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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会い ‧ 一〉-2008 ‧ 春


瑠座不清楚自己是何時開始能看見那些「怪物」的，尤其是在學校裡——但其他同學似乎完全沒有察覺。
比如說，在被霸凌的同學的桌子底下。
或是霸凌者的肩膀上。
還有四樓轉角陰暗的廁所裡。
雖然它們長得駭人，卻好像沒什麼威脅，起碼對於校園生活沒有造成影響——瑠座原本是這麼認為的。
直到他在小學的最後一個春假，半推半就地參加了那場本該很無聊的試膽大會。

　◈　

學生之間流傳著一個傳聞，這間小學其實有一座游泳池，就位在大禮堂的地下二樓，但已被封閉多年——因為，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女學生在那裡溺死。
據說起初關閉的時候，偶爾會有學生偷溜進去，但擅闖的那些學生最後都沒有回來。
等到被發現時，早已陳屍在水被放乾了的泳池中。
死因是溺斃。
至今已經很少再有學生偷偷闖入禮堂地下室，但由於事件發生的年代過於久遠，已經開始有學生認為故事是虛構的，打算趁著長假的深夜，打開那被封鎖的大門一探究竟。
瑠座的幾個同學也包含在裡面。
也許是因為剛畢業吧，這些人似乎並不畏懼違反規定帶來的後果。
明明不是關係要好的朋友，卻用著「讀中學前總要幹點大事」之類的破理由，還擅自認為彼此是好兄弟，應該要有難同當。
瑠座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事情上，卻找不到一個適合的理由——因為不管怎麼說，都會被曲解成「膽小」。
當時還只是從小學畢業的他，肯定不服氣的。
所以即使不甘情願，還是參加了。

