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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phobia

Chapter 4


洗衣機轟隆作響,同時十幾台一齊運作,簡直震耳欲聾,掛在牆上的電視正播放著氣象預報,雖然里維完全聽不見女主播說了什麼,但是根據畫面上的地圖,冷鋒正籠罩著整座城市,未來一周氣溫將低得嚇人。

雪白的被單在烘衣機中翻滾著,鬆軟得像雲又似雪。這座城市不是每年都有雪,只要有雪,便會帶來諸多不便。

待烘衣機停止運作,里維將被單掏了出來,仔細摺好,放進後背包裡。這被單質料柔軟,纖維滑順,肯定不是便宜貨。里維想起上次自己脫光了躺在上面,被艾爾文用繩子綁著做愛,最後弄濕了整張床舖。

希望艾爾文不會介意他沒有專程送洗。

騎上腳踏車,沿著街道顛簸前進,冷風刮著里維的面頰,上頭一大片紅暈,直蔓延到耳根。他踩著踏板,喘息聲在兜帽裡迴繞,一團白霧在他嘴邊若隱若現,經過三個街區,他來到一幢紅磚公寓前。

「大哥!」

伊莎貝爾的樣子一如往常,充滿活力,七手八腳幫他將腳踏車搬上樓。

「我睡沙發就好,不用麻煩。」

「怎麼可以呢!一起睡床上吧,我們小時候不是都這樣嗎?」

伊莎貝爾的住處比里維大得多,不僅有獨立的浴室與廚房,床鋪還是安在地板上的雙人床,的確可以睡上兩個人。里維不禁想起他們在孤兒院裡生活的日子,幾個孩子擠在同一張床上是家常便飯,如今他們各自擁有自己的生活,再次擠在一起睡,倒像是重溫舊夢。

「說得也是。」

里維隨手揉了揉伊莎貝爾的腦袋,伊莎貝爾格格笑著,興奮得彷彿要開睡衣派對,連忙打開櫃子替里維張羅枕頭和毛毯。室內很溫暖,鵝黃色的燈光很有溫馨的家庭氛圍。伊莎貝爾常說,等存夠了錢,就要在市郊買一棟漂亮的新房子,大家住在一起。他們三個人,伊莎貝爾、弗蘭,還有他們的大哥里維,最重要的家人。然而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里維心知肚明。伊莎貝爾的衣櫥裡掛著幾件男用襯衫,鞋櫃裡明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皮鞋,以及洗手台上多出來的一支牙刷──伊莎貝爾有男友了,而且沒有告訴自己。

里維心底是有些介意,不知道這個男人長得如何,人品如何,會不會欺負伊莎貝爾。別說他帶著先入為主的偏見,認為所有接近自己義妹的男人都是為了佔便宜。他也是男人,同時也喜歡男人,所以他很清楚,男人是這世上最狡詐的生物。

就在里維開始四處尋找那男人留下的其他蛛絲馬跡時,外頭傳來有人進門的聲響,而伊莎貝爾彷彿習以為常,慢悠悠地前去應門。里維直覺是那個男人,站在走廊上往客廳窺視,卻出乎意料地見到抱著一大袋日用品的弗蘭。

「噢,對了,忘了告訴你,最近天氣一直變冷,大哥家裡的暖氣又壞了,所以打算來我家借住幾天。」

弗蘭抱著幾乎要高過他頭頂的牛皮紙袋,往廚房走,正巧與走廊上的里維打了照面。不論他回應「好」或者「不好」,都不恰當,因為他本來就不應該擁有伊莎貝爾住處的鑰匙,還把衣物和盥洗用品留在她家。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里維離開伊莎貝爾的公寓以前,弗蘭都沒有勸他留下。沒有人喜歡談戀愛被打擾,這是人之常情。至於三人住在一起的溫馨前景,似乎僅僅是里維一人的期盼罷了。

外面寒風冷冽,雨雪夾雜,不停打在里維身上,回到住處時,他墨綠色的連帽外套早已溼透,而沒有暖氣的公寓更是讓一切雪上加霜。他並不打算冒著感冒的風險洗澡,將自己弄乾後,便趕緊鑽進被窩裡。他有一台迷你電暖爐,無奈他的床架得太高,熱氣一點都沒有傳上來,床鋪仍舊一片濕冷,讓人不住發抖。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明天休假,如果沒凍死在這幢該死的公寓裡,他有充足的時間找房東理論。迷迷糊糊之中,里維陷入朦朧的夢境裡。破舊、骯髒的小房間,他趴在床邊,握著床上奄奄一息的母親的手。

「里維……快快睡……」

母親的搖籃曲愈來愈微弱,潮濕溫暖的床鋪上,綻放著鮮紅的花朵。他很害怕,於是閉上眼睛,不敢直視母親的面容,但是還想再聽聽她的聲音,當母親的聲音再也聽不見的時候,巨大的悲傷籠罩在他身上,讓他喘不過氣。

