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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亦希Ｘ李心嵐
summary：因為你不怕我，所以我也不害怕你。

機器人不會有心。這是每個國民從基礎教育起便一再教導至今的守則，就是連底層流浪的孤兒也能背出完整一段。
機器人不會有心，輸入一的指令，永遠不會出現二的結果。因此不需要同情，更淪煌替他們感到疼痛。
沒有心的怪物連生物都稱不上，他們永遠只配對人類低頭。

李心嵐作為一個中層出生的人類，當然對這些耳熟能詳，並瞭如指掌。
中層的生活區並不像高層那樣路上到處充滿著形態各異的仿生機器人，只在一些特別危險或基本沒有人類願意去做的粗重工作上才會被使用。
繞過巨大管線鋪成的路，李心嵐踏著小心翼翼的步伐往12區的位置前行——她走在區與區之間，被厚實的牆壁和各種高聳入天的柱子包圍。
她看著盤據在所有階層上最高同時也最繁華的頂層一區，眨了眨罕見的紅瞳，眼神穿過層層圍繞得幾乎要讓人窒息的管線和水泥塊，試圖去窺見從來都沒見過的藍天。但沒多久警示屏障暫時關閉的警報聲響起，她又趕緊將整張臉隱藏在光學斗篷下。
這是每個中層居民的日常，久遠世紀以前被大肆開墾的星球不堪負荷，傳說美麗的蔚藍色被染上一片枯黃和腥紅，剩下的人類不得以建造了鋼鐵巨塔，被罰永久禁閉。
李心嵐出生到長大，唯一見過可以稱之為天空的大概只有光子螢幕的光，並且因為雙眼天生的基因缺陷，她甚至看不了一個小時，連帶的各種霓虹色彩也都一併捨去。