　◈　

地下室的大門用厚重的鐵鍊牢牢捆起，但也許年代真的過於久遠，鐵鍊已經完全生鏽，一群小學生居然花不到半小時就成功打開了門。
隨著大門被推開，因許久未打掃而潮濕發霉的氣味撲鼻而來，似乎還混著一些從生鏽的鍊條傳來的鐵鏽味。
一時之間找不到燈光的開關，有些人拿出了預備好的手電筒，照亮地下室內部。
——偌大的水池。
廢棄許久的游泳池，理當不應該有水；就算有，在這樣的環境放置多年，也應該是慘不忍睹的模樣。
但眼前的游泳時內竟裝滿了清澈的水，簡直像是一直有人在這裡維護一般。
「什麼嘛！明明就有水可以游泳！」
「而且很乾淨耶，是不是常常有人進來打掃？」
「為什麼要關起來不讓我們進來？」
同學們開始嘈雜，對於師長下的戒律感到不滿；更有人已經脫掉衣服，準備要跳入池中大玩特玩了。
瑠座卻只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我覺得不要進去比較好。」
這是他能給出的最大的提示。
他能清楚看見，有個東西蟠踞在池底。
而且與往常的那些傢伙不同，那東西帶給他一種虎視眈眈的感覺。
「境江你該不會是旱鴨子吧？」
如同起初拒絕參加試膽時一樣，瑠座的不合群馬上受到了嘲諷。
「才不是。但是……」
「不要理他啦，我要先下去了！」
一位男同學迫不及待地跳入水中。
——什麼也沒發生。
「你們看，沒事啦！水超冰超舒服的，快下來玩！」
那位男同學揮著手，而池底的那東西毫無動靜。
正好有人找到了燈光的開關，遼闊的地下空間霎時變得明亮，改變了原本不安的氣氛。
其他人也開始相信泳池是安全的，紛紛進到池子裡開始玩水；即使是稍微膽小的人，也走到了岸邊坐下。
看著同學們在那東西附近愉快地玩水，瑠座待了十分鐘仍是坐立難安，於是打算自己先回去。
在外頭烙單一定遠比待在這個鬼地方好多了。
瑠座一轉身，便停下了動作。
——身後本該是大門的地方，卻是一片空蕩蕩的牆壁。
恐懼。
瑠座感受得到自己臉上正逐漸失去血色，雙手雙腳也變得冰冷；同學的嬉鬧聲聽起來相當遙遠，心跳聲卻震耳欲聾。
此時，同學緊張的呼喊聲讓瑠座回了神，這才又回頭看游泳池發生了什麼事。
「藤原！藤原！」
——溺水？
姓藤原的學生在水面下掙扎，從瑠座的角度看不太清楚，但藤原的雙腳應該在瘋狂地踢水，卻連將手指頭伸出水面都有些困難。
瑠座想往前了解狀況，本能卻告訴自己不可以再靠近。
學生一個接著一個地，以緩慢的間隔被不明力量扯入水下；呼喊名字的聲音和尖叫聲此起彼落，還沒被扯入水下的學生試圖爬上池邊，雙腳卻也被不明力量拽住——不，瑠座清楚的，那些並不是不明力量，而是蟠踞在水底的怪物。
如今遠離水邊而未被怪物捕獲的，只有瑠座一人。
還沒被扯入水下的同學們，紛紛向著瑠座發出求救的呼喊。
「境江？救……救救我……」
——不可以再靠近了。
——要趕快離開這裡。
——至少自己要活下去。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瑠座撿起被隨手丟在地上的手電筒，拔腿就跑。
如今怪物還執著於游泳池的同學，就這麼放任瑠座逃離。於它而言遺漏一人也許無傷大雅，又或者是確信無人可逃出的餘裕？
雖然原先的大門消失了，但空間形狀似乎也已經改變，不再是原先侷限的四方形空間，多出了本不該有的通路——雖然不必然通往出口，但也能多爭取一些時間。
由於從小就被強迫鍛煉，瑠座對自己的體力還算有信心，只是在這不符合常理的空間裡，連這麼一絲希望都顯得不夠可靠。
不曉得繞了多久的路，沿途全是一樣的風景，鼠灰色的水泥牆、地面和無窮的黑暗。別說門了，連扇窗都沒看見。
在身體感到疲勞之前，精神便已逐漸渙散，甚至無法好好地在腦內構築地圖。
——血腥味。
混著一絲絲漂白水的刺鼻。
瑠座竟又回到了起點。
在水池中蔓延開來的黑，紅得令人暈眩。
此刻終於獲得片刻休息的雙腿，彷彿再也不受意識控制，只得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這次真的會死。
——它要過來了。
這麼想的瞬間，瑠座斜後方的牆壁轟然碎裂，粉塵瀰漫遮蔽了視線，在水泥碎塊滾動的聲音之間，可以聽見皮鞋踏出的腳步聲，以及男性的獨語。
「一下就找到了嘛。看來也不是多厲害的領域。」
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來者，瑠座感覺到那個怪物的觸手試圖穿過粉塵，朝著自己伸來，下意識便往男子的身後躲避。
啪唧。
一眨眼的瞬間，怪物的觸手被彈飛到另一面牆上。
啪唧。
下一個瞬間，瑠座便看到怪物面目全非地被鑲在對面的水泥牆面，慢慢地化作灰燼消散。
「好厲害……。」瑠座鬆開緊抓著男子衣襬的雙手，不禁發出讚嘆。
男子轉過身，看了眼瑠座，又回頭看了看暗紅的水池。
「……活著的只剩你一個？」
瑠座愣了愣，抬起頭來，有氣無力地問：「其他人都……死掉了嗎？」
這才看清男子的外貌。
他穿著一襲黑色的衣裳，上衣有著漩渦圖案的鈕扣，雪白的短髮在昏暗的光線中也特別顯眼，但最令人在意的莫不是他誇張的身高，以及那副在昏暗地下室中顯得突兀的圓框墨鏡。
「嗯，來遲了啊。」男子沉默了一下，蹲下身，直盯盯地看著瑠座好幾秒，接著問：「你不難過？」
——不難過？
真要說的話，也許是吧。對於自身逼近死亡的恐懼，以及倖存的喜悅，早已蓋過看著他人毫無理由地死去所感受到的情緒。更何況他們對瑠座而言，從來不是有特別意義的存在。
「……嗯。活下來了，很開心。」
就連在眼眶裡打轉的若有似無的淚水，一定也是為了自己。
男子見了卻是咧嘴一笑。
「吶，你，想不想成為咒術師？」
「？咒術師⋯⋯是什麼？」
對於初次聽聞的名詞，瑠座感到困惑。
「就是祓除詛咒的人哦。就像剛剛那樣。」
說到剛剛發生的事情，便是男子一揮手就把池底怪物打在牆上，灰飛煙滅……。
也就是說，他很可能是「咒術師」，而那可怕的怪物就是「詛咒」了——瑠座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異形亦是如此。原來他所見的一直是具有形貌的詛咒。
男子那一刻的強大深深地烙印在瑠座的心中。
咒術——與武術截然不同的領域和境界。
「如果我成為咒術師，能變得跟大哥哥一樣厲害嗎？」
「嗯——你不可能。」
「⋯⋯。」
男子回答得乾脆，倒是一點也沒顧慮到眼前這位孩子的心情。
「別那副表情嘛。因為我是最強的。」
「……。」
「好啦好啦，你也能成為很厲害的咒術師啊。」
似乎是對於瑠座的反應感到無奈，終於從男子口中聽到一些稱得上是撫慰人心的話了。
不過瑠座仍是半信半疑，這類哄騙他早已聽了不下千萬次。
「……真的嗎？」
「真的。不過，你現在連自己的術式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術式？」
又是一個嶄新的名詞。
「就是天賦技能啦。明明達成習得條件了卻沒有點出來呢。」
男子的這句比喻，瑠座倒是一個字也沒聽懂，只知道自己也許缺少了某個很重要的東西。
「沒有術式的話，我就不能成為咒術師了嗎？」
「也不完全是這樣哦。嘛，反正還有時間，等你察覺了術式再說吧。」
男子站起身來，準備要離開，卻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下腳步，回頭問：
「你叫什麼名字？」
「瑠座，境江瑠座。」
「我是咒術高專四年級的五条悟。如果遇到詛咒的問題可以來找我哦，雖然不一定有空。」
名為五条悟的男子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踏出腳步。
瑠座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禮堂地下室的大門外。厚重的鐵門虛掩著，斷裂的鏈條無力地垂在地面，鐵鏽味和霉味從門的深處傳來，不再有漂白水的刺鼻氣味。
幾位穿著黑色西裝的大人接著到來，有些正講著電話，有些忙碌地比手畫腳。
瑠座朝著遠去的黑色身影大喊。
「以後還能再看到大哥哥嗎？」
「好好活著的話一定可以的。」
五条悟背對瑠座揮揮手，消失在走廊轉角。

