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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柄崎御津有時會覺得自己只是活在過去,其他人或多或少是一個不斷連綿下去的現在進行式,但他已經結束了。早在過去他就已經進入終章完結了。
  現在的他只是餘韻,來自過去的遺灰。像是賴在舞台上不肯走的演員。每過五年會炒一次冷飯的作品。他覺得他不會再經歷比大火還要猛熱的事情,也無法想像會有那種事存在。

被閃電擊中兩次的人是什麼感受?以為僅一次的「幸運」卻發生了兩次。荒唐的好像可以寫進履歷之中。
  第一次是大火,第二次果然只能是那件意外了。
  火沒有將他的人生燃盡,而苟延殘存的他卻是因為一件意外而結束人生,蛻變為其他的某種存在。

  「果然是,好餓。」深深吐一口氣,他低喃在夜晚的三腳貓咖啡廳。樓下有昏黃的燈光,蠟燭被點起,淡淡的薰香飄散在空間之中,他像條被制約的狗一樣不爭氣的飢腸轆轆。
  披上披肩,撩起遮擋右眼的頭髮,再插上一根固定頭髮的髮夾,躲躲藏藏的傷疤暴露在外,外頭的歡笑聲現在才被耳朵正確無誤地收聽,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一如幾個月前初次亮相時一樣,彆扭地拉出一個難看的笑在臉上,最後又放棄。
  他已經忘記要怎麼笑才好看了。
  外頭的喧鬧聲在他活躍的內心活動停止前就已消失,他多側耳傾聽了幾秒,直到再也沒聽到冴島的聲音,然後再拖延了幾秒。
  數到十就出去,數到十就去執行。儀式性活動會讓食物變得更加好吃,顯得更加高級,但這並不是柄崎在內心默數的緣由。他只是單純的不確定該不該走出去,該不該讓自己就這麼現身。
  右臂依然空蕩蕩的,不過冴島在早些時候特意幫他將袖子打結,好更讓人注意到那裡沒有手。像是在乞討,高聲吆喝著自己的缺陷,以此博人眼球。每一步都要踏得堅定,要有自信的仰起頭,要更加地像個不聞人事卻高深莫測的隱士。
  他踩著階梯一步步地走向一樓,深邃的眼空無一物,像是在瞪著萬事萬物,如同替凡間打抱不平,在場卻僅兩人知道,不過是逢場作戲。

  人生如戲,他有不同凡響的遭遇,那麼想必能成為他人所不能成就的什麼吧?

  「神子出來啦!」他不確定是誰喊的,他還在確認今天在場的有幾人,冴島方才與他交接時的古怪神情又代表什麼,還有店內的芳香是否足夠,輕柔的背景音適不適當。
  「晚上好。」他直到坐上特意為他空出的位置後,才和其他人打招呼。他們圍成一個圈,這時候往往是最難熬的,他對聖經的理解只有抽空之餘真的不知道要幹嘛時才會為了下次的聚會準備勉強翻一點,倘若要說人生體悟,那他倒是有不少戲言。
  「今天,我們有一位新人。」他得把時間留給新人自我介紹,「你希望我們要怎麼稱呼你。」
  「我、我只是來看看。」那像是四、五十歲出頭的男子看起來很是緊張,這很好,畢竟在一個窗簾全都被拉下來的閉店咖啡廳中圍圈搞靈性宗教活動真的十分可疑。重要的是如何讓人放下戒心,他過去在醫院可是遇到一大票這樣的專家。
  「我們隨時都會聽,福音會永遠會等著你。」他有瞧見對方雙手正捧握著一杯咖啡,從附近備有餐點的桌上拿的,能讓人願意將食物放入口中已經是一大進步了。
  他真的很餓,可以的話他也想吃點周圍的食物,不過在初次見面的人入會前,他不確定是否妥當。不知道在他登場前,冴島說了什麼。
  「我們多數人,沒有能力能掌握人生。」總之他先起個頭,佈教到底算不算他的工作範圍?
  「可能是車禍,可能是天打雷劈,或是一場大火......人很脆弱,不管本來多順遂,都有可能因為突來的轉折而殞落。」
  「這些事情不會總等你準備萬全時才發生,匆促、甚至無邏輯,回過神來只剩下後果。」
  他頓了一下,感覺口乾舌燥,他一向不擅長演講,尤其是這種毫無道理的演說。
  「這就是人生。」將聲音拉大,就算沒有底氣也要裝作很懂,幹完這票就能吃飯了。
  福音會的聚會中,不知何故,身障者的比例總是稍高些,他有時會思考是不是該多提些關於自己的傷,「我們只能在被強塞後,努力起舞。」
  「大家都想要幸福美滿的人生,但許多人還是不如意,社會競爭之下總會有人被排出金字塔,外在現實在資本主義的社會下越來越艱辛、難以喘息。小小的社會齒輪怎可能撼動聳立的機構?」
  「單個人實在太弱小了。」
  「然脆弱的人有福了——」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希望冴島能理解他之所以笑的涵義,實在是滑稽的不行。
  「幸福是存於身體之上的嗎?我是用心在感受喜悅的,就算沒有手,就算右半身被火灼燒,我還是挺過來了。」
  「人是依靠情緒生活的,所有的追求都回歸於內心的感受。」
  「而心,所思所想,那是我們所能自控的。上帝造物時,其實早就將幸福交付你我,只是如此單純,讓人忽略。」
  「所以我來了。」
  「我以此般形體應驗,以此種肉體證明,以上帝交予我的權力來散播福音。」
  他廢話有點多,又將對話推得太急,他應該緩一點,再多花點時間去醞釀氣氛,或是搞點神蹟……該去學變魔術嗎?
  咖啡廳內已經有些資深的信徒進入狀態了,那群人神情喜悅,內心充滿悅樂。只要呼吸,便是幸福;這間咖啡廳,即是天堂。
  「上帝毀了亞伯,磨去他外在的富饒,那並不只是試煉他的虔誠,是指引他走向幸福得最短捷徑。我們改變不了他人,改變不了外在,但你永遠都能改變自己的內心,動自己總是最容易的。」