喘不過氣。

堵塞的鼻腔透不進氣,逼得里維不得不張開嘴,寒冷的空氣灌進他的喉嚨,劇烈的疼痛霎時使他清醒過來。強烈的倦怠將他的四肢釘在床板上,他好不容易才翻了個身,全身痠痛,就在他決定要在床鋪上度過寶貴的假日時,他的手機響了。

「咳咳……喂?這裡是阿卡──咳咳……」

一發出聲音,喉嚨便猶如灼燒著,里維能感覺到呼吸道深處膿痰上湧,每說一句話都得承受窒息的風險。

「里維,是我,艾爾文。」

里維頭腦一片渾沌,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認識這個叫做艾爾文的男人,直到他打了個噴嚏,接著趴在床上咳了個一蹋糊塗後,他才想起來,這個艾爾文是他近來的砲友,上週他跑到人家家裡做愛,結束後兩人約定今天要再見面。

「怎麼了?你聽起來不太好。」

「少囉嗦……咳咳……聽著,今天我不想出門……下次再說吧……」

掛掉電話,里維癱軟在床,仰著頭想辦法順利換氣。手機一連又響了好幾次,但是每次說話都像是在要他的老命,他實在沒力氣再應付任何人了,尤其是煩人的砲友。望向窗外,玻璃上結著冰晶,像隻晶瑩剔透的蜘蛛,防火梯上鋪著一層白絨絨的雪。暖氣依舊是壞的。好冷。

里維裹著毛毯,爬下床架,瑟縮在電暖器旁,烤火烤得鼻涕直流,昏昏欲睡。睡了也好,要比清醒著還輕鬆一些。

「里維?里維?你在嗎?」

有人正拍打著他的房門,喊他的名字。剛開始他以為自己正在作夢,但是當他睜開眼睛,這些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一陣大過一陣,連連朝他逼近。

「你來幹什麼?剛剛不是說了……咳咳咳……我今天不想出門……」里維的語氣比以往更加不耐煩:「想做的話去找別人。」

艾爾文站在門外,穿著黑色羊毛大衣,深紫色長圍巾,一如既往的紳士派頭。按照現在的健康狀況,讓砲友進門絕對不是個好選擇,里維沒有解開門鍊,倚在門框邊上只露出半張憔悴的臉,與艾爾文對望。

「別緊張,我不打算對你做什麼,只是你聽起來很不好,所以過來看看。」

「沒什麼,死不了。」

「你臉色不是很好,呼吸不過來?」

艾爾文的確一語中的,里維是有些喘,喉嚨裡過多的痰液使他換氣困難,頻繁的呼吸則讓身體更加疲憊。忽然艾爾文伸手過來,握住了里維的,應付艾爾文可說是已經耗足力氣,里維一時沒反應過來,也無法掙脫。

艾爾文的手掌濕潤而溫熱,柔軟的掌肉包裹著他的指頭,為他驅散了一點指尖的寒冷。

「你的手好燙。」

「放手,我要關門了。」

房門「碰」地一聲關上了,令艾爾文不知所措,他想,里維可能發燒了。發燙的指頭與紅撲撲的臉都是徵兆。

「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幫忙,盡管告訴我,我今天休假。」

「知道了,你這傢伙真囉嗦。進來吧。」

房門又開了,而且拿掉了門鍊,為的是讓對方進門。里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信任艾爾文,或許是因為他那一雙真摯的藍眼睛,又或許是因為他專程跑來這裡一趟,關心自己的安危。這些體貼的作為總讓里維無情不起來。

「這是你的被單,已經洗好了,拿著趕快離開。不快一點的話,你就要跟你停在樓下的車說再見了。」

「羅傑說他會幫我看著。」

「別信他的鬼話。」

「我給了他五十塊錢。」

「那他會拿著那五十塊錢,偷走你的車再賣個五千塊。」

艾爾文笑了,眼角邊上擠出淺淺的魚尾紋。他點點頭,接受了里維的警告,又或者其實只是個玩笑。

「對了,這裡好冷,怎麼沒開暖氣?」

「暖氣壞了。」

所以感冒了。里維揉了揉通紅的鼻頭,無奈地拉緊身上的毛毯。

「最近天氣會愈來愈冷,你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頂多對房東那個老渾蛋施壓,讓他趕快找人來修理。」

「你打算繼續待在這裡?這麼冷,怎麼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得了。」

厚重的羊毛大衣吸飽了體溫,里維被它包裹在內,暖意源源不絕地傳遞到身上,像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擁抱。

「我認為,對一個病人來說,待在有暖氣的地方會比較合適。比如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