　◈　

在那之後，瑠座並沒有受到任何人關於這次事件的質疑。
十幾位孩童在一夕之間死亡——根據西裝人的轉達，死因似乎都是溺斃——怎麼想都是個重大新聞，而唯一生還的瑠座理當要受到許多輿論，至今卻從未被過問。
需要承擔的僅是心中的一絲絲愧疚感。
雖然說瑠座並不傷心難過，但偶爾還是會想，如果自己再強一點就好了。
保身之後，還能再伸手拉人一把，這樣就夠了。
於是他的習武之路終於有了目標。
為了精進武學，咒術師的事情很快地被他拋在腦後——直到三年後，再次為同一人所救。



〈おまけ〉

「硝子——」
五条悟走出了小學禮堂，對著在門外等待的短髮女性揮揮手。
「啊，回來了。」家入硝子停下與身邊輔助監督的對話，轉頭看向五条悟，「真快耶，這次的很弱？」
「超——弱，弱爆了，一拳就被我打在牆上。一級咒靈也不過這點程度。」五条悟一臉不屑地回想方才的戰鬥，似乎非常不滿。
「是喔。」家入硝子隨意地敷衍，轉而問她感興趣的事情，「剛才接到連絡說還有倖存者，不過似乎不需要我幫忙。」
「啊，對對對，有個小女孩毫髮無傷地活下來了，我剛剛有遇到。」
家入硝子聞言，稍微遲疑了一下，仍接著答話：「面對一級咒靈還能毫髮無傷，難道是術師？」
「嗯——我看了一下，感覺有那個潛力，不過還對術式沒有自覺的樣子。」五条悟雙手一攤，「長到這麼大還沒有術式的術師，也挺少見的。」
「好像是喔。」家入硝子又轉頭問身邊的輔助監督，「如果沒事的話可以回去了嗎？」
「咦？呃，請再稍——」
還不等輔助監督講完，家入硝子跟五条悟已經先邁步往校門的方向離去。
「吶吶硝子我跟你說，剛剛那個小妹妹滿可愛的耶。有潛力哦。」
「你喜歡那種的喔？」
五条悟還興致高昂地講著倖存者的事情，家入硝子則是不太有興趣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附和著。
根據她接到的連絡內容，生還的孩子應該是個男孩才對。
她決定放任好友繼續誤會，默默期待看到他知道事實後的表情。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