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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與聿案簿錄】山難



第二章 (4)


小屋裡安靜得令人窒息,只有火堆劈啪聲作響。
火堆裡幾塊乾木材燒得正旺,那是早晨黃湘儀自由活動時特地撿回來的,還笑著說如果能幫到後面經過的遇難者就好了──沒想到最後幫到的還是他們自己,而當時說這話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虞因抱著膝蓋坐在原本黃湘儀的位置上,腦中總是不自覺地去回想她早上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一切彷彿歷歷在目,卻又像是浮在雲端般虛幻不實。濕冷的木牆縫隙透著風,夾著細碎的雪粉灑進來,落在眾人的肩頭與髮梢,冰涼刺骨,卻沒人伸手去拍。
空氣沉重得像被壓出一層厚霧,所有人彷彿都被抽乾了力氣,只能僵坐在原地,呼吸混濁而遲緩。心底的恐懼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籠罩在每個人心頭,他們心裡不約而同地浮現出相同的念頭:如果明天、後天還是走不出去怎麼辦?如果救援還是沒有來呢?乾糧眼看著一點點減少,到最後,他們會不會就這樣凍死在這裡,成為新聞上的遇難名單之一……?
虞因緊緊抱住自己,身體又冷又餓,四肢酸麻得像不是自己的,思緒卻失控般朝各種最壞的結局發散,停不下來。他深吸口氣,火堆裡的煙氣濃烈得嗆人,熏得人胸口發悶,讓人恨不得就這樣直接昏迷過去……但是不行。
他像是在水底緩慢掙扎般,從背包裡摸出了一包肉乾。撕開塑膠袋的聲音在死寂的小屋裡格外刺耳,眾人眼神微微動了動,看著虞因勉強咬下一塊。冷硬的肉乾在嘴裡又澀又乾,他只能猛灌幾口熱水,硬是把它嚥了下去。
至少有一點簡文昇說得沒錯──家裡還有人在等他。虞因想。比這更糟的情況他也不是沒遇過,如果就這樣垮掉,等他回去之後肯定會被家裡那群人輪流抽筋扒皮、狠狠教訓一頓的。
他的舉動像是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漣漪緩緩擴散。林翰語低聲爆了句粗口,終於把背靠上牆,扯下手套用力揉臉;鄭心彤縮著身子小聲啜泣,眼淚在臉上凝成冰痕,最後索性把臉埋進圍巾裡;簡文昇停下筆記本上胡亂的塗寫,盯著紙面好一會兒,才悶聲嚼起一塊餅乾;劉正國則沉默地撥動火堆,將燃盡的柴枝往內推,黑黝黝的臉龐被火光映照,冷硬卻穩定。
疲憊的機械感依舊籠罩在小屋內,但隨著這些零散的小動作,死寂終於被些微打破──好像他們還能再撐一陣。
「……明天我們換條路,從另一邊繞下山試試。」
隨便吃了點東西後,劉正國攤開那張被汗水和雪水浸皺的地圖。他盯著紙上的線條,似乎在猶豫該走哪條路,手指在圖紙上來回比劃著。與昨晚的篤定相比,今晚的他明顯要多了些猶豫與遲疑。
「往北爬升到稜線,理論上應該能接回主步道……或者往南下切,順著溪谷走,可能能走到聚落或林道。但無論是哪條路,都會比直接穿越黑森林還要來得高風險……」
「風險不風險的另說,但你確定換路就能走得出去嗎?」林翰語冷冷質疑,但話說出口後卻逐漸壓不住火氣,語調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火藥味:「我們今天明明就是跟著你一直往前走,沒有回頭過──可最後卻還是回到了這裡!你到底行不行啊?」
劉正國沈默以對。他聽得出對方並不完全是在質疑自己,只是發洩情緒罷了。畢竟任誰都能察覺到,今天的探路明顯不對勁,哪怕真是他誤判,也不該在走了這麼久的山徑之後,還是繞回到原本的小屋……
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不管再怎麼否認與辯解,他們都壓抑不了心底升起的可怕念頭──自己是不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給困在這裡,根本出不去了……?
若真是如此,他們嘗試尋找出路的行為還有意義嗎?但除了不斷嘗試離開以外,他們又能夠做什麼?
更重要的是──外頭搜救的人,還能進得來嗎?
眾人一陣沈默,好不容易才稍微提起的精神再度消沈。畢竟「鬼打牆」這種事,除了虞因多少有些見怪不怪以外,對其他人而言無異於荒誕的夢魘。
「是說,你們有人注意到嗎……?」簡文昇盯著自己的筆記本,低聲說道:「這兩天開始飄雪的時間,都是在中午十二點過後……之後沒多久,就有人掉隊失蹤。」