  「你們,能成為想成為的一切。」他向冴島投去一個眼神,起身接過裝飾精緻的小酒杯。
  鮮紅的葡萄酒。
  聖餐總是有酒,那是寶血。不過他可是神子,貨真價實的存在是不能被替用品蒙混過的。
  「我將飲下你們的罪,那是自伊甸園祖先始,人類的原罪;是所有阻擋你們追求快樂或是天堂的阻礙。」
  「由我,淨化汙穢,而萬能的神就會照護你們,被汙穢遮掩的眼就能發現你們所想要的。」咧開嘴,他迫不及待地喝下血。人是真的會自己找到出路的,曾經覺得噁心的血腥味因為成為身體的必需食品而越感美味,像是餐前酒,可惜他的聖餐沒有肉。
  會有人供肉給他嗎?柄崎忍不住思考,虔誠的信者只需要供血,但神子食血食肉,僅有血是不夠的。
  給他肉的人,才是真正的信者。
  好了,他放下酒杯交給在旁樂意接過的信眾。自傲地注視那些方才專注在他身上的人。
  「閉上眼,想著一個你最想去的地方。想著一個你最渴望見到的人,一件你最希望發生或存在的事情……想著你所想。」
  「會讓你快樂的事,就會讓你快樂。」
  話語的魔力就是這麼簡單,一點點的話術再加上一些些讓人容易接受暗示的氛圍,以及少許的神啟。
  看啊!浮現在眾人臉上的表情,那是毫無陰霾的歡愉。

  柄崎不過是二流演員,只是在舞臺上拖時間等正戲上演。無論是否真是神子,他應允的東西他都有給,他確確實實的讓人開心,讓人喜悅。
  但真正重要的事情,只在現實發生,因為人是活在現實中的。參不透的人若能就這麼獲得膚淺的救贖那也是不賴的,他也說不準活在虛擬中的人是不對的。
  「冴島,已經可以了。」他朝著二樓喊,起身往上頭走去,「那個薰香還是精油可以滅了,我餓了。」讓他喝了開胃酒卻不給他主菜不是太可惡了嗎?
  帶來至福的薰香對他無效,他甚至忌妒那些能輕易感受快樂的人,身為神子,他人的不幸與罪都由他承擔,他永遠得為溫飽煩惱,隨手能為人帶來快樂,自己卻嚐不到,這或許就是耶穌的無奈吧。
  「你、這是......」細微的聲音傳了出來,是今天才加入的那名男子。
  柄崎慶幸自己早已成為撲克臉,他沒有多回話,一隻大爪便直接抓上男人的臉。
  該死,他應該等冴島來的,每次出手事後都會很痛。
  「沒事的,我只是兌現我的諾言。」大爪的力氣奇大無比,男人摔在地上,兩手跩著抱在臉上的什麼。「那是上帝給我的手,是打開天堂門扉的手。」
  「你要嚐看看嗎?用力咬下它掌心的核,品嘗它。」他微微鬆開那隻掌,掌中心像是肉瘤的核在男人的面前晃盪,不懂品味的男人卻將他的爪丟在地上,感受疼痛時柄崎的眼眨也不眨,他反倒感到洩氣。大費周章這麼久,今天卻沒能順利進行。
  他終究不會催眠,也無法讓人忘卻,讓這人跑了就是跑了,魔術師的秘辛會被昭告天下。

  神子的傳教過程充滿鬥爭想必不會讓主開心。
  「歡迎加入東京福音會。」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在頭腦想著一個安撫的回答。他甚至不確定男人是因為什麼而驚慌,是他喝了血?福音活動?還是神子的異常?
  「想要再進天堂的話,你就必須忘了這件事,因為知曉神子所背負的人類惡本身就是種罪,如同亞當與夏娃嚐下禁果明瞭了智慧。」
  他繼續說,嘴巴是他唯一的武器,右爪悄悄弓起,以備不時之需。以後或許可以考慮在食物裡動些手腳,雖然這違反他身為廚師的小小尊嚴。
  不過那又如何?柄崎真的好餓,他一個月只能飽餐一頓,現在卻因為這男人而延宕享受。那人在方才的搏鬥中有些擦破皮留了血,很不巧的被他發現了,如多汁牛排溢出的美味鮮血,雖然一直不想吃人,不過事到臨頭柄崎也知道自己的意志力有多薄弱。
  男人甫一行動,柄崎的右爪便彈起。總之先弄昏人,剩下的之後再說,他需要些時間去想好說詞,或是面對最糟的情況。
  不過眼下,他可以踩著階梯回二樓了,也許讓右爪嘗試些新花招也不錯。更或是就這麼交給冴島處理。肚子餓時,大腦總轉不動,他想就讓自己先稍微喘息下。
  打定主意,柄崎又喊了次冴島,慢悠悠地拖著疲憊的身軀踏上二樓的階梯。
  今天的福音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