就像這顆星球一樣。

她踩著照明燈的黑白間隔，輕輕哼著從底層流傳上來的歌謠，一邊踩著小高跟踏著小小的圓舞曲。
在這個科技與工程被奉為至高無上學科的時代，李心嵐不敢告訴任何人她會看著雲端圖書館裡紀錄的舞蹈影片拙劣模仿摸索——歸咎於她算得上優秀的學業成績，她無法將這份興趣掛之於口，她承受不起讓任何人露出一丁點失望的眼神。
曲子亨到三分之二，１２區的光穿透護目鏡刺了進來，她也停下了舞步，和任何步行前往的訪客一樣踢著規律的腳步聲，並亮出自己的ID卡以供區域附近的巡視者辨認。
花了許多時間，李心嵐終於到達她的目的地：位於１２區邊陲地帶的一家小小麵包店。
這是她一年前來附近跑腿時發現的，店面不大，裝潢也並不奪目，甚至隱隱有種希望不引人注意的意思，但推開門後卻別有洞天。
麵包店沒有名字，通常時刻也只有一位男性店員，李心嵐透過那人胸前的名牌得知他叫鄭亦希，與自己一樣都是中層的華裔居民，拿手絕活是做各式各樣的小蛋糕。
她曾試圖搜索過有關這位年輕糕點師的資訊，但時間層卻詭異的出現斷層。據說高層的『貴族』們層高薪聘請過鄭亦希去頂層提供服務：畢竟在這種鋼鐵比糧食還便宜的時代，龜縮中層不論是原材料來源抑或是成品販售其成果都有限。
但鄭亦希拒絕了。或著說，鄭亦希的家人們堅決不同意。
於是他依然每天守在１２區的邊陲地帶，帶著一如既往的爽朗微笑，默默為所有遠道而來的客戶製作糕點。
「你好，訂了三個乳酪蛋糕的李小姐嗎？」
「是的。」儘管已經造訪過這麼多次，甚至獲得了預定蛋糕的老客戶特權，李心嵐仍然不習慣只人直接面對面說話——源自童年的巨大陰影遠比鋼鐵還要恐怖，而她一點閃躲的辦法都沒有。
「好的，請小心拿取。另外，這是一點試作品，希望合你味口。」鄭亦希在裝著蛋糕的提袋上又多放了幾個兔子形狀的翻糖餅乾。有紅色眼睛的棕色的兔子在草地上跳著舞，旁邊還有一朵小小的，紅色的不知名花朵，搭配在一起竟不可思議的可愛。
「阿......謝謝！」李心嵐受寵若驚得拿起那些餅乾，語氣稱得上惶恐：「但這怎麼好意思，我不能——！」
「只是試作品，當做幫我試試毒？好嗎？」鄭亦希笑著說。
你要怎麼拒絕這樣的人？笑起來如沐春風，只是待在旁邊也覺得充滿了振作的力氣。李心嵐沒有太陽的概念，但如果說有誰像那些流傳於底層文本裡寫的太陽，那大抵也只有鄭亦希了。
「那我收下了，謝謝。」
「歡迎下次再來。」
結完帳，她即將要推開門的瞬間，機械運轉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環境也變得伸手不見五指。能源爐過載的廣播幾乎緊貼著停電而來，電子訊號在她裝置了接收功能的斗篷上閃爍不只，過亮的光芒讓本就無法接收刺激的雙眼變得更加鮮紅，她一瞬間就難受得忍不住嗚咽出聲，眼角眨出幾滴眼淚。
李心嵐忍不住想去揉眼，但一雙帶著麥穗香氣的大手先一步替她遮住了光源，「深呼吸，沒事了，我幫你擋著，你慢慢睜眼。」
少了電力的世界如此寧靜，李心嵐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
碰碰、碰碰、碰碰碰。隨著深呼吸的次數越跳越快。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率先發現異常：這裡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渾身觸電似得顫抖了一下，但又隨即告訴自己要冷靜，不可以亂想。
那是鄭亦希，是個一直以來都對自己很好的麵包店店員，對方曾經撞破過自己單獨跳舞的時候，並且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朝笑她的......缺陷，反而經常做些『試作品』請她吃給予鼓勵。
她見過許多仿生人，他們大多沒有表情、缺乏情緒起伏，語調生硬得比鐵塊還要冰冷。
『一塊會行走的鐵。』是多數人對於他們的評價，早先年也出過幾個AI進展得與人類過於相似的案例，但畢竟是極少數。
絕對忠誠，但又隨時可被入侵竄改。李心嵐在學的時候不只一次被老師們告誡，只因她繪製仿生人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讓他們帶上微笑——眼神牽動嘴角，不只流於肌肉和皮膚的表演，而是發自內心的。
唯獨在那門課，她收穫了最多的修改紅線，和藝術科目上唯一的一筆B評價。
「抱歉，我觀察到你的心跳指數在不正常的上升。我嚇到你了嗎？」鄭亦希語氣低低的，不用轉頭都能感受到裡面的委屈。
但只憑短短的一句話，李心嵐便明白了。鄭亦希是名貨真價實的仿生人。
她該怎麼回答？這會是個陷阱嗎？還是不過是個拙劣的玩笑？以她這將近一年來持續來店的觀察來看，鄭亦希的確完美得不像人類。但僅憑那點微不足道的線索就能直接斷言他是個「只不過還沒被病毒入侵早晚會壞掉」的機器人嗎？
過於貼近的距離和巨大的疑團都掐著李心嵐的喉頭，讓她鬆不了口說出一句不字。
但不給她更多思考時間，鄭亦希乾脆地撤去了雙手，「抱歉，讓你感到不舒服了吧。」
「不會的！」李心嵐想也沒想的直接喊了出來，連她自己都會自己的聲音嚇到。鄭亦希也沒見過對方發出過這麼大的聲響，雙手尷尬的垂在半空，要收不收。
李心嵐睜開眼面對這個一直以來都很友善的『人』，第一次主動牽起除了家人以外的手。
「我有皮膚炎，我身邊的人都不喜歡我。」李心嵐大動做的搖搖頭，讓一直保護自己的斗篷滑落頭髮，露出了幾乎整片紅紅紫紫的皺縮皮膚。
她輕輕問道：「你會覺得我很可怕嗎？」
鄭亦希看著眼前的女孩，他一開始注意到她得就是幾乎包得密不透風的臉，以及與其相反，從網路世界上無從窺見的「真實」。
她的舞姿、她抬起的雙手、深展的軀體，都讓單單繼承名為鄭亦希個體情報的所有記憶和訊息的仿生人感受到除了來自記憶裡情緒的其他震撼。
於是他繞過了數字法則，穿越了程式設定上的禁制，通過了圖靈測試，變得宛如鄭亦希本人。
他回握住那雙仍然在顫抖的手，堅定地回答道：「我不害怕。」
你不害怕我的異常，我自然也能回應你的心意。
於是，我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