其餘人聞言一滯,視線不由自主地向他集中。
火光在簡文昇臉上跳動,映出橘光的鏡片遮掩住了他的雙眼,只見他縮著身體,像是怕驚擾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在上山之前為了取材,查詢過一些關於雪山的靈異傳聞……像是招手的雪山魔女、容易鬼打牆的黑森林、中午十二點到十二點半容易有人失蹤、夜間聽到敲門求救聲不能開門之類的……不覺得,跟我們遇到的情況有點像嗎?」
屋子裡的火焰「啪」地炸開一聲,像是在回應他似的。
鄭心彤發出了小小聲的尖叫,但隨即就被她壓進圍巾裡,抖著肩膀悶聲哭泣。林翰語猛地站起身,臉色發青,一把揪住身旁簡文昇的衣領,聲音因怒火和恐懼而失了準頭:「幹你娘勒,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講這些屁話是怎樣?」他眼裡血絲密佈,呼吸急促,連握緊的拳頭都在微微顫抖。「那都是網路上騙登山客搞噱頭的鬼話,你們記者講話是不是都不用負責?社會上就是有這種垃圾──幹!」
「大哥、這位大哥你冷靜點──」
咚咚咚……。
聲音極輕,卻像敲在眾人心口上。那敲門聲混著風雪,低沉卻清晰得像是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彈珠,突兀地自門板上響起。
屋裡瞬間安靜下來,彷彿有人把時間掐斷了。連火堆的劈啪聲都被吞沒,只剩心跳聲在耳膜裡一下一下撞擊。
林翰語的手指一瞬間失了力,僵硬地鬆開簡文昇的衣領。他喉結艱難地滾動,滿臉驚恐地轉頭盯著門口,像是那裡隨時會冒出什麼東西。
沒有人敢出聲,只有呼吸聲在胸腔裡發顫。偏偏這時,屋外的風聲卻更清晰了,夾帶著像是有人貼在門縫邊竊竊低語的聲音,讓人頭皮一陣發麻。
咚,咚,咚。
敲門聲再度響起,比剛才更清楚,甚至能聽見木板細微的顫動。風雪間還混雜著「沙沙」的拖行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正一點點磨擦著地面靠近。
劉正國突然動了,他像是被什麼驅使,手指僵硬地掏出放在口袋裡的無線電。刺耳的「沙沙」雜音劃破靜寂,那台許久毫無反應的黑色方形機器此刻竟接收到訊號。
「有人嗎……」
破碎模糊的聲音混著雜音從無線電裡滲出,帶著顫抖與喘息,宛如來自地獄惡鬼的呻吟。
「……開開門……」
那聲音低沉而詭異,像是被撕裂後又硬生生拼湊起來的求救。屋內的空氣瞬間凍住,沒有人為這得來不易的訊號感到欣喜,反而嚇得臉色慘白。若不是怕動靜太大,他們甚至恨不得劉正國直接把通訊器給丟出去。
簡文昇整個人縮到了林翰語身邊,甚至忘了對方剛才才要揍自己,只求離門口越遠越好。
然而,坐在對面的虞因卻像是被釘死在原地,眼神驟然失去焦距,下一秒,他竟像被什麼力量牽引般,爬起身走向了木門。
「喂──你幹嘛!」
三人幾乎同時低喊出聲,卻來不及阻止。虞因的動作過於果斷,一把將門推了開去。
門軸嘎吱作響,冷風和雪霧同時灌入。
門外,夜色裡矗立著一抹龐大的黑影。
鄭心彤嚇得尖叫出聲,腦中只剩「完了有東西要進來了」的念頭。可下一瞬,他們才意識到,那不是怪物,而是──一個人影。
一名年輕男子,渾身是雪,穿著厚重的登山裝備,肩膀微微前傾,背上揹著一名失去意識的人,手裡還拖著鼓脹的登山包,指間則夾著一台正發出沙沙聲的無線電通訊器。雪花密密麻麻地堆在他頭髮和睫毛上,凍得他面龐泛紅,呼出的熱氣像白霧般翻湧。
明明一身狼狽,然而青年本身的氣質卻清爽俐落,與這詭異的環境完全搭不上邊,給人一種怪異的割裂感。
虞因僵在門口,火光從他身後探出,將夜間訪客的模樣映照得更加清晰。對方正低頭喘息,肩膀起伏不定,直到抬起臉與他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那張熟悉的面孔在混亂與絕望中如同利刃劃開迷霧。
他笑了。就像一如往常般,輕快又自然。
「阿因。」
虞因張了張嘴,只覺得那種彷彿踩在雲端上的不真實感更濃烈了,像是在作夢似的。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門外的青年微微挺直身子,撐著登山杖,順手托了托背上的人,視線準確地落在了他身上。
「因為你沒回我訊息啊。」他輕聲道,語氣就像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所以我來找你了。」





Tbc......

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