掠過,「喂!」
她嘖了一聲,也只好咬咬牙跟上。
勇儀邁開大步,三兩步便趕到主鬥牛士旁邊一把將他扛起,然後轉身向最近的圍欄跑去。背後壯碩的公牛緊追不捨,她沒餘暇回頭,只聽見腳步聲變得越來越響亮。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精神,迴光返照嗎,可惡!
肩上的鬥牛士極力抬起頭,只見小山一樣的黑影填滿視線:「來不及了!快逃!」
伴隨著耳邊的風聲,幾絲銀白刹那間侵蝕了深黑。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居然有人在這時不要命地衝向公牛——他瘋了嗎?
左手拉下肩上的大衣,妹紅將其往下用力一揮,揚起一大片塵土;右手反手拔出長劍,對準牛背上的缺口——
「啊啊——」
前所未有的尖叫聲。見慣血腥場面的觀眾中亦有好些捂住眼睛不敢看下去;而那些瞪大雙眼的人,看見的是紅衣覆上公牛額頭,長劍隨即在一片驚叫聲中直沒至柄。
妹紅手腕一抖,讓劍尖擺向公牛的心臟,隨後自己膝蓋也頂到了牛的前額,被撞飛出幾米遠。
「喂!還好吧!」
魔理沙急匆匆趕到旁邊問道,妹紅活動一下雙腿,看來沒有傷到骨頭:「沒事。」
「你也太……」
正要伸手去拉起好友,妹紅突然用力推了她一把:「後面!」
一愣之下,魔理沙轉頭發現公牛已經甩掉了大衣,用盡最後的力氣向這邊衝來。
「快走!」
無視提督的命令,她跨前一步拔出火槍——為防萬一裡面常備著一枚紙彈——對著公牛頸部死命扣下扳機。
砰!
一縷青煙從槍口飄出,公牛轟然倒地,但巨大身軀還是借著慣性向前滑去。
算了,大不了被撞啦。魔理沙想著,自暴自棄地沒有動彈,反正兩個人中總有一個要挨一下的。
一雙大手忽然出現在前方,截住了餘下的勢頭。勇儀奮力將牛頭推到一邊,然後撣撣滿身的塵土。
「辛苦了,真是太精彩了。」
「還不是你的錯啊!要不是你突然衝出去……」
雷鳴般的歡呼與劈裡啪啦扔下的各色鮮花不合時宜地打斷了埋怨,勇儀也就聳聳肩不予理會,走上前去拔出了妹紅的長劍。
樸素的劍柄、略寬的劍身,一眼看去毫無特色,但是——
「咦,這個該不會是……」
「蕩寇雙刃劍。」
令近海海盜聞風喪膽的最強私人艦隊,其提督愛用的長劍,外形樸素卻極為稱手,同時也是價值頗高的寶物。
「嗯,明白。」在髒兮兮的外套上稍微擦拭一下,勇儀將它遞還給妹紅,「托您的福,見到了令人懷念的東西呢。」
嗯?令人懷念的東西?……不對,這不是重點,她剛才說……?
「謝了。」
「不客氣。」勇儀咧開嘴,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提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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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了。」棋盤上棋子所剩無幾,王后對王,怎麼看都是必敗的局面,「輸了!」
不用說兩遍吧?慧音想。但勇儀嘴上這麼說,手卻還在移動棋子,於是她也就跟著走下去。
「因為看見了那把劍,所以才決定加入妹紅她們嗎?」
怎麼可能。不等勇儀回答,她自己就否認了這個結論。但卻沒有出聲,而是安靜地等待著下文。
「我啊,也曾經與那位提督交過幾次手呢,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對手。」
懷念的語調。慧音不禁嘆了一口氣,這種語氣往往掩蓋著分外沉重的故事。
「我記得那位提督後來是……」
「是啊,被自己最器重的弟子背叛,心灰意冷之下回到故國隱居起來了。」
「嗯,真是令人遺憾。」
若是功成身退也就罷了,但當時海盜尚且未能平定,此後更是越發猖獗。多年的積澱葬送在親密之人手裡,這絕不是一個配得上英雄的結局。
「雖然性質有點不同,但我們都走上了相似的道路呢。」
「唔……」
這話怎麼說?儘管好奇,但慧音也害怕勾起不愉快的回憶,因此不便發問。
「我也差不多。海盜嘛,彼此間沒什麼情分。平時有賺還能相安無事,一旦錢不好弄,也就輕易撕破臉了。」
「也就是說,相似是指……」同樣與自己人反目成仇?
「是啊。追求金錢之外的東西,對我們來說還是太奢侈了。」
現實就是如此。除了嘆息,慧音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回應這句話。
「不過。」孤王已經無路可退,勇儀將其移向角落,「那兩人讓我看到了其他的可能性,如果當初擁有這樣足以性命相托的夥伴……」
結局一定會有所不同吧。
她說著,坦然地看著自己的白王在黑王與后的配合下被將死在底線。
「所以你希望我和提督能夠好好相處?」
「就是這樣。」衝鋒隊長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唉,我畢竟還是個幹體力活的,夠不上和學者較量啊。」
「沒有的事……」
待會兒與妹紅下一盤吧,看看魯伊·洛佩茲的傳人能不能滿足你?
勇儀哈哈笑著,離開自己的房間,往艦長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