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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他們墜落》

全面啟動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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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業全身一顫,在引擎的轟鳴聲中睜開眼。

  頭上微弱的閱讀燈亮著,他面朝著小小的舷窗,外頭是巨大的機翼與藍天白雲,底下隱約可見色澤比天空更深上幾層的大海。本該戴著的耳機不知何時掉落,身旁的陌生老太太被他的動作驚動到,悄聲問他需不需要什麼幫助。

  不用,謝謝您。他禮貌而簡短的回應,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他看上去若有所思,亦或是臉色太差的關係,對方還是替他喊住了服務員。

  「這位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嗎?」

  溫和的男聲如此詢問道。林業原本是打算點杯冰水之類的敷衍過去,然而當他抬起頭與那雙眼睛對上,睡意在那瞬間消失無蹤。

  他凝視著對方。引擎聲也好,噴嚏聲也好,服務員的腳步聲也好,所有的聲音都停下了。

  直到他開口說,是你。

  「是我。」青年笑了。





  「林業,是盜夢者。」

  「辜司清,前哨。」

  辜司清永遠記得,這樣一段簡單的介紹是他們相識的開頭。彼時在某個度假小島,他接到了政界人士的委託要調查某政敵的情報,所以他找了個有合作過的盜夢人,卻沒想到對方在前來的路上受了傷而無法繼續接下來的工作。

  所幸那人說附近有人能幫忙。

  辜司清沒有反對,對於一個已經完成大半工作、只需要再構建第一層夢境的前哨來說,就算對方在第二層夢中失敗,他還是能做出一點補救。

  於是幾小時後,他在酒店的房間內見到了一身花襯衫、明顯正在度假中的林業。

  「和我說說計畫的內容吧。」

  在那座小島上,他們並沒有空閒去更了解彼此,工作是當務之急,因此他們在房裡各處鋪開圖紙,掛上白板。辜司清說明,林業傾聽──很久以後回想起來,這是一次十分古怪的經歷,就像是不小心搞錯了身分一樣──但更加有趣的是,與林業的對話讓他感到十分舒適。

  並不是說他有什麼心理疾病而時時處於坐立難安的狀態,僅僅是在這行待久了,他遇過的同行也好,客戶也罷,都未曾讓他有過這種彷彿身處林蔭間、接受陽光透過縫隙灑落於臉頰上的感覺。

  用林業的話來說,就是「齒輪放到了適合的位置上」。

  而他們的工作也正如一組完美的齒輪運作起來的模樣。當於第一層夢中等待的辜司清看見林業在計畫好的時間醒來,朝著他露出微笑時,他也同時彎起了嘴角。

  他想,他們會是契合無間的齒輪。


  在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林業成為辜司清的搭檔。兩人共同商討計畫,他接工作、探查目標、做好事前準備,而林業制定大概的方向、並擔任大多數時候建構夢境迷宮的人。

  和現實相同,夢裡也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只是這個「起」的速度稍稍加快了點。讓辜司清佩服的是,林業的迷宮像是經過大量複雜的結構計算,充滿了合理性,卻又總為時不時得和潛意識防衛者追逐的他開了個可以一眼看出的捷徑。

  他啣來枝椏,林業則用其築巢。

  而在不用工作的時候,他們也會進入夢裡訓練,或純粹只為了休息。林業主導的夢很有趣,或許因為平時製作夢境迷宮總是灰僕僕的高樓大廈與酒店,為了將所缺少的色彩給補上,那裡總是綠意盎然,充滿生機,行動於其中的投射體也以動物為主;而他的夢境則一望無際許多,通常他們會身處於一幢平原上的小屋裡,極其偶爾的會是汪洋大海上的一葉扁舟。

  林業曾打趣的詢問他如果沒有人一起進來,自己坐在上面不會無聊嗎?

  辜司清笑著告訴他確實如此。接著他們靜靜的坐在船上,看著夕陽從一個美好的角度落入地平線下。

  他知道與林業相遇前自己也經常這麼做,但被更加豐沛的情感澆灌過後,他已經回想不起那時的感覺了。





  認識花旭虹則是在和林業搭檔數年後。

  年輕的造夢人有著不像是可以在這個行業長久待下的性格,但還是好好的和他們配合完成了好幾次任務。她的迷宮精細度比不上林業,卻難以想像的穩定,這也讓他們能減少鎮定劑的使用量。

  林業對此十分讚賞,特別是在辜司清的身體狀況開始變差了以後。他們減少了許多工作,畢竟錢也夠了,刺激也夠了,擁有彼此在身邊的現實是最重要的。

  再過一陣子,辜司清宣告退休,只有林業偶爾的會去幫幫花旭虹處理一些夢裡或現實層面的問題。大多時候辜司清不會跟去,就像是一直以來他總守在第一層夢裡,等待林業回來一樣。

  直到那天在林業因撥來的電話出門後,家中接到了花旭虹的第二通電話。





  「是我。」

  青年笑得溫和而熟悉,像是一道曙光,不刺眼,卻讓人移不開目光。林業想知道對方的名字,然而無論他怎麼思考,眼前的人都只能與一個名字做連結。

  「……司清。」

  「對。」青年坐到了他身旁,不知何時老太太已經消失不見了。同時林業注意到,對方身上的衣著也有了變化。他不再是一個服務員,而是「辜司清」。但他的記憶仍舊紊亂不堪。他記得,他覺得自己記得──

  「司清他不在這裡,他在家。」林業長吐了口氣。「等下了飛機,我會看到他在機場等我。」

  突然的亂流讓飛機產生了輕微搖晃。

  「你會。」「辜司清」沒有否定他,「那是因為你希望。不過,你的第一個記憶是從哪裡開始的,你知道嗎?」

  「我──」

  桌板上的冰水開始晃出了杯緣。

  「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那瞬間。第一次睜開眼。第一次看到我清晰站在你面前。」

  辜司清將手伸進口袋,取出了某個物品。那是一顆看上去平凡無奇的金色齒輪,卻在他用一個特定的角度傾斜它後,節圓上出現了鳥型圖案的紋路。

  林業的視線停留在其上。「這是我的……圖騰。」

  「對。這是你的,不是我的。」雖然我們都知道它的秘密。辜司清說。而後他看著林業伸入口袋,他知道那裡原先是空的,但在對話短暫結束後,林業成功的也拿出了一模一樣的齒輪。

  「如果這裡是現實。那就不該有兩個齒輪存在。」林業笑了,看上去卻有些頭疼,「我掉進混沌域了?」

  「我想是的。但旭虹說你只是進入第一層夢。」

  旭虹。林業在腦海拼湊出對方的長相,點了點頭,「不是她的錯。我也以為會沒事才繼續做的。」

  「工作內容是什麼,想得起來嗎?」

  「一個昏迷老人的……唔,還是出去再想吧。」

  思考似乎又要混亂起來了。林業注意到辜司清的表情有了片刻的渙散,想到再待下去就連辜司清也會被困在這裡。他就恨不得立刻跳下飛機帶對方離開──跳下去?

  「司清。」

  他的手緩緩伸出,與身旁之人的掌心交疊,兩顆齒輪也隨之疊合。他們大步來到逃生門邊,遠處的服務員皺起了眉走過來,於是林業毫不猶豫的拉開。

  他看向了辜司清,在那雙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想自己的眼裡一定也是對方最為清晰的模樣。

  「走吧。」「回家吧。」



  而後他們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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