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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城〉

沒有人料到世界會變成這個樣子。

起初，那場已經持續太久的疫病，在醫學和科學界專業人士的堅持不懈之下，逐漸恢復如常。就在眾人都以為終於能夠放鬆警惕的時候，病毒變異了。

它以獨特的形式大肆破壞，在其之下唯一受難的，只有人類及他們的文明。天空和海洋依然很藍，草木和動物依然生機蓬勃，只有這些城池傾頹破敗。

怪物，滿世界都是怪物。

失去胳臂或腿的活死人，仍然在街上橫行，或爬或走。一切都失去控制，所謂的政府，那些制度和權柄已然不能掌控局勢，只有擁有武力才是生存下來的唯一方式，但偶爾也不怎麼管用，畢竟人心最是難測。

博南諾家族勉力在一片混亂中存活下來，卻也大不如以往，家族內部因為災難之下的低劣人性，也近乎分崩離析。Charlie帶著Eve逃向聯邦的中心，那座城是僅剩的安全地域，但反過來說，他們會被困在這裡，再也出不去。每天都有人逃進來，人口增長意味著物資會越來越稀缺。

◈

——在生存之前，人只能有口腹之慾。無論是博南諾的名聲，或Charlie和Eve的樣貌，在飢餓面前一無是處。

「把食物交出來！」為首的那人低聲嘶啞地吼道，並非刻意做出惡聲，而是他們再也沒有力氣維持優雅。

Charlie勉強勾起笑，試圖如以往一般與人交涉，「兄弟，我們沒有食物了，不如我們一起去外面找找？」

「少廢話！我知道你們剛剛得到了什麼！」那領頭人將槍桿子向上抬了抬，將槍口抵在Charlie的胸口。同樣是衝鋒槍，但對方有三把，Charlie的槍裡卻只剩下三發子彈，更別說他還帶著Eve，不能冒險，卻不得不與這些人對峙。家族已經不安全的，她唯有跟在Charlie身邊，才能獲得安身之處。

聞言，Eve把好不容易搶到的豆子罐頭往懷裡再藏了藏，這是他們身上僅存的食物了。

「嘿，別這麼激動。」Charlie舉起雙手，為自己表態，「大家都是為了生存，幹架我沒怕過誰，但為了一罐豆子失去性命太不值得了。」他咬了咬早已沒有糖的棒棒糖棍——末世之中，菸和糖果都是奢侈品，他只剩下這一根棍子可以解癮，這讓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那就乖乖把罐頭交出來。」那人放鬆了語氣，槍卻沒有放下，能在城裡倖存下來，靠的可不是善心，在得到食物之前，誰都不會鬆懈。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Charlie自然知道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把對方打發走，他毫不猶豫地供出取得食物的地方，「你們人太多，這一罐豆子不可能足夠。這樣，你去西區吧，那裡有更多的食物。」

一直躲在Charlie身後的Eve意會過來，弱聲地幫腔道：「如果……如果你不信，我們可以帶你去。」

對方答應了，二人和對方互相提防著，一邊往中心城的西區移動，Charlie之所以敢於如此，只不過是知道，在這個節點，誰都不想浪費子彈，而要用刀殺人，則要耗費太多體力。

Eve這時才在Charlie的耳邊輕聲說道：「哥哥，西區不是……」

「對。」Charlie微微一笑，面對敵人不需要心慈手軟，「Eve乖，要保密才行。」

西區是淪陷區，也就是說，那裡已經被怪物攻陷了。但同樣的，那裡的食物要比安全區更多，因為能享用那些食物的人都已經死了。而這幫人，很快也要死了。

至於自己和Eve的安危，Charlie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因為他們知道怎麼從那些怪物手中逃脫——一條怪物無論如何都去不了的通道，方才他們就是從那裡回來的。原想著將這個淪陷區作為寶庫，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暴露出來，只能讓這些人都死在裡頭了。

一行人來到西區邊界，Charlie阻Eve繼續跟著，「Eve，妳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他一如以往的自信，而Eve也像過去那樣無條件地信任他，她的身體太弱以至於無法和Charlie一同前行，那麼至少不能成為他的累贅。

「哥哥，你要平安回來。」

◈

或許，在這樣的末日時刻，所有的幸福都是虛妄的。

Charlie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怪物變異的速度。

他看著眼前這一至少有三個成年人高、兩台坦克那麼寬的肉團，他就知道不可能回得去。那群人死得七七八八，他從屍體上撿來的武器，對這個肉團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傷害。

「Eve，對不起啊。」Charlie打光了所有的子彈，盯著因為不斷吸收屍體而膨脹的巨大肉團，他想，按照這個局面，很快肉團怪物就會突破到其他區域去，而在西南二區交界處等待他回去的Eve，就會是南區的第一個犧牲者。也就是說，她注定要孤零零地死去

Charlie苦笑，他竭盡所能地靠近邊界，在被吞噬以前，他將自己的手背視為Eve的，並在上頭落下一吻——落在手背的吻，意味著忠誠——雖然直到最後，他還是沒能見到Eve，「至少，我們能死在一起。」

如果在怪物的體內，也算是